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镜头前，范晓萱通常是两种样子。
一种是安静。
好几次录制《康熙来了》，如果那期的主要嘉宾不是范晓萱，她从来不主动抢话，个子本来就很小，还喜欢站在最角落。
这种主动降低存在感的性格，也许与年少成名、被过度关注有关。
但范晓萱的安静不会让观众感到尴尬，反而她很懂如何打破冷场的局面。
有一年她带着乐队成员来内地做访谈，主持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成员们的装扮上，“你们为什么这么穿？他为什么穿马赛克的裤子？”
眼看贝斯手Mo要认真地解释“棋盘式”服饰艺术，范晓萱救场：“就是我们在等通告的同时，还可以（用他的裤子）下下棋，打发一下时间。”
这是范晓萱的另一种样子，温柔如水，也有让人惊喜的浪花，或许还藏着更大的波澜——当她唱起摇滚时。
直到去年在好友阿雅的节目里，出现了第三种范晓萱。
41岁的范晓萱失控了。
起因是导演问“你妈对你‘做自己’这种事情，也还是支持的？”，她把头转向一边，一只手不停地拍后脑勺，还是没有憋住眼泪。
▲ 范晓萱在《奇遇人生》谈到妈妈，忍不住落泪
以前提起妈妈，范晓萱总是轻松的，旁人看来，两个人的关系像姐妹一样亲近。
更年轻的时候，被问到类似的问题，她想都不想就回答：“她当然支持我啦。”
可是此刻，当范晓萱一生最重要的两个命题——妈妈和“做自己”——再次抛过来时，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通电话。
妈妈的声音传来：“我最近在网路上，看你上了节目，我又再把你的MV、表演啊，又看了一遍。妈想跟你说，你真的很棒，那个时候妈妈没有支持你，妈妈跟你说对不起……不知道这个鼓励会不会来得晚了一点。”
突然讲这么多，内容还这么猛？
范晓萱愣住了，内心情绪翻滚，却假装冷静：“你给我的肯定永远不会太晚，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其实范晓萱也很难分清楚，忍不住哭泣的根源是那段最难熬的日子，还是一直陪在身边的妈妈。
如果是后者，她反倒觉得自己亏欠妈妈更多，因为妈妈原本可以很耀眼。
▲ D.D和范晓萱
上个世纪80年代的台北街头，空气里都是慵懒的味道。
如果循着一副迷人的低嗓音走进一间酒吧，会见到聚光灯下的爵士女歌手D.D。
她20岁出头，小有名气，从来不穿裸露的衣服，声音却已足够性感。
D.D爱唱歌，但不敢以此谈梦想。
每晚要跑好几个场子，她的目的很简单，挣钱供女儿读书。
17岁那年，D.D生下了女儿范晓萱，两年后离了婚，独自带着女儿离开。
“因为她不是儿子，”许多年后，D.D谈起这些已经很平静，“我们当时都太年轻，她爸爸才19岁，你让他扛什么责任？”
D.D的母亲成为了后盾，“没关系，我们带回来养。”
▲ D.D和范晓萱
范晓萱很听外婆和妈妈的话，D.D出去上班，她就跟着外婆。
外婆要出门买菜，嘱咐她：“乖乖坐着不要到处跑，等外婆回来。”
半个钟头过去了，范晓萱坐在小板凳上一动不动，外婆回家后见了哭笑不得，“厕所还是可以去的呀。”
或许是基因的功劳，范晓萱从小就有音乐天赋，D.D便送她去学音乐，3岁学钢琴，7岁进音乐班，9岁学长笛。
学费贵，经济压力自然很大。
后来酒吧生意不好，D.D原本每晚跑八个场子，渐渐只剩下两场。
紧巴巴地过着日子，直到1991年，这对单亲母女的人生出现了转机。
14岁的范晓萱被音乐人李亚明发掘时，还带着婴儿肥，后来给她写歌的许常德第一次见面就颇有微词：“这个女生又矮又圆又不够漂亮，她怎么发片？”
▲ 签约唱片公司之前，范晓萱拍摄口香糖广告
许常德形容的女生，其实也是范晓萱眼里的自己。
尽管她12岁就写了《自言自语》的曲，14岁填了词，但她常常不敢开口唱歌。
“因为我的标准是建在我妈妈身上的，她太会唱了。”
然而，为了照顾踏进娱乐圈的女儿，D.D放下了话筒，要么陪着范晓萱跑通告、在幕后守着她，要么在家洗衣、做饭、打扫。
歌手D.D变成台湾娱乐圈“最难搞的星妈”之一，说是难搞，只不过是作为母亲，不愿为一些条件妥协。
“当然要站在她的立场保护她，她出来的时候还这么小。”
范晓萱说，陪她跌倒又陪她站起来的妈妈，也是陪她感受唱片行业兴衰的歌手D.D。
在她35岁那一年，她终于实现了心底多年的愿望：待自己有能力，为妈妈制作一张唱片，名字就叫做《Miss D.D》。
正如范晓萱捕捉到了妈妈的梦想，D.D也是最懂女儿的人。
她从不干涉范晓萱人生，是否出道、是否转型、是否结婚生子，“晓萱自己决定就好。”
范晓萱没有挥霍这份自由，反而从一开始就在寻找自我，而后逐渐坚定。
出第一张唱片时，她有些胆怯，不太懂唱的是什么，也不敢说自己想唱什么。
到第二张唱片，她忍不住开心，因为里面放了一首她原创的《自言自语》，还有符合18岁少女心境的《眼泪》、《你的甜蜜》。
▲ 1995年，范晓萱发布第二张专辑《自言自语》
她开始期待，是不是不久之后就能唱更多自己写的歌了？
一次偶然，打破了范晓萱的憧憬。
1996年，动画片《樱桃小丸子》和《哆啦A梦》的主题曲需要甜美女声翻唱中文版，他们选中了范晓萱。
唱片公司无心插柳，将她唱过的儿歌收录进《小魔女的魔法书》。
这张专辑时赶上春节，只用了一个月制作，也没有花心思去宣传。
没过几天，公司和范晓萱都吓了一跳，专辑在台湾大卖100万张。
后来，范晓萱上春晚唱《健康歌》，全国观众都记住了这个“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的小魔女。
趁着儿童市场火热，公司又推出《小魔女的魔法书第2辑》，原本习惯了晚睡的范晓萱，每天早上七点要穿着魔女斗篷、戴着红色蝴蝶结发带、拖着一个大扫把，赶往不同的小学，领着小朋友们做早操。
公司为范晓萱安排了两条路线，一条是唱给小孩听，一条则延续之前的少女风。
20岁正是一个女生长成大人的年纪，硬要扮可爱，她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
“你知道吗？一个人心里明明有一座火山，却要扮演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儿歌专辑越卖越好，范晓萱悄悄在心底计划：“我什么时候才能让公司知道，我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有段时间，许常德发现范晓萱总是绕着他走，有一天坐电梯碰上了，范晓萱小声嘟囔：“《健康歌》很烦。”
许常德听得出来，范晓萱的语气里有克制了许久的那种酸楚。
几年后的范晓萱倒是更直接，许常德请她帮新人歌手丁文琪制作一首歌，在录音室里，范晓萱对后辈直言不讳：“你要想清楚以后是当可爱歌手、唱些很白痴的歌，还是要做音乐。”
许常德没法对范晓萱动怒，他向来钦佩这个女孩的坚决，不然他一定忍不住当场质问：“范晓萱你这是要怎样？”
范晓萱要做自己欣赏的音乐。
1998年，她跑去剃了寸头，和过去的“小魔女”告别。
专辑《Darling》里收录了她的5首原创作品，销量比起《小魔女》差了许多，她却说“有人买我就很开心了”。
▲ 1998年，专辑《Darling》封面上是剃了平头的范晓萱
没有人再强求范晓萱唱儿歌，好心的提醒却多了：“你这样子会流失很多歌迷，销售会掉很多。”
范晓萱明白，如果继续留在唱片公司，双方都会痛苦。
“我很讨厌嘴巴上说让我创作，但是一直在修我的篇幅。到底我们在妥协什么？不是你想要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到底是谁想要的？”
离开之前，她留下了一张漂亮的成绩单。
2000年金曲奖颁奖礼现场，张国荣喊出《我要我们在一起》获奖，范晓萱走上台，紧张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出对制作人朋友林暐哲的感谢：
“他一直鼓励我，要对自己的东西有信心，不要怕。”
“我不只是唱儿歌。”
“范晓萱是个很怪的人，外表甜美梦幻但内心很忠于人性的真实面。”
许常德这样形容她。
做一个“怪人”，并不容易。
可以按照自己心意做独立音乐的范晓萱，按理来说是快乐的，可她意识到了残酷的现实：身边没有一起同行的人。
去商演时，大家还是要听她以前最火的那几首歌，要非常困难地争取，才能唱新作品。
拿着作品去几家大唱片公司，对方委婉地劝她：“你做的音乐很好、很新，但能不能再加一点流行的？要不然你这张专辑放5首，另外5首放比较商业的？”
范晓萱不答应，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坚持，但她明白，所有做艺术的人一定都努力了很多，才让自己的心血保持纯粹。
“你不想任何人去破坏它，因为那就是你的一部分。它是易碎品。”
“你这样要付出多大代价？”“你从小魔女转型到现在，过得多辛苦。”
面对这些声音，范晓萱很疑惑，难道她不是回到了原本想走的路，而小魔女才是所谓的“转型”插曲吗？
她陷入了纠结，“该不该继续让别人了解我？”
那是最难熬的六年，本就敏感的她患上了抑郁症，失眠、幻听，一度想要自杀。
好朋友大S、小S看完电影《入侵脑细胞》，想和范晓萱讨论：“好恐怖呀，是不是？”
范晓萱淡淡回应：“还好吧。”这场对话便没有进行下去。
没过几天，小S又来找范晓萱：“我们碰见杨乃文，她也觉得那部电影很恐怖诶。”
▲ 范晓萱和小S
那天晚上回去后，范晓萱躲被窝里哭了：“原来我有特别的想法，她们就会和别人做朋友。”
她越在乎，越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在感情里也一样，她在日记里写道：“我因为太自卑而把你推开。”
D.D看见女儿的样子，选择了“装作没事”，D.D从来不问她：“今天心情怎么样呀？”
即使她在哭，D.D也只是把午餐端到她面前，轻声说一句：“萱，吃饭咯。”
巧妙地避免了关心让她更加难过。
这种方式对范晓萱很凑效，如果妈妈也陷进去了，只会加重她的自责。
为了不让妈妈担心，范晓萱选择自己闷着。
无措的时候，她就一直弹琴、写东西。
▲ D.D和范晓萱
在音乐上，她没有停下来，《绝世名伶》《福禄寿》照常问世。
这种方式对范晓萱很凑效，如果妈妈也陷进去了，只会加重她的自责。
为了不让妈妈担心，范晓萱选择自己闷着。
无措的时候，她就一直弹琴、写东西。
▲ D.D和范晓萱
在音乐上，她没有停下来，《绝世名伶》《福禄寿》照常问世。
以前，范晓萱都是一个人唱歌，而且有演唱会恐惧症，害怕到锁喉，耳朵也关上了，从来无法享受台下的欢呼声。
一次无法推掉的香港演出，因为要自己带乐团，她临时“借”来吉他手Allen、贝斯手Mo和鼓手Robert。
临上场，范晓萱还是紧张得不行，那个熟悉的质问声又出现了：“我为什么要做艺人？”
直到她听到身边的几个大男生说：“你好好上台玩一场，如果你自己玩的很尽兴，台下的歌迷才会很尽兴，首先你自己要开心。”
那天，她豁了出去，在台上唱嗨了，终于体会到了歌手为什么想上台表演，而不是躲在录音室里。
更重要的是，她找到了与她频率一致的摇滚、可以一起玩摇滚的人，“跟他们一起，我的力量才会跑出来。”
范晓萱和他们组成了100%乐团，重新出发，自己花钱出专辑，每卖出一张就捐100台币给原住民少年儿童之家。
她还懂得了如何去爱一个人，“以前都要黏在一起，现在觉得要有一定的空间，这样就很舒服。”
到如今，她和Allen的柏拉图式爱情已经12年，“当你遇到创作品味和你一样的人时，你就不再孤单了。我们是彼此的Fans，这样互相会给许多正面的反馈。”
▲ 范晓萱和男友Allen
《属于》的MV，范晓萱花了点小心思：一镜到底，全程倒放，而她的嘴型却与正放的歌声吻合。
似乎寓意着范晓萱在逆行的人生里，终于遇见了和她步伐一致的“怪人”，而追寻的音乐，也如她坚信是正确的。
她就是那种女孩，平静的水面之下，有一颗炙热的心。
她在音乐世界里疯狂，她爱穿环、刺青，不爱装青春可爱，也不在乎年龄和外表。
最近见到范晓萱，是在《我们是真正的朋友》，42岁的她和闺蜜阿雅、大S、小S一起旅行。
最让人动容的，可能不是四个人二十多年不变的感情，而是范晓萱依然有着少女的天真和对世界的热忱。
▲ 大S、小S、范晓萱、阿雅四姐妹
一次按摩结束后，她想请按摩师喝茶致谢，按摩师却指着桌上的一盒牛奶，问她可不可以带回去给家里的三个孩子喝。
第二天，她又请来这位按摩师，“我们准备了好多好多牛奶给你的孩子！”
说出这句话时，范晓萱自己开心得像个孩子。
一个人独处时，她会用录音记下当时的心情，或者趁着灵感制作一段音乐。
有一只蚂蚁爬上她的书桌，在电脑旁转圈，她觉得很妙，阿雅来喊她吃晚饭，她一边用手模仿蚂蚁的触角，一边兴奋地问阿雅，“它是我朋友吗？”
来到缅甸阿南达寺，看到了一棵巨大的古树，她光着脚跑过去，伸出手抚摸着树干，贪婪又虔诚地享受着大自然的疗愈。
阿雅曾问范晓萱为何半退出娱乐圈：“你依然很漂亮，也很有才华，应该被大家多看见。”
她的回答是，“不太想被看见。”
也许是太早就被看见，现在想留更多的时间给生活，这样的范晓萱一定知道该如何填满今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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