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地震,如何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


一場大地震,如何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

兩百多年前,一場震驚世界的大地震,如何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這場災難緣何被世人銘記?

人間地獄

一場大地震,如何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

1755年11月1日,大西洋東海岸颳著熟悉的海風。

這一天正是萬聖節,清晨的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像往常一樣,一座座宏偉的宮殿、教堂、修道院在大西洋海風的輕撫之下,莊嚴奢華。滿城的紅屋頂在濱海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張揚著這個海洋霸主的宗教自信和國力自信。

一場大地震,如何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

今天的里斯本依然是紅屋頂的世界

紅屋頂,正是天主教教區的重要標誌。彼時的葡萄牙,不僅是全球的海洋霸主,還擁有歐洲最保守的天主教會。至1755年,僅里斯本就有40 所大教堂、90 個修道院、121 所教會和150 個宗教場所。

萬聖節(又名諸聖節)是天主教徒最重要的節日,在這一天,虔誠的天主教徒們一定會去教堂做彌撒。里斯本也是葡萄牙第一大城、最重要的商港以及貿易、文化中心,人口密集。在這一天,25萬里斯本居民中的絕大多數,都會到聖文森特大教堂、熱羅尼姆斯教堂等規模宏大的教堂聚集祈禱,緬懷那些已經升入天國的先賢聖哲們。

在這些教堂中,頗具代表性的,是建設於1147年的聖文森特大教堂。1755年萬聖節早上9點,伴隨著主祭神父的莊嚴禱告,里斯本聖文森特大教堂彌撒正式開始,這座建於500年前的哥特式大教堂,此時已經座無虛席,兩側的走道也站滿了人,就連教堂門口也擠滿了虔誠的教徒。

9點20分,就在身著莊嚴祭披的主祭神父幹剛剛結束問候語的時候,大地深處傳來一聲巨響,他身後神壇的一支大蜡燭一晃,隨即栽到地上。主祭神父被嚇了一跳,下面的教眾們也都愣了神。空氣僅僅凝固了幾秒,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大地深處傳來沉悶的嘶吼,整個教堂巨大的穹頂像海浪一樣波動起來,教堂四壁窗戶上巨大絢麗的威尼斯彩色玻璃頃刻間化作無數碎片,砸向下面愣神的人們。回過神來的人們開始哭喊著四散奔逃,一些虔誠的信徒則本能的跪地祈禱,祈求上帝寬恕。三分鐘晃動後,之後約有一分鐘的靜止。須臾之間,劇晃再起,並持續三分鐘才又停止。約莫一分鐘後,天地又搖晃了三分鐘。在開始的幾分鐘,教堂巨大的哥特式穹頂已經轟然倒塌,很多來不及逃出教堂的人瞬間遭遇滅頂之災。

事實上,後兩次餘震摧毀了這個城市絕大多數建築,高達9級的震級在市中心撕裂了一條約5米寬的巨大裂縫。地震過後,約有一萬四千座房屋成為一片瓦礫,無數人被砸死在他們引以為傲的紅頂之下。

一場大地震,如何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

倖存的人們紛紛向沿海港口和寬闊的皇宮廣場等開闊地奔逃。然而,僅僅不到四十分鐘,倖免於難的人們看到了更恐怖的景象——平靜的海面突然退後,隨後一道高達10米的藍色水牆與天上的雲層連成一片。海嘯從大海深處襲來,廣場上的人們四散逃命卻已經無處可逃,很多人被海嘯吞噬,城市成為一片瓦礫和澤國。而停泊在港口的數百支象徵著財富和武力的船隊,也都被滔天大浪打成碎片。

一場大地震,如何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

海嘯襲擊里斯本模擬動畫

然而,恐怖的海嘯並不是里斯本災難的終結,第三場災難隨即到來。

在萬聖節,為了敬奉神明,遍佈里斯本大大小小的教堂、修道院把最好的蠟燭和燈油都拿出來點燃了。隨著這些宏偉建築的倒塌,火災從廢墟中蔓延開來,尚未倒塌的房屋和斷壁殘垣燃成一片火海,未被海嘯蹂躪的城區也未能倖免。

殘垣斷壁,水火交融,屍體枕藉,生者悲嘶,好一片人間地獄!

一場大地震,如何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

畫家描繪的里斯本大地震慘象

里斯本的大火整整燃燒了一個星期才漸漸平息,地震、海嘯和火災,共造成9萬人死亡,1/3的里斯本居民命喪萬聖節。大火奪走了生命,也燒燬了葡萄牙人的驕傲、記憶和歷史——不必說很多瑰麗的歷史建築成為廢墟,皇宮中7 萬卷皇家檔案和數百件珍貴藝術作品不知所終,單單葡萄牙航海家達伽馬和其他航海家留下的國寶級航海日誌被付之一炬,便足以令人扼腕嘆息。

事實上,與十七、十八世紀歐洲境內其他地震相比,里斯本大地震雖不是最慘烈的,確是最具歷史意義的。由葡萄牙開始,掀起了一場激盪整個西方世界的思想變革和民智開啟。

一場地震帶來的信仰震盪

一場大地震,如何改變了一個國家的命運?

16世紀中葉的一天,開闢大航海時代的葡萄牙船隊,將觸手伸到東方的神秘中國。當時,葡萄牙人船上的貨物被風浪打溼了,正在鬱悶之際,他們看到前面有一座小島,這就是澳門。

登島後,葡萄牙一眾船員興奮得很,覺得這個小島作為晾曬貨物的中轉站非常合適。一名葡萄牙人想打聽一下這個小島的名號,就找旁邊的中國大爺一探虛實。

"大爺,我們初來乍到,敢問這座島叫啥名?"(人家當然說的是葡萄牙語)

大爺看著這些黃髮碧眼的洋鬼子一臉不屑,用粵語回道:"乜鳩?"

"乜鳩"是廣東粗話,大概意思是"誰知道你說的什麼鬼?"葡萄牙人也是不懂裝懂,直接將這句粗話當成了澳門的名稱,並用葡萄牙語音譯了個名字,叫"MACAU"。

後來,葡萄牙人和大明王朝簽訂了租借協議,從此澳門成了葡萄牙的"MACAU"。

葡萄牙這個在歐洲的彈丸之國,是如何把觸角伸向全球的?

15世紀,就在歐洲國家們還在討論地球是圓的還是方的時候,葡萄牙已經磨刀霍霍,一頭扎入未知的海洋中。達伽馬帶著去印度尋金的渴望,率領船隊繞過驚濤駭浪的好望角,從印度西南海岸掠奪來大量昂貴的財寶和香料。

葡萄牙在大航海時代,還繪製出來近代第一張世界地圖。事實上,葡萄牙的鄰居西班牙也加入全球海上霸權爭奪戰,兩國最終以佛得角群島以西2200海里處為界,將世界二一添作五進行了瓜分。不過,兩國的海上霸權並沒有持續多久,隨著17世紀荷蘭崛起為海上馬車伕,還有被稱為海盜國家的英國的擠壓,終結了兩顆"大牙"的海上霸權。事實上,名噪一時的英國 "日不落帝國",也是受到葡萄牙的啟發。

葡萄牙曾經風光無兩,為什麼沒蹦躂兩下就涼涼了呢,這主要是它自己不爭氣。

葡萄牙崛起於黑暗的中世紀,被稱為歐洲最後的堡壘,宗教壓迫思想禁錮民眾,容不得別人的聲音。禁錮思想同時,執政者卻開放淫慾,妓院青樓遍佈首都里斯本。民眾只管娛樂,莫問國事。與此同時,執政者還大興土木,豪華的皇宮、高聳入雲的教堂與妓院交相輝映,成為一副奇景。

伴隨著異端審判與神權專制日益加重,思想被嚴重桎梏,民眾普遍缺乏思想追求和自由意志,思想頹廢的情況非常嚴重。大航海時代的開拓和冒險精神也被丟到了九霄雲外。

雖說代價有些悲慘,但不得不說,1755年11月1日的里斯本大地震,震醒了葡萄牙人,讓這個集權國家成為現代意義上的文明國家。

首先,大地震帶來了一場關於神權和科學的辯論。

大地震後,很多天主教徒認為,這場大劫難是一場"天譴"。但隨著伏爾泰、盧梭、康德等思想巨擘對地震的討論,斯本大地震引發了人們對神權的質疑,神權對人的禁錮逐漸瓦解。

這一災難首先在神學屆產生了衝擊。當時物理神學的代表人物登左認為,正統基督教的神學並不能對此災難中的人提出撫慰人心的解釋。里斯本大地震對他而言不是世界末日的啟示,而是自然現象的表現。登左的神學意見其實與康德的經驗主義和純科學態度不謀而合。

伏爾泰是啟蒙時代的代表人物,他在震後用長詩《里斯本災難哀歌:檢視"一切都很好"這格言》對"天譴論"提出了質疑:

你會認為他們的死是罪有應得嗎?

那被抱在母親的胸前

流著血的嬰兒

你能說他們有什麼罪過嗎?

難道在這坍塌的里斯本

你能找到比花天酒地的巴黎更多的罪孽?

比起崇尚奢靡的倫敦

里斯本的放蕩豈敢媲美?

但大地吞噬了里斯本

法蘭西的輕狂兒女們

還延續著無度的宴飲

跳著瘋狂的舞蹈

伏爾泰批評人們以"神恩"來解釋自然災害的邪惡,還對當時"個別悲劇具備普世價值"的論調嗤之以鼻,他認為,高談闊論人間苦難必要性的哲學太冰冷了。

德國作家歌德在其名作《少年維特的煩惱》裡,也記錄了里斯本大地震對他一生的影響。歌德感慨道:"《聖經》告訴我,萬能的上帝是大慈大悲的智者。但如果他把受之有愧和受之無愧的人都棄於毀滅之中,他就不是一個慈父……我幼小的心靈徒勞地不這麼去想,但異常困難,因為對《聖經》和教義瞭如指掌的長老們,在如何看待里斯本大地震上也無法達成共識。"

總之,當時整個歐洲的思想界宗教界都在激盪當中,哲學家、文學家、政治家、宗教人士天天爭論,吵得不可開交。雖然觀點暫時無法統一,但人們都認為:死了那麼多人,不能就這麼敷衍過去!

今天的人很難想象,當時的這種爭論,需要多大的勇氣。

正所謂,"一經聖人口,議論安敢到。"當時的葡萄牙是歐洲天主教"重鎮",全國300萬人中有20萬人是神職人員,有八成人信奉天主教,一旦有人開始質疑萬能的上帝,頑固的宗教勢力就會行使"神力",必欲除之而後快,宗教法庭對"異教徒"施以火刑就是代表。

葡萄牙耶穌會元老馬拉格里達,是葡萄牙天主教會最有權勢的人物。地震發生後的第二年,這位大佬發表了一篇叫做《一種看法:這場大地震的真正起因》的"檄文",表示地震是上帝的懲罰,災後重建是對上帝他老人家的背叛。顯然,這種陰險論調阻礙了里斯本的重生。看到事情棘手,葡萄牙國王火速任命龐巴爾侯爵負責災後重建工作。龐巴爾一邊著手重建,一邊使用計策挑撥了耶穌會和梵蒂岡的關係,讓梵蒂岡取消了耶穌會的特權。隨後,馬拉格里達被判罪為異教徒,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懲罰他的也是火刑。馬拉格里達死後,其代表著教權的耶穌會開始被各國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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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格里達也成為火刑的殉道者

清除完重建里斯本的最大障礙,深受啟蒙思想影響的龐巴爾並沒有心思參與社會菁英們的爭論,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加速重建里斯本。而此時的東方大國中國,也在發生一場關乎國運興衰的變化。

中國向左,葡萄牙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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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后里斯本皇宮和廣場

18世紀中葉,當葡萄牙人在耶穌會的淫威下忍辱負重的時候,中國人正沉浸在康乾盛世天朝上國的美好感覺中。大清的乾隆皇帝對世人稱頌的康乾盛世"朕心甚慰",卻也時時感到民間文人常常妄議國事,於祖宗江山似有不利。

1751年,也就是里斯本大地震發生四年前,東方的中國發生了一件奇事。這一天正是乾隆十六年九月三日,一個叫做王肇基的瘋子在山西巡撫阿思哈的親自監視下,被當眾杖斃在法場,罪名是"妄議國家大事,指斥文武大臣"。

王肇基本是一屆文人,後因患上精神疾病無法考取功名,某日突發奇想意圖借獻書言事巧入仕途,於是揮毫潑墨,指點江山,痛斥無能文臣誤國,評判孔孟程朱,喜滋滋將豪文遞到官府。地方官覺此事非同小可,遂上報,乾隆得知後龍顏大怒,痛斥王肇基"此等匪徒,無知妄作,毀謗聖賢,捏編時事,病發之時尚復如此行為,其平昔之不安本分,作奸犯科,已可概知豈可復容於光天化日之下。著傳諭該撫阿思哈將該犯立斃杖下,俾愚眾知所炯戒。"

拍馬屁拍到馬蹄子的王肇基,雖是個精神病人,也成了文字獄的犧牲品。

乾隆一生作詩4萬多首,極愛侍弄文墨,在中國皇帝界堪稱奇人,卻也是個歷史上文字獄登峰造極之帝,在位幾十年數得上來的文字獄達130多起。乾隆時期,可謂捕風捉影多荒唐,處罰嚴酷株連廣,民不敢言多積怨,士人唯唯諾諾,整個官場只有揣摩上意歌功頌德。自乾隆一朝,定於一尊毫無生氣的大清王朝便走向下坡路,後世皇帝的喪權辱國江山盡失自不必多說。

在遙遠的西方,葡萄牙雖也徜徉在海洋霸主的美夢中,但人民也是苦極權久矣,社會矛盾處在爆發的臨界點,直到里斯本地震的爆發,一切都不同了。葡萄牙人意識到,觀察世界的最好方式,就是不要盲從神權和王權。

里斯本大地震後,葡萄牙掀起思想上的激盪,科學逐漸代替神權,但重建城市和恢復社會秩序更是刻不容緩。龐巴爾幹的第一件事,就引起了很大的爭議。

地震過後,幾萬具屍體的處理是一大難題。龐巴爾的手段乾淨利索——所有的屍體迅速海葬。當然,海葬是一個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往海里扔,這是違背天主教傳統的。為了加速執行,軍隊承擔了這個艱鉅的工作。

事實證明,龐巴爾的果決行動有效避免了瘟疫的流行,這對活下來的里斯本市民是一大幸事。

龐巴爾雷厲風行的作風,對重建工作的推動至關重要。但如果僅僅是作風過硬,恐怕龐巴爾的事蹟並不能被載入史冊。行事強硬不意味著可以憑著長官意識拍腦袋胡來,科學決策是重建工作的前提,也是可以令公眾信服的前提。

龐巴爾面對災難時展現的科學思維,如今依然為人津津樂道。

龐巴爾最重要的創舉,便是創造了"龐巴爾問卷"。當時,龐巴爾難啊,左邊是倖存市民的殷殷眼神,右邊是一片混廢墟城市功能崩潰的里斯本。千頭萬緒中,必需理出一個頭緒,對災區的情況進行摸底。經過一番思考,龐巴爾設計了一份調查表,調查內容包括地震持續時間、餘震次數、地震如何產生破壞、房屋倒塌情況、人員傷亡情況、有沒有在動物和水井等觀察到異常現象等,然後派人到各個教區去做入戶登記。

龐巴爾還是提出地震是靠地震波通過地球介質傳播的第一人,這直接促成了現代地震學的建立。

掌握了整個城區的基本情況後,龐巴爾接下來是怎麼做的?他首先找專業的設計師,用不到一年的時間給城市重建設計了方案。在為期二十年的城市重建歷程中,龐巴爾對包括房產主的權利和義務、規定建築期限、控制工程進度和資金流轉等細節極為重視,處處體現了科學思維和法治精神。

在城市建設中,龐巴爾將標準化理念貫徹到城市建設中,鐵活、木活、瓦片、陶磚以及建築門面都是標準尺寸,路燈、下水道和公廁等公共設施一應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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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里斯本老街

如今,里斯本大地震已經過去了近300年,在里斯本已經很難找到當時地震的痕跡,只有一些地震建築遺蹟訴說著當年的慘烈。

對於這場大地震,德國學者克里斯提安娜·埃費爾特撰文指出,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不是這場自然災害本身,而是人們對這場地震的觀察與解釋。這也是為什麼,後世人認為這場地震是獨一無二的,並將它作為隱喻儲存在歷史記憶中。

災害本身沒有意義,更不會多難興邦,如果說災害有什麼價值的話,那一定是反思。反觀中國的近現代史,發生的災難頗多,但人們的反思甚少。正如一位學者所說的那樣,災害來臨,我們除了謳歌和哀悼,還需要做兩個簡單的思考。

"我們做了什麼,才這樣?我們要做點什麼,才不會再這樣?"


參考資料: 《英國思想界對里斯本大地震(1755)的回應》

《1755年裡斯本大地震——論一場自然災害的歷史影響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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