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艙醫院真神奇》:空洞創作審美比“苦難”更傷害孩子

前兩天在社交媒體傳播的少兒歌曲《方艙醫院真神奇》,被網友批評“聽著難受、看著辣眼睛”。>>>

兒歌《方艙醫院真神奇》:疫情下的“跑調”表達

對此,歌曲主創蔣軍榮3月16日回應新京報記者稱,網友未理解他們的創作初衷,這首歌本身是為了傳達樂觀主義精神,不要把苦難塞給孩子。

“成人與成人之間是可以談苦難的,小孩子應該怎麼去守護他的童心,難道我們要把苦難塞給他們?他能夠理解苦難嗎?”“我們難道要生活在悲觀中嗎?我們難道有樂觀主義精神就是對英雄的不敬了嗎?”……從蔣軍榮的話語看,他的回應重點落在了“苦難”這個關鍵詞上,保護孩子,不要把苦難塞給孩子,成為他的一種辯解。

《方舱医院真神奇》:空洞创作审美比“苦难”更伤害孩子

這首歌的主創。圖片來自視頻截圖

可能蔣軍榮沒有意識到,真正給這首少兒歌曲演唱者帶來傷害的,是主創群體,“唱歌孩子的妝容和表演有些地方沒處理好”,這是避重就輕的說法。作為成人的主創團體,寫出來的歌詞空洞乏味,製作審美蛻化,並不適合孩子演唱。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主創把作為成人的思維、觀點、立場強加給了一個孩子,演唱者在歌曲裡只是飾演了一個傳聲筒的角色。

嚴格地說,蔣軍榮所說的“音樂本身並沒有問題”,是在為自己上不了檯面的創作水平作掩飾。真為保護孩子考慮,《方艙醫院真神奇》應該由主創親自來唱,而不是選擇一名少年來唱。

面對批評,蔣軍榮把作品與製作層面的問題,轉移到了對“苦難”的理解與探討。有了“笑語傳遍九大洲”這樣的歌詞,的確《方艙醫院真神奇》沒有任何苦難成分而言,但如此刻意把疫情帶來的苦難成分屏蔽在外,對少年兒童群體來說,是不是一種隱瞞或欺騙?

在告訴孩子疫情信息時,把一些過於殘酷的事例過濾掉是對的,但這不意味著,要在輿情上給孩子創造一個“無菌環境”,甚至虛構一個都是“勝利”的歡樂場景。在當下,不同年齡段的孩子,都有必要接受其年齡段所能接受的苦難教育,這有助於他們長大後有能力應對類似事件。

《方舱医院真神奇》:空洞创作审美比“苦难”更伤害孩子

《賣火柴的小女孩》電影海報。圖片來自網絡

按照蔣軍榮的邏輯,為了保障“傳達樂觀主義精神”,苦難就應該從文藝作品中剔除,但從世界兒童文學的經典作品來看,苦難元素恰恰不可或缺,對培養孩子感知世界的多元化、塑造情感的豐富性有不小的幫助。《賣火柴的小女孩》講述了聖誕夜富人閤家歡聚慶祝而窮苦小女孩凍死街頭的故事,這個故事影響了無數孩子,除了讓他們心疼落淚之外,也種下了一顆關懷弱小、幫助他人的種子。

安徒生的童話,不缺灰色格調,但這並不影響少兒讀者從中獲取能量。安徒生另外一篇童話作品《祖母》,講的是死亡主題,“月亮照在墓上,但是去世的人不在那裡”,“對老祖母的回憶依然活著,她那雙充滿愛的溫柔眼睛總是那麼年輕”,這樣美得像詩一樣的句子,可以幫助孩子如何去理解生離死別;同樣是講述“死亡”主題的動畫電影《尋夢環遊記》,用“停止呼吸、葬禮、被徹底遺忘”這三個層面來講述人的“三次死亡”,教育孩子只要不遺忘,想念的人就會永遠活著,這是很正的價值觀。

《方舱医院真神奇》:空洞创作审美比“苦难”更伤害孩子

《三毛流浪記》裡的三毛。圖片來自網絡

暢銷小說《小王子》,用憂傷的筆調,以孩子的眼光,寫出了很多人精神世界的痛苦,關於馴服、理解、愛與告別等。這些細膩的情感,在文學成分的包裹下,能夠有效抵達少年讀者的內心。《灰姑娘》的女主角被繼母和姐姐們百般折磨,白雪公主吃過毒蘋果,哪吒剔骨還父……在中外兒童經典作品裡,雖然主要講述的是主人公的成長,而且也有著美好的結局,但苦難元素也是很重要的組成部分。童話的一個重要功能,除了教育孩子要勇敢、堅強、追求美好外,也要讓孩子懂得生活環境中存在的一些矛盾與複雜,只有如此,他們才可以逐漸地懂得分辨真假、善惡,擁有完整的人格。

不止是童話,許多具有現實意義的文藝作品,也離不開對苦難的描寫。中國故事《三毛流浪記》裡的三毛是流浪兒童,沒家沒親人,披爛麻袋睡垃圾車,吃用來貼廣告的漿糊。但三毛的苦難生活,卻並沒有嚇到低齡讀者們,在這樣的故事對照下,孩子們反而會對自己的幸福生活有所感悟,並且意識到,哪怕在物質過剩的年代,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夠生活在父母與家庭的庇護之下。

高爾基自傳體三部曲中的《童年》、朝鮮電影《賣花姑娘》、世界名著《霧都孤兒》、話題電影《養家之人》……這些小說或電影,都帶有主人公的苦難遭遇,都含有激人奮進的痛苦汁液,如兒童文學作家曹文軒所說,“一部文學史,85%都是悲劇性的,兒童文學也不例外”,曹文軒認為,“當我們說憂傷時,並不是讓孩子絕望、頹廢,而是一種對生命的體驗和認識,生活本來就不是很容易的事情,這是成長必須經歷的陣痛。”

因此可以說,寫出《方艙醫院真神奇》的主創,並不怎麼懂得兒童文藝作品的創作,或者說,他們對兒童文藝以及文學表達有著根本性的錯誤認知。

《方艙醫院真神奇》的歌詞很短,訴求也很簡單,沒有給疫情帶來的傷害與損失以一絲一毫的表達空間,這與創作者的能力與格局有關,不能強求。但用“不要把苦難塞給孩子”來抵擋來自網友的批評,無疑是種鴕鳥態度,有這個時間和精力反駁網友“你們看懂了嗎”,不如多檢討一下自己的創作。

□韓浩月(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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