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朱熹相對,陸九淵是把“義利之辨”的價值轉換,放在首位

與朱熹相對,陸九淵是把“義利之辨”的價值轉換,放在首位

與朱熹相對,陸九淵是把“義利之辨”的價值轉換,放在首位

“無極、太極”之爭是朱熹與陸九淵關於本體的爭論,這是朱、陸繼“鵝湖之會”的方法之爭以後,又經很長一段時間醞釀,所發生的爭論,是雙方對於爭論實質有了進一步認識的表現。

“無極”、“太極”問題,本由陸九淵之兄陸九韶提出。陸九韶以為,《太極圖說》言“無極”,與《通書》不相類,“蓋《通書·理性命章》,言中焉止矣。…未嘗於其上加無極字。《動靜章》言五行、陰陽、太極,亦無無極之文。”所以,他懷疑《太極圖說》非周敦頤所為,或是其學未成時所作,“作《通書》時,不言無極,蓋已知其說之非矣。”他就這一問題向朱熹提問,朱熹作答,雙方經兩次書信往復,由陸九韶提出,不願再辯,於是終止。然而,這個問題被陸九淵接過,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他主動提出再辯,爭辯繼而轉到了陸九淵與朱熹之間。

陸九韶提出“無極”與“太極”,本是對周敦頤《太極圖說》的質疑,並無藉此立說之意。而朱熹卻在答書中借《太極圖說》發揮自己關於“天理”的觀點,謂“太極無形而有理”,並把這當作周敦頤本人的思想加以闡釋,由此而批評陸九韶“未及盡彼之情,而欲遽申己意”,“輕於立論,徒為多說”。這就引起陸九淵的不滿,他重新提出這一問題,其實是藉此機會闡發關於心與理、天與人關係的觀點,給朱熹一個小小的回應。

陸九淵在給朱熹的第一封信中,敘述了九韶與朱熹辯論的緣由後,即開宗明義指出:“夫太極者,實有是理,聖人從而發明之耳,非以空言立論,使後人簸弄於頰舌紙筆之間也。”他以為,對於“理”,關鍵不在於發議論、弄紙筆,如何用言辭去表達它,而在於認識它的實在性,並有真實切己的體驗。陸九淵這一論點,抓住了朱、陸雙方分歧的實質,因而朱熹在回信中也不得不先附和他這一觀點,說:“若於此有以灼然實見太極之真體,則知不言者不為少,而言之者不為多矣。”

朱熹認為,當前的問題是,理既未明,則人對於理各有所見,不能取得一致意見,這便會使雙方各根據己意取捨對方言語,曲解對方意思。朱陸在辯論開始即暴露的這些觀點表明,朱熹強調對“理”的認識與講明,陸九淵強調對“理”的真實性體驗,儘管他們對“理”的問題各有不同的立場,卻共同意識到,雙方的分歧已不在為學方法,而集中於對“理”(本體)的認識與理解。

再看“無極、太極”之辯中,朱、陸雙方所暴露的觀點分歧:

其一.關於無極與太極。雙方對“太極”的訓解不同,其實表現了對“理”的觀點,即界定角度不同。

朱熹訓“極”為“至極”,曰:“太極者何?即兩儀四象八卦之理,具於三者之先而蘊於三者之內者也。聖人之意,正以其究竟至極,無名可名,故特謂之太極。”太極即是“理”的總彙,天地萬物的究竟至極;“本然之理”、“不屬有無,不落方體”,無名可名,故又稱之為“無極”;“不言無極,則太極同於一物,而不足為萬化根本。不言太極,則太極淪於空寂,而不能為萬化根本。”他用“無極”與“太極”的不同稱呼,表明了“理”與“物”有形而上與形而下的分別。

陸九淵訓“極”為“中”,以為“太極”即是“實理”。曰:“蓋極者,中也,言無極則是猶言無中也,是奚可哉?”“夫太極者,實有是理,……其為萬化根本固自素定,其足不足,能不能,豈以人之言不言之故耶?”“充塞宇宙,無非此理,豈容以字義拘之乎?”他以為“理”所講的是人生日用之理,聖人所矚目的是如何踐履道德,“言即其事,事即其言,所謂‘言顧行,行顧言’”,而不是在名稱上兜圈子,所以任何語言文字的雕琢都無益於對“理”的認識。他又指出:“‘無極’二字,出於《老子·知其雄章》,吾聖人之書所無有也。”《老子》首章便講“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有生於無”的觀點是老氏從始至終的為學宗旨,“無極而太極”正是貫徹了老氏這種觀點。

朱熹言“理”,側重於探討宇宙自然的“所以然”,陸九淵言“理”,則更偏重於人生倫理,這就是他們對理產生分歧的理由。

其二.關於陰陽與道,表現雙方對現象與本體問題的不同認識。

陸九淵以為陰陽即是形而上之道,它概括了宇宙間一切對立的事物和現象。他說:“《易》之為道,一陰一陽而已,先後、始終、動靜、晦明、上下、進退、往來、闔闢…何適而非一陰一陽哉?”“‘形而上者謂之道’,又曰‘一陰一陽之謂道’,一陰一陽,已是形而上者,況太極乎?”因他所謂“理”不分天人、理欲,乃“三極”合一之理,人在此理之中而為理的主宰,所以有“陰陽即是形而上者”之說。

朱熹則以陰陽為“形而下”之器,把它看作構成宇宙萬物的材料,故針對陸九淵的觀點說:“凡有形有象者,皆器也;其所以為是器之理者,則道也。如是則來書所謂始終、晦明、奇耦之屬,皆陰陽所為之器,獨其所以為是器之理……乃為道耳。”陸九淵則斥之曰:“以一陰一陽為‘器’而謂不得為‘道’,此無乃少絀古書為不足信,而微任胸臆之所裁乎?”朱、陸此一爭議,涉及了朱熹理氣觀與陸九淵道器一元論的分歧。

其三.關於對“中”的看法,其實涉及了與本體論相關的“氣質之性”的看法。

與本體論的理氣觀相應,朱熹認為性有“天地之性”和“氣質之性”的區分,據此,他在解釋周敦頤的《通書》時以“太極”為“理”,而認為“中”是對“氣稟發用”,“剛善剛惡”、“柔善柔惡”的氣質的調節。他說:“蓋其所謂靈、所謂一者,乃為太極;而所謂中者,乃氣稟之得中,與剛善剛惡、柔善柔惡者為五性,而屬乎五行,初未嘗以是為太極也。”又說:“蓋此中字,是就氣稟發用而言,其無過不及處耳,非直指本體未發、無所偏倚者而言也,豈可以此而訓極為中也哉?”而陸九淵則直以“極”為“中”,認為“中即至理”,“曰極、曰中、曰至,其實一也”。

“無極、太極”之辯,陸九淵一方為主動挑起者,朱熹則可視為被動應戰。陸九淵主動向朱熹發起爭辯的原因,他曾在《與陶贊仲》的書中寫道:《太極圖說》,乃梭山兄辯其非是,大抵言無極而太極是老氏之學,與《周子通書》不類。《通書》言太極不言無極,《易大傳》亦只言太極不言無極。若於太極上加無極二字,乃是蔽於老氏之學。又其《圖說》本見於朱子發附錄。朱子發明言陳希夷太極圖傳在周茂叔,遂以傳二程,則其來歷為老氏之學明矣。《周子通書》與二程言論,絕不見無極二字,以此知三公蓋已皆知無極之說為非矣。

《宋元學案·象山學案》在朱陸《辯太極圖說書》之後有楊開沅案,其中引用了這一段,以為這是“象山所以反覆不已”的原因。而陸九淵所以詳細述此,一方面在於講明朱子思想淵源在老氏而不在儒家,同時他又進一步指出,古人所謂異端者,不專指佛老,“天下正理不容有二。若明此理,天地不能異此……若不明此理,私有端緒,即是異端,何止佛老哉?”表明他並不以佛老為辭指摘朱學,而要在“理”的問題上與朱熹爭個高下。在《與林叔虎》信中又言:“與晦翁往復書,因得發明其平生學問之病,近得盡朋友之義,遠則破後學之疑,為後世之益。”

朱、陸“無極、太極”之辯,雙方思考的問題及爭議的焦點都集中到“理”上,這使得陸九淵原來並不十分明晰的思想更加明晰,故上兩封信可以看作是他對“理”,及“心、理”關係闡述的代表作。

但朱、陸這次辯論,在陸九淵一方準備充分,思想明確,因而或直髮胸意,或抓住朱熹書中漏洞予以駁斥;而朱熹一方則因對陸九淵挑戰姿態沒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往往只就文辭訓釋來發揮思想觀點,或指出陸九淵的“理”為一己之見,沒能正確理解先哲文字。朱、陸各站在不同立場上來論“理”,其觀點沒有很好的交鋒,這是朱熹後來主動提出不再爭辯,“各尊所離,各行所知”的原因。同時,這也使得很多研究朱、陸之爭的學者往往忽視這次爭辯的理論意義和重要價值。

“無極、太極”之辯,是朱、陸之爭,乃至宋明理學發展中的重要事件,透過雙方煩瑣的辯論言辭,我們不僅可以捕捉到他們爭議的真正用意,而且對這一爭議的研究,又可以使我們看到,在方法之爭的背後,理學與心學確實在哲學宇宙觀上存在著分歧。而這也正是朱、陸之爭在理學史上表現出長久生命力的原因。

朱、陸同作為理學家,他們為學方法的不同如果僅從道德修養上看,確實如黃宗羲在《學案》中所指出的,只是反映了雙方在性情與道德實踐上的差別,正所謂“仁者見仁,知者見知”,“學焉而得其性之所近”。但是朱陸做為哲學家,他們理論所闡發的倫理法則背後,有著世界觀與哲學體系的深刻差別,他們所主張的修養方法是與其本體觀,即對於宇宙的本質的思考緊緊相聯繫。

朱熹以讀書(道學問)為總樞紐,陸九淵以尊德性為總樞紐,朱、陸言“理”,他們的哲學思想、思維邏輯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內容。

朱熹以“理”為本,意在尋找萬物之後決定萬物的終極本質。他首先著眼的是自然,意在從自然規律中歸結出“所以然”的本體,並把“所以然”推到“所當然”,把“形而上”的當然之理當作人生活動、道德意識的根源。這樣,朱熹實際上是以“物”為認識對象,做出知性的概括,歸納為“理”。故此他重視語言的表達與傳授,邏輯的概括與抽象。在方法上則崇尚讀書、斟酌文字,要人以讀書為窮理的主要方法。

與朱熹相對,陸九淵是把“義利之辨”的價值轉換放在首位。陸九淵從他所處的時代中政治的腐敗,思考到科舉的弊病,以為當務之急是救治人心,轉變人的立場。他認為多懂得道理並不能改變人的思想,因為知識的背面,有決定人知識方向的東西,這就是“志”,即為人的根本,做事的動機。

陸九淵以道德主體為本體,他所追求的實際上是一種理性。他以直覺為本體,而認為這種本體雖超越於人的知識之上,卻又不離人的知識。所以他強調尊德性,而又要以求知的手段充實本體,來作為德性的補充。

朱、陸既是理學家,又是哲學家,確立理學倫理本體的價值原則是他們的目標,而對於“理”的哲學建構,本體思考,只是他們建構理學的思維手段。對於理學主旨他們是明確的,我們盡力去發現他們爭論的理論價值,只有這樣,才能找到理學發展以及心學產生和發展的內在動因。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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