故鄉，在記憶裡很近
而我還在遠方
對我，或我們來說
有意還是無意，故鄉
都不是背叛和遺棄的
故鄉青山依舊
我卻面目全非
唯有那些親手開鑿的路
在無數次遷徙中
依然與我天涯隨心
——題記
故鄉，我把你置於心邊
你把我移往遠夢
如果要我忘記你
只能在夢裡死去
自從離開故土
我就在千山萬水裡遷徙
故鄉的模樣
在清醒時模糊
在夢境中清晰
並非薄情
我實在無法撕裂自己
儘管早已思念成灰，我的靈魂
也無法在遠方的屋簷下停靠
為剷平無數人回家的坎坷
我不得不把他鄉作故里
只能選擇無數個遠方來接近
在一次次遷徙中相思成疾
故鄉的色彩，把
青春十八的懵懂
套染一身翠綠
故鄉腳步上的泥土，消失在
阡陌間佈滿青苔的石板路上
那時，我不知道這一別
故鄉就成了遠方的舊居
鈣化成骨的記憶
在路上硬化悽迷
那時，我也不知道，這一別
將再難聽到老屋背後竹林裡
畫眉晨起暮歸的竊竊私語
布穀鳥聲催春的悠長
蛙鼓鳴叫黃昏的愁緒
甚至聽不見
母親呼喚乳名回家的焦急
聞不到，朝霞
嵌入田埂雜草裡的氣息
看不見，犁鏵翻起的褐色泥巴，和牛尾
甩出春耕的泥水沾滿父親的鬍鬚
秧苗深處竄飛的野雞
還有稻田裡，與無涯的金黃對比著的
一道彎腰的草帽蓑衣
谷堆旁風車搖動的啊咿
點亮夏夜的螢火
鄰家姑娘胸前甩出辮子
掃在臉頰上的有意無意
老井裡的叮咚，喚不醒兩頰臉紅的影子
一切的一切
都留給了遠方的深處
在山水的夢裡沽酒相依
我知道，我屬於遙遠
那些有名無名的路上風景
只能把故鄉當思念之樹栽種在
汗水沖刷的峽谷
野風掠過的峭壁
芨芨草掙扎的鹽鹼地
流雲翻飛的三江源
殘碑訴說的崑崙雨
唐古拉昏眩的步履
藏羚羊踏滅的地平線
江海湖泊的波詭雲譎
望斷千山，路在何方
我的遷徙一刻都不能停留
海潮般奔湧的山脈
阻礙了多少村莊的歸期
一日千里的呼嘯之路，我得用手指
一寸一寸的摳啊，摳開
那阻擋無數團聚的荒野之門
鬍鬚在朝暮凌亂無序
荊棘扎穿的足跡，總想靠在
故鄉的土坎上歇息
渴望舀一瓢老泉，滋潤
日漸沙啞的鄉曲
我知道，故鄉給我的容顏
即將在風嘯裡銷蝕
但我依然壯心不已
攀巖峭壁的矯健
手握風槍的英姿
呼喊曠野的號子
正在歲月的末端老去
亂石崗上的酒盅掉瓷了
一個人，或一群和我一樣的人
把故鄉從峽谷激流中打撈
面對遠方的遠方，叨叨絮絮
久別的故鄉，何日是歸期
風，從未竣工的大橋北端吹過來
就像我從大橋的南端走過去
步履迎風的沉默無人能懂
行走坎坷已成為一種習慣
瞭望故鄉的眼眸在呆滯發虛
大橋的前方，就是老家的方向
就是妻兒老小盼歸的團聚
少小離家，父母
頻頻的叮囑如雷貫耳，可是
那叮囑越來越遠越羸弱
回家的路總是那麼漫長崎嶇
真想把出走的時間，用
夯實路基的手慢慢捏碎
沿途撒下故鄉的標記
搜尋回家的記憶
在我來不及訴說想念的瞬間
父母已經老去
跛腳的藤條椅
在門前的石梯上晃晃悠悠
父親白內障的遠望
即使在一片漆黑裡
依然能看清我雲遊的面孔
回來吧，世上的路
是修不完走不完的
我的路已快到盡頭
也該回來修修送我上山的路了
我終究沒能修通那條，父親
最後上山的一段路
但遠方的路
卻已四通八達
不修路的人，天天都是歸期
死死守住屋簷下的門框
母親說，家門口放牛的那條小路
已被茅草佔去
我想割草給你讓路
可是我彎不下腰了
回來時要提前告訴
我用竹竿把草叢裡的毒蛇驅離
你在外面到處修路
駝背的老院子快塌了
我就要回歸土地
學走路的路雖然日漸荒蕪
但在母親和我的想念裡
我不會迷路
母親的食道卻在
盼歸的路上堵塞了
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死也要回家
故鄉的路，彎彎曲曲
母親的路，一路向西
故鄉的妻子何時有了皺紋
我不知道
窗外的月光淚溼單衣
不知道妻子，在小女兒身上
撒下多少無名火
只知道你恨透了遙遠
恨透了遠方那些荊棘叢生的山川
恨透了那些不斷遷徙陌生的地名
甚至恨透了，每月流淌在銀行卡上的汗水
你不知道
在隧道里拼搶進度的那個男人
時常與危石擦肩而過
你也不知道，在床頭
手握一瓶燒酒
與月對飲到天明的那個男人
只知道遠方的人還在遠方
那個叫丈夫的符號
一個漂浮遙遠的影子，習慣了
生病無人倒水遞藥的絕情絕義
等待這個與路為生的人
只能死守白髮蒼蒼的煎熬
不再奢望今生的不離不棄
我看不清眼前的千山萬水
隧道里漆黑而沉重的呼吸
穿過岩石的堅硬
我的堅硬，總是在
斷層的坍塌裡疲軟
我的目光測不出塌陷的深邃
只知道腳步，在遼闊裡奮進
當時光子彈頭般瞬間消失在無際
一切都在暢通後的醉夢裡意興闌珊
永遠不知道，夢醒後又將遷徙到哪裡
只知道，這一生，要麼
在山水的跌宕中死去
要麼在風景的經緯裡復活
所有路的方向
都在岔路口找到示意
所有沒有路的路
都在蒼茫中奔向目的地
不管他鄉在哪裡
道路的每一寸延伸
都是我回歸故土唯一的死契
啊！故鄉，我還在遠方
遠在你的近處
遠在你的心邊，歲月就是一隻鷓鴣
它總在我的耳畔
用詩句和淚水
呼喚："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張天國，原鐵七師戰士。歷任中國鐵建某公司宣傳部長、黨委秘書長、某集團辦公室副主任；中國作協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青創委員會委員；魯迅文學院第24屆作家高級研修班學員；重慶新詩學會副會長，巴渝文化研究院研究員，重慶大學三峽文化研究所研究員； 作品散見國內報刊20餘家；先後榮獲重慶"銀河之星"詩歌獎、《重慶晚報》文學特等獎，"古井
貢民盟杯"全國詩歌大賽一等獎，以及"禮讚祖國.詩韻鄉村"全國詩歌大賽二等獎，詩集《愛深了會疼》榮獲第三屆長河文學特別獎；作品入選 20餘種版本；出版報告文學5部和詩集3部，300餘萬字。
作者近照
（部分圖片源於網絡 感謝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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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3.20於深圳龍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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