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記張君秋

 和梨園界真內行能稱熟識的,實在不多。


 如唱老生的李和曾,從參加政協一開始即在同分組,也交過談,他也來我室覓借用物,首次會臨別時我還在樓門外致意:今後勿斷聯繫,是表示願與深交之意,但未能得到任何反響與下文。又如袁世海老先生,長期組相聚,亦無多敘的良緣。因此,只與張君秋為最說得來,最相熟了。


 可惜他一當了政協常委,再也難得一面——我在小組會上不止一次呼喚:常委們並不是一下子變成了“特殊身份”,就只去開常委會,而不再回組與會友見面、交流、聽取意見、代為反映……可是不知什麼原因,如此簡淺之情理,卻絕無人講,也得不到改進的安排。


 因此,我與張先生相聚最“久”的一次,並非在政協會議上,而是文化部1980年組織的一批文藝界知名人士到承德避暑山莊去消夏旅遊。


周汝昌:記張君秋

張君秋


 那次名流非常多,記得的有歌唱家鄒德華、李谷一和京劇演員劉長瑜等多位女士,電影名演員項坤、著名小提琴家盛中國、書畫家周懷民、名作家周而復,還有很多人,如芭蕾舞家、琵琶演奏家、指揮家……因不熟識記不起姓名了。

 

 因人很多,客寓裡是較大之飯廳,飯菜是適合青壯正常人的,為了照顧情況特殊些的,樓上設有一處“小灶菜”——不過是製作細些,主食軟些。我因牙齒甚壞,就得到樓上小桌的照顧。到了樓上見張先生和他的夫人已在,結果我與助手女兒,共計四人,正好坐一個“八仙”四面小桌進餐。這樣,一日同食者三次,食間又必然要佐以清談,當然就比別人熟悉多了。


 張先生其時體已發福,本不能再唱,但承德方面抓住如此機會,特設一場聯歡表演會,張先生、劉長瑜、承德地方京劇演員等都清唱了零段。“戲場”設在一個山坡土丘上,上下須爬陡段,圍滿了觀眾。

 

 張先生雖說是梅派傳人之一,但他不是亦步亦趨,而是自創了一個“張派”,與梅先生不盡相同。我看他對真正的老青衣戲並不對工,而是如後來的新編戲如《霸王別姬》的虞姬一類的戲路走得路長——不再是梳大頭,穿素褶子……變成了當頂一朵大珠花豎在額上,搖搖晃晃,身上行頭也不樸陋,趨於華麗一派。其神情氣質也與老青衣、閨門旦有所分異了。總之,他與李世芳不一樣。


周汝昌:記張君秋

張君秋之《霸王別姬》

 

 奇怪的是,我們都不曾把話題引到唱戲、聽戲上去。

 

 臨分手回京時,他還在火車上把小型相片拿出來給大家傳看:都是他演出時、聚會時……各種盛況的留影。

 

 他曾對我說:你有空到我家來串門兒,多談談。家裡有一位安徽保姆,極會做菜,又快又好,你來了可以嚐嚐。

 

 可惜他住廣安門那邊,太窵遠了,我倒很想去拜訪,可以深敘一番,增長戲劇藝術的見聞知識,可是隻因路遙車難,拖得太久,終未如願。


周汝昌:記張君秋

張君秋、高寶賢、劉雪濤之《狀元媒》


 他也下世去了。梅派的命脈神髓,日見消亡變樣,老輩之不可及,新秀之待培育,時常系人思慮。

 

 詩曰:


 嗓低體胖悵年齡,雙目澄波天賦卿。 

 綴玉軒前高足在,梨園新史莫稱伶。


(《師友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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