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法國銀行第一副行長Denis Beau先生於2020年3月3日在巴黎舉行的法國支付論壇第八屆年會上的上午閉幕主題演講。
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日益數字化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技術進步使人們能推銷那些聲稱簡化和豐富我們生活的新商品和服務。金融領域的創新與其它領域一樣，似乎遵循了一個歷史過程，使其幾乎不可見：正如St Exupéry（注：法國作家、詩人和先驅飛行員）在《風、沙和星》中寫道的那樣，“因此，正因為機器是完美的，才能掩蓋其自身的存在”。然而，在這種明顯簡化的背後，是金融活動及其生態系統和國際一體化的深刻變化。這一變化對我們的國家和歐洲主權提出了許多挑戰，從根本上說，主權意味著我們有能力在金融體系的穩定、效率和公平性方面保持和施加我們的集體選擇。
作為一名中央銀行家和監管者，我所服務的機構已獲立法者授權，通過確保金融體系的穩定，特別是支付系統和支付方式領域——這是本次會議的主題——以及確保它們（支付系統）的安全和平穩運行，從而幫助執行這些選擇。因此，我不能忽視這些對我們主權不斷升級的挑戰。現在，我想就這些挑戰的本質以及各國央行為有效應對這些挑戰所能作出的貢獻，與大家分享一些想法。
1.經濟的數字化及其對主權的挑戰
A- 經濟的數字化帶來了金融生態系統的深刻變化。基於互聯網的網絡經濟的發展為企業提供了更多直接接觸消費者的途徑，同時降低了推出和運營服務的固定成本。這一變化與正在改變的生活方式以及人們對服務簡單性、可用性、即時性甚至個性化的更高期望值密切相關。這就是通常說的“客戶體驗”。數字銀行主要是通過移動應用程序與客戶進行互動，是在實踐方面對這一新標準做出進行回應的一個例子。
實踐中變化的模式也促使一些公司在特定細分領域將自己定位在客戶和傳統服務提供商之間，以提供增值服務。這種“中介的中介”使歐洲不斷調整監管，以規範和確保數據共享（的安全）。這驅動著開放銀行業的發展。這一趨勢既有利於相對較小的參與者（金融科技公司），也有利於那些以數據貨幣化為其商業模式基礎的科技巨頭（GAFAMs和BATX，後者較近才進入歐洲市場）（注：GAFAM指Google、Amazon、Apple、Facebook和Microsoft等科技巨頭，BATX指中國的百度、阿里、騰訊和訊飛等科技公司）。
這些變化是創造性迭代過程的自然結果，並將通過多樣化簡化實踐。然而，它們對市場結構會產生重大影響，會實質性地影響我們在金融服務方面實施和控制公共政策選擇的能力，尤其是在法律、技術和操作的確定性方面。例如，
- 當服務的提供涉及在不同司法管轄區的現有參與者時，不同轄區內法律要求有時會相互矛盾。應該適用哪一項法律？美國尤其以對治外法權的廣義定義為特徵。除了確定法律框架外，還有一個問題，即鑑於金融集團的規模、中介機構的數量或它們的各種活動的地點，司法當局是否有能力執法。
- 金融服務數字化還帶來了一種新形式的依賴，即對物理（手機和連接對象）和數字（搜索引擎、移動應用）入口的依賴。非歐洲的技術公司控制並主導了這些數字入口。然而，競爭法被證明沒有能力對付這些技術公司，這些法律是19世紀國家對壟斷採取立場的時候制定的。
- 最後，通過增加相互聯結和系統入口的數量，使活動非物質化（注：以數字化的形式完成經濟活動的生產、交易、傳輸/交付、消費等的全過程，所以是“非物質化”），使它們更容易受到潛在的“網絡攻擊”，更容易被用於洗錢和資助恐怖主義的目的，並使它們更依賴於受監管的金融部門之外的非歐洲參與者。
B-在支付領域，數字化可能會帶來額外的後果，這也對主權構成重大挑戰。在此，我要強調兩個值得特別注意的問題：
- 首先是發展新型結算資產。目前我們支付系統的運作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兩種結算資產的配套使用，它們可以隨時平價兌換：中央銀行貨幣和商業銀行貨幣。前者是唯一的法定貨幣結算資產，用於金融中介機構之間交易的結算；後者一般是零售交易的首選結算方式。一些加密資產項目旨在通過提供替代性結算資產——“幣”——來與這一系統競爭，而不是作為這一系統的補充。 “幣”的價值不一定與中央銀行或商業銀行的貨幣掛鉤並固定。這些項目的實施表明，要為人們對這些替代性結算資產的信心創造條件並不容易。迄今為止，這些資產的使用仍然很少。然而，如果它們的使用大幅增長，則其對全球經濟的影響可能對我們當前的貨幣秩序構成重大挑戰，並伴隨主要的顧慮點在於穩定和主權的。
- 值得特別注意的第二個後果是 支付數據的處理和存儲。適用的法律，以及私人和公共參與者確保對其數據進行適當管理的能力都取決於服務器的位置。然而，越來越多的數據存儲服務正外包給雲提供商，其中大部分提供商是外國的。此外，使用公有云服務會將來自多個客戶的數據聚合在單一服務器上，這引發了數據安全和可審計性問題。
最近發生的幾起事件，如美國對Crimea的制裁（2014年）或亞馬遜網絡服務的失效（2017年），已經表明了支付活動的不穩定對經濟的真正風險和影響。因此，它們強調了（中央銀行）社區必須對（支付）活動保持端到端的控制，這些活動對工業、商業和公共服務必不可少。
2.面對這些挑戰，央行應該發揮什麼作用？
從這一角度看，歐洲私營企業和負責制定金融服務業監管框架的公共當局顯然可以發揮重大作用。如果歐洲能夠特別依賴其私人和工業參與者、金融科技公司和金融中介機構的能力以不斷適應和創新，以便為它們自己和客戶從一個，在歐洲和國際層面，開放、競爭和高度一體化的支付市場中獲得益處，那麼歐洲對其支付系統的主權的未來將更加安全。
各國央行的根本使命是保證和推動健全的風險管理。帶著這一使命，各國央行在履行其監管職責時，通過協調開放的需要和對創新的支持來做出貢獻（創新是為消費者利益而融入世界貿易的經濟體所固有的）。
但它們也可以通過另外兩個傳統渠道做出貢獻，即作為央行貨幣結算服務的催化劑和提供者。
A- 在零售支付領域，這種催化劑作用是很重要的。在法國，商業銀行貨幣是主要的結算資產。儘管和大多數歐盟國家一樣，在法國紙幣和硬幣仍有相當使用。這種以可隨時平價兌換的結算資產為基礎的多種支付手段，是應該保留的一個優勢，有幾個原因：一方面，由於金融包容責任，因為最脆弱的人群也是最缺乏銀行服務的；但同時也是為了在電子支付系統普遍失靈的情況下分散風險。
然而，人們普遍認為歐洲面臨兩個風險：無現金支付手段碎片化；對於得益於全球網絡效應而佔優勢的外國參與者過度依賴。銀行卡支付（Visa、Mastercard）領域的國際支付方案尤其如此。在歐盟，近三分之二的銀行卡支付，特別是跨境交易，都是通過這些銀行卡網絡進行的。18個國家完全依賴國際方案處理其國內交易。份額正在不斷增加的移動支付，主要依賴Apple或Samsung等移動操作系統開發商。此外，進入即時支付領域的私人系統也在成倍增長——例如Paypal、Lydia以及不久將在法國推出的Alipay——有可能破壞銀行的互操作性和競爭。限制使用某些專有技術解決方案，例如NFC傳感器或支付卡受理軟件，也可能構成自由競爭的障礙。
因此，在這種背景下，必須將集體利益項目納入歐洲零售支付戰略，該戰略重申歐盟必須確保其一系列支付解決方案的獨立性。這裡一個關鍵例子是一個由銀行團體進行的項目，該項目提出名為歐洲支付倡議（EPI）的解決方案。這就是法蘭西銀行和歐元體系作為一個整體都在鼓勵和支持這一市場舉措的原因，這將是自建立單一歐洲支付區域（SEPA）以來，在建立一體化的歐洲支付區域方面的又一重大里程碑。
B-中央銀行也可以作為中央銀行貨幣結算服務的提供者，特別是在金融中介方面。事實上，央行貨幣是金融中介機構之間的結算基石，未來也應是如此：經驗表明，金融機構需要一種無風險的結算資產。
然而，隨著金融資產代幣化的發展，將其對應的結算貨幣代幣化是否可取呢？這樣做不會導致構成央行貨幣的基礎——信心——的改變，但會改變貨幣發行的方式。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可能出現“批發”央行數字貨幣的機會。這要求各國央行投資於支持金融資產數字化及其轉移方法的技術創新，進行試驗並加以利用，以改善它們為經濟提供的服務表現 。法蘭西銀行就是這麼做的。在其實驗室的支持下，法蘭西銀行已經在區塊鏈技術上投資了幾年，並在操作層面上實施了MADRE項目來以管理SEPA債權人識別碼和銀行分行數據庫。最近的另一個例子是歐洲央行推出的目標即時支付結算（TIPS），目的是確保即時支付（在歐元區）的協調發展。通過將其倡議置於歐元體系關於“電子歐元”的討論框架內，法蘭西銀行將繼續並加強其在支付基礎設施和支付手段創新領域的投資和專門知識。為此，它最近成立了一個基礎設施、創新和支付理事會。該理事會將加強這方面的資源，我希望，它將參與在BIS創新樞紐內開展的工作。在操作層面上，這一承諾將很快促使法蘭西銀行與市場專業人士密切合作，開展實驗，以期將CBDC納入到交易代幣化資產的程序中。在這方面，將在2020年3月底發起項目徵集。
結論
毫無疑問，經濟的數字化是支付領域和其它領域取得進展的源泉，因為它多樣化並簡化了向消費者提供的服務。但是，儘管有這種積極的評估，我們也決不能忽視經濟體之間日益加強的互相依賴，以及在貿易緊張局勢下這種更大程度的中介化（注：對應前文“中介的中介“）可能帶來的主權風險。在法蘭西銀行和法國審慎監管管理局（ACPR），我們已準備好協助市場進行必要的轉型，以維護和發展一個強大和有韌性的歐洲生態系統，該生態系統能確保我們的貨幣和金融體系的持續主權。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我們將果斷地部署我們全部的行動和專業知識。通過認識到在生態系統進行試驗的重要性，我們已經豐富了這些行動和專業知識。
-The End -
法國央行第一副行長Denis Beau在5個月內兩次就“數字世界的金融主權”發表演講，這其實體現了數字潮下面，法國，以至於歐盟整體在面臨多重挑戰時的焦慮。
這些挑戰包括：（1）非歐洲的大型科技公司（過去主要是美國的GAFAM，現在又增加了中國的BATX等），攜數字優勢，在移動應用、網絡平臺、雲計算以及以支付為代表的金融服務等方面，對歐洲主權的侵蝕；（2）以穩定幣為代表的數字資產對歐洲貨幣主權的侵蝕等。
歐盟自身缺乏與美中對等的大型科技企業和網絡平臺，自身的一體化市場也面臨嚴重的碎片化問題，所以歐盟希望迫切地針對性解決這些問題，因此採取了一些列舉措，包括歐盟零售支付戰略、歐洲數據戰略（目標為形成單一數據市場）、央行數字貨幣、歐洲銀行單一監管機制、單一破產機制、統一存款保險機制以及歐洲資本市場聯盟等。本質上這些都是歐盟一體化面臨挑戰的一部分。歐盟或歐元區，目前只是經濟與貨幣聯盟，缺乏統一的財政政策，距離真正的一體化還有相當距離。歐洲一體化最終需要政治解決。
閱讀更多 IPFS星際大陸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