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窗異草》賭神王友直寶物玉鉤贏得神仙玉鏡夫人歸


《螢窗異草》賭神王友直寶物玉鉤贏得神仙玉鏡夫人歸


《螢窗異草》-卷一《玉鏡夫人》


臨淄有個擅長擲骰博彩的人叫王友直,每一次賭注超過百萬,只勝不輸,由此發家,號稱當地鉅富。


中年以後,將賭博彩的器具放置一邊,在江河湖海之間瀟灑遊玩,喜歡自比古代俠士,替人排憂解難,人們因此將他比作東漢的杜季良。


甲子年夏日,王友直帶著萬貫錢財,將前往閩、越一帶旅行。船到了洞庭湖時,遇上大風,寸步不能進,只好停泊在湖岸,一等就是好幾天,心中非常煩悶。一天晚上,天昏地暗,他獨自坐在燈前。快到半夜,正想就睡覺,忽然聽見清亮的擲骰聲,彷彿是從旁邊船上傳過來的,他頓時心癢難耐。


剛想讓僕人仔細聽個明白,突然看見兩個青衣的妙齡美貌侍女,直接走進船艙,開口說道:“家中老爺夜長無聊,敬請貴賓您過府共樂,度過這無聊長夜。”王友直問她家主人是誰,侍女答道:“見了面自然就會知道,現在不能告訴你。”王友直原本就痴迷於擲骰博彩,便高興地跟著二人走了。才走出船艙,外面天色昏沉,什麼也看不清,兩個侍女根本不要燭火引路,只是在黑暗中攙扶王友直往前走去。友直感到兩腳踩著的既不是木板,也不是石塊,好像走在脂膏上,又滑又軟,卻根本看不清是什麼東西,耳邊只聽得一片洶湧澎湃的聲音,就像處於波浪中一樣。王友直心裡十分驚訝。


過了好一會兒,來到一個燈火通明的地方,原來早已經離開了船,到了岸上。只看到周圍的房屋,高門大戶,棟宇巍峨,如同王侯將相的住宅。有聲音從屋裡傳出來,恰好是他剛才所聽見的擲骰之聲。剛走近房門,侍女先進去通報。過了一會兒,跑出來回覆說:“主人前來迎客。”話音剛落,只見四個貴氣十足的人,模樣如同世上所畫的神像,直接走上前來,說:“萍水相逢,異鄉無事可為,願意與你共度今宵,還望不要見怪。”王友直心裡其實早已清楚,眼前這些絕非凡夫俗子,但因他天性豪放,一點都不害怕。眾人請他進屋,很有禮貌地引他走到中庭。王友直打量居室,華美富麗,難以言表。四人皆謙遜地讓王友直坐在貴賓席位,王友直再三謙讓,然後入坐。


飲完茶,王友直問他們擔任什麼官職,坐在最前的一位回答道:“講出來怕你大吃一驚,我其實是鄱陽湖神。他們三位,也都是五湖的神主。因為朝見渝庭湖盟主,正好碰上他有事外出,便在這裡停留等候,已經兩天了。今晚月色昏暗,烏雲陰沉,心情壓抑煩悶。聽說你平時豪興很濃,所以打擾你,請你前來。假如你不以人神阻隔難通為理由拒絕邀請,我實在是不勝榮幸。”王友直聽後吃了一驚,趕緊站起來,謙遜地說:“我一個鄉野之人,愚蠢笨拙,凡人俗子,恐怕承擔不起這樣的寵遇。”說完又拜,三位湖神也都表達了誠意。鄱陽湖神立刻令侍從佈置賭局,說:“這種機會很難遇到,美好的夜晚即將流逝,不要再拖延時間了,耽擱我們痛痛快快大玩一場。”於是大家一起入坐,擲骰博採。


王友直博彩的運氣極好,四位湖神手中的籌碼都被他贏去。天色將近五更,王友直總共贏得了十幾萬金錢。太湖神心裡極不服氣,大聲叫道:“把玉鉤取來!”侍從拿進來一樣東西,王友直側眼一看,長約一尺,形狀如同一顆倒垂的蓮花,雪白晶瑩。玉鉤剛從匣中取出,瑩光閃耀,將整個房間照得通亮。王友直知道這是一件稀世珍寶,神色十分羨慕。四位湖神笑著告訴他:“這件寶物價值連城,我們想把它作為賭注,再與你論個輸贏。”王友直也笑著回答道:“一言為定!”結果王友直大輸一場,臉色與剛才截然不同,十幾萬金錢重新歸四位湖神所有。王友直不甘心,大聲叫道:“我船上有萬貫錢財,我用它們為各位祝壽。我賭的就是這柄玉鉤,來,再擲一局!”四位河神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一口答應。等到擲下骰子,五顆子都是紅色,另外一顆在盆中轉個不停。王友直大喝一聲,骰子停下,一看也是紅色。王友直高興極了,馬上站起身,用手握住玉鉤,說道:“多謝厚禮相送,其他東西,我分文不取。”說完就要告辭離開。


四位湖神都大驚失色。此時天色漸亮,無奈只好放他離去。王友直走出房門,兩個侍女仍然前來相送,告訴他:“你所得到的是稀世之寶。假如乘船經過浙江的水域,恐怕要被玉鏡夫人奪去,請務必小心謹慎。”王友直點點頭,牢記在心。


返回船中,恍恍惚惚如同夢中醒來一般。次日,解纜啟程,並無什麼異常情況。船進入浙江省的地域,將要渡越苕溪,王友直想起侍女的叮囑,把玉鉤收藏得十分嚴實。到了夜間,玉鉤忽然不翼而飛。他生氣極了,質問船伕,他們都異口同聲地回答:“前面途中有一座不知道名號的水仙祠。旅客中有攜帶寶物的,她必定奪走。”王友直一聽,更加憤怒。


等到了祠前,王友直帶著滿肚子的火氣走了進去。向四周望去,殿堂乾淨整齊,雖然有些低矮逼仄,卻也十分華美。廳堂中央立著一尊女仙塑像,戴著翡翠頭冠,身穿如雲霞一般的華服,姿貌十分妖嬈嫵媚。讀碑上的文字,只敘述她如何貌美靈驗,沒有談到仙號姓名。王友直心裡暗想,認為侍女所說不過只是欺騙人的大話罷了。接著又發現一塊古碑,上面的文字早已磨滅,認不清楚,而“玉鏡”兩個字還隱約看得到,因此恍然大悟,這便是她從前的名號,今天則統稱其為水仙了。於是王友直走到神像前,先彎腰行禮,然後指責道:“你一個女子的身份享受本地周圍百姓的祭拜供奉,本當保護過往行人,禁止歹徒為非作歹,恪盡職守。如今你卻把不貪為寶的古訓丟於腦後,隨便將我的珍寶藏匿起來,此種做法,絕非正道。所以特來與你商量:你果真喜歡這個寶物,就同意讓我與你博一次彩,如果勝了我,隨便你將寶物取走,我也並非是小氣之輩。如果你充耳不聞,我一定到上帝那裡去告你的狀,搗毀你的塑像,焚滅你的祠廟,懲罰你貪圖財利、搶佔他人寶物的罪過。你也應當遵從正義,趕緊想清楚該如何做,免得身毀名滅!”說了這番話後,王友直便在祠內住下,隨便怎麼勸說也不肯離開,僕從無可奈何,只好由他去了。


王友直在夢中覺得有人用腳踢他,用憤怒的語氣說:“夫人十分惱怒,將要把你繩之於法,還睡著幹嗎?!”王友直睜眼一看,原來是一個十分貌美的女奴,十六七歲,亭亭玉立在自己面前,一邊說話,一邊還發出笑聲。王友直慢慢起身,整了整衣服,說道:“我正想拜訪夫人,追究真正的盜賊,可不是閒著沒事到這裡來睡大覺的!”他反而向女奴詢問如何才能見到夫人,女奴朝他笑笑,在前面領路。道路蜿蜒曲折,穿過幾重過道,來到一處,金碧輝煌。有一間客廳,門簾垂地,十幾個身穿紫衣的女官,神色莊嚴地站在臺階下。見王友直走來,隨即通報道:“偷鉤的人到了。”


王友直聽後非常氣惱,瞪大了雙眼,大聲呵斥道:“是誰說你們的爺爺是盜賊!”話還沒有講完,門簾之內即傳出一串悅耳的鳥鳴般的聲音:“你真是太無賴了。這寶物收藏在我的宮中,已經有好些年頭,洛河之神,江漢之女,都熟知此事。幾個月前,忽然遺失,難道是它不翼而飛?昨天寶物自己歸來,我不追究你盜竊之罪,已是對你極大的寬容,怎麼還膽敢口出狂言,對我百般汙衊!”王友直聽後更加不服氣,大聲喧叫:“我用一船的錢財,與太湖神博彩,才贏得這個寶物,你的話才真正是無賴透頂。”簾內女子聽後,一時語塞。停了一會兒,緩慢地說道:“聽你剛才所說,自誇特別擅長博彩。我也擅長此道,現在就與你比試一二,你看怎麼樣?”王友直高興地說:“樂意之至。不過,用什麼作賭注呢?”簾內笑道:“假如我輸了,情願歸還玉鉤,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呢?”王友直又不樂意,說:“玉鉤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你強橫霸佔,不肯歸還,現在又用它來與我博彩。我贏了,僅僅取回自己的東西,而你輸了,卻絲毫沒有損失,難道我是年幼的孩童好欺騙麼?”簾內女子沉思好一會兒,說道:“我的技藝向來絕妙無人能敵,隨你開什麼條件,就把它取為與寶物等值的賭注,這總行了吧?”王友直一聽高興極了,這才向她拜謝,表示同意。


簾內又問王友直想要什麼。王友直自從見了夫人神像,心中早已神魂顛倒,吞吞吐吐地說:“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如有冒犯,請多多包涵。我見過的人很多,從來沒有遇見像你這樣美豔絕倫的女子。倘若有幸我勝了,能得到你的愛,我願金屋藏嬌,除此之外再無他求。”話音未落,兩邊女官一起嬌音斥責道:“你太放肆了!”王友直卻言笑自若。簾內隨即說:“這件事或許是前世的姻緣糾葛,各位不用替我擔憂。”於是對王友直說:“我答應你的願望。但是博戲規則必須聽從我安排,你不可爭執。”王友直向來以精湛的博技自傲,滿口應承。夫人下令捲起門簾,請王友直入內。王友直用專注的眼神看了看夫人,比土木所塑的神像更加動人美豔可愛,心裡更加歡喜。夫人恭敬地請他入座,隨後取出玉鉤,放在桌上,並且讓侍人拿來兩枚骰子,宣佈博彩規則:“一為月,四為星,投擲三次,每次相同,才算全勝。否則不但玉鉤不能還你,還要加治你冒犯侮辱的罪行。”王友直面色如常,立刻請夫人先擲,夫人雙手捧起骰子,手的顏色與玉盆交相輝映,骰子搖盪,譁然作響,眾多婢女在旁大聲助威,果然骰子的點數正好與開始約定的一樣。王友直認為這純屬巧合而已,並不怎麼在意。夫人再擲,依然如此,王友直心裡不免有些緊張。到了擲第三次,有月無星,一枚骰子還在盆中旋轉未定。夫人正準備出聲喝住,王友直急忙從旁邊高叫一聲:“六!”骰子停止轉動,定了下來,果然比四多了兩點。


夫人見狀,粉臉上沁出顆顆汗珠,十分嬌羞,難以自持。不得已,只好把骰子交到王友直手中。此時此刻,王友直神采飛揚,連擲三次,每次都是一為月,一為星,點數相加,正合五數。於是拿起賭盆,朝地上一摔,拍手大笑道:“星星隨從月亮,這中間還真隱藏著前世註定的緣分哩。”說著離開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到夫人身旁。夫人非常嬌羞靦腆,便將女官喚到面前,吩咐道:“我因一時貪心,只能落進紅塵俗世之中,現在將跟著郎君離開這裡,不能繼續留在祠中。你們可以向天帝稟報,讓他另外委派神主,這樣不至於把祠事給荒廢了。”


說完,與王友直攜手並行,屬下們都流著眼淚,為主人送行。剛走了幾步,夫人告訴王友直:“我不敢見到他人,恐怕引起別人的猜忌驚訝。你趕緊回到船上去,見到渡口矗立的一塊石頭,圓圓的好像鏡子,潔白如同寶玉,那就是我。你把它放置床頭,夜深後,我自會來到你身邊和你共眠,絕不會失約的。”王友直深信不疑。夫人將玉鉤遞給他,而且還往他的背上敲了一下,王友直頓時從夢中醒來。轉身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發現自己還在水仙祠的廊屋下。睜眼朝周圍看去,花影西斜,夕陽將沉。急忙返回船停泊處,在沿岸細心尋找,看見一塊石頭,形狀與眾不同,便把它帶回船中,悄悄藏起來誰也沒有說。到了夜裡,剛上床安寢,突然有陣陣奇香散發開來,一看,原來是夫人早已站立於床前,用纖細的手指掠動鬢髮,低著頭嬌羞地說:“輸掉自己身子的人到了。”王友直興奮極了,趕緊起身,為她脫去衣衫,挽著她一起上床共臥。這一夜兩人難捨難分,十分盡興。


王友直便詢問玉鉤的詳細情況,夫人答道:“玉鉤和我其實都是同類。她主司黴溪,我主司苕溪,都是上帝委任的。去年春天,她外出遊玩,偶然遇見南海龍王的小郎子,兩人互相愛慕,就結成婚姻,在水宅裡盡情交歡。小郎子生性狂放不羈,海上浪濤氾濫,淹死了好幾名無辜者。太湖神君聽說此事後,即加以彈劾,上帝震怒,下令用雷火焚燒,還她本來面目。太湖神君於是就將玉鉤留在身邊,時時玩賞。不久前聽說玉鉤已經歸你所有,我感到很高興,以為是天賜良機,打算把它盜來,重新經過鍛鍊,使它再次恢復仙軀。如今我結局如此,也只能說命中註定吧!”


王友直聽了,並不十分相信。夫人讓他把玉鉤放置在帷帳裡,遠遠望去,像一位絕代美女;走近了再看,則仍然是一柄玉鉤,這才明白夫人的話並不是信口胡說的。從此以後,王友直隨身攜帶一鏡一鉤,晝夜不離身。經過一段遠遊生活後,王友直打算返回故鄉。夫人忽然告訴他:“鄱陽神君已向上帝請命,令你主司越溪,壽數不久將盡。”


王友直第二天果然病倒了。他立下遺囑,用玉鏡、玉鉤二物殉葬。後來他在越溪的南岸離開人世。僕人遵照他的遺囑,將二物與他合葬在一起。


外史氏說:賭博的危害實在太大!因為一次擲骰博彩,失去了清白的身子,也放棄了主司的神職,俯首帖耳,只好跟隨王大夫四處遊蕩,假如不賭的話,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另外一方面來說,王友直卻因為賭博而獲得稀世珍寶,又因為賭博而擁有美人,世上的賭場子弟聽說這樣的奇遇之後,定然會喜形於色,心馳神往。我想告訴他們:你有空空妙手嗎?即使擲骰得中,和鄱陽神君一旦相識,就將告辭人世,成為越溪的主司神;一個人和鬼糾纏不清,地府玄妙莫測,難以知道當中的真實情況,又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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