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好文」父親的大學“夢”


「深度好文」父親的大學“夢”

1937年8月,父親出生在河北文安一戶中等人家,那一年太爺爺、太奶奶40多歲,爺爺和二爺20多歲,都正值壯年,家裡有百十畝地,有船、有漁網,男耕女織。家人都特別勤勞,農忙時太爺爺爺仨兒忙不過來還要僱短工,農閒時還做一點小買賣。女人們織網、相夫教子,一大家人日子過的紅紅火火。可世事無常,1938年11月,29歲的爺爺慘死在日本鬼子的槍口之下,那一年奶奶才23歲,父親還不到1週歲。太奶奶1個月後就心疼致死。自此,這個家就在太爺爺劬(qu)勞的張羅中,恓惶度日。

文安地勢低窪,一發大水,全家就舉家遷到天津避難,水退了再回村。生活動盪,又逢戰亂,生存變成了頭等大事。可想而知,年少的父親求學之路是何等的艱難。太爺爺因為生活的壓力脾氣超大,在家裡說一不二,不想讓父親讀書,日子難吶!年少的父親求他的嬸子:嬸兒,現在沒有活兒,我跑到學校去讀書,我爺爺要是叫我幹活,您就快點去叫我,我立馬回來幹活,保證不耽誤活兒……

父親跑著去小學校旁聽、跑著回來幹活,學校的關先生看父親求知慾特別強烈,就讓父親晚上跟他做伴兒,利用那點可憐的時間教父親讀書認字兒。每晚臨睡前,父親就在被子上用手比劃著寫字……解放前,村裡冬閒時有義務教打算盤的,那一輩兒人對知識的渴求是我們今天難以想象的,村裡很多老人都會打算盤,但不識字兒。那時,有算盤的人家不多,就用土坷垃當算盤珠,反正能算數。剛解放那時,分地是農村的大事情,有時就連“上邊”派來的知識分子,也不一定能分好,但是村裡很多老農,都能拿著土坷垃給知識分子講:這地應該這樣這樣分,你看寬多少公、長多少公……很神奇,能把地分好,不打架。除了他們對算盤技術的掌握,也許更多的是老一輩人心中的公證在起著更大的作用吧。父親不但能算數,還會用算盤做除法。

父親十六七歲時,新政府徵用了我家的船(給租金),還僱父親駛船,運送貨物。我們那裡運送最多的就是各種魚,父親會算賬,人也長的機靈,水產局的人就說,小夥子,跟我們“當八路”吧(過去參加工作叫“當八路”)。1952年,父親就這樣成了國家工作人員---水產局會計。1956年,我家的船也公私合營了。父親參加工作後,局裡保送他去煙臺水產學院(現在的某大學前身)學習,他回家跟奶奶商量,23歲就守寡的奶奶,活著的唯一理由就是因為有父親。奶奶很平靜的告訴父親,你走了,我活著也就沒意思了。孝順的父親主動放棄了讀大學的機會,選擇了離家頗近的一所會計培訓學校--天津楊柳青中專。

可以上學,可以養家,可以守著媽。

從此,大學就成了父親的一個“夢”。父親後來說,那時候實在是什麼都不懂,都不知道去上大學還有寒暑假,大學畢業還可以迴文安……


「深度好文」父親的大學“夢”

父親對知識是有飢渴症的,因為小時候沒有系統的、痛快的、按部就班的讀書,那種對學識淵博、對文化人的景仰和豔羨,貫穿至今。非常難能可貴的是,父親把他的大學“夢”一直深埋心底,在我們成長的時候,從未對我們施壓,並沒有像我們現在一些家長,把自己沒有實現的理想硬壓在孩子身上。我們姐弟幾個求學時,父親多是鼓勵,甚少批評,我們不想學時,好像反應也並不激烈,倒是目不識丁的母親反應強烈,必須讀!不讀不行!母親說,你們知道你父親年輕時候是怎麼學的嗎?吃飯時,用箸”劃桌,是“粥”字兒;乘涼時,以“棍”劃地,是“木”字兒;栽稻子,都栽出“大豐收”三個字兒(父親是最早的稻田畫家);上廁所,都是拿著書看……

嚴母慈父的愛,在漫漫人生的旅途中,時時刻刻溫暖著我們,融進我們兄弟姐妹的血液中。作為他們的子女是多麼的幸運!直到今天回想起來,父親的大學“夢”雖深埋心底,但也曾露出蛛絲馬跡:

父親偶爾提起與我們同齡的孩子,誰誰真聰明,學習真好,真是大學苗子……

人家誰誰是正經八百的老高中生……

咱村誰誰求學的時候,走路撞到大樹,連說對不起,最後考上天津醫科大學了,咱村真正的第一個本科大學生……

咱們老張家的祖墳不錯,張氏家族出了兩個博士,不簡單啊,這在過去(其實父親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

你說你姥爺正兒八經北京輔仁大學畢業,你老舅家的你老姨家的你們那些表弟表妹們怎麼人家都那麼學習好,你們怎麼一點兒也沒有隨姥姥家的智商啊?

母親的兩個親叔伯弟弟是東北亞地區非常著名的畫家,父親甚至也說,怎麼一點兒藝術細胞也沒有?咋長的呢,你們?

玩笑中透露著父親的不甘,可是善良、忠厚、高山一般的父親雖然沒上過大學,但是書讀得多了,他的夢想就有了溫度,他知道怎麼樣善待別人!到孫輩兒們讀書時,看到哪個孫男娣女學習上進,往往無比欣慰的說,誰誰真不錯,肯定是大學苗子。在我的家裡,侄子媳婦兒面試通過了教師資格證,父親會興高采烈的給孩子們發個紅包鼓勵;外甥媳婦通過了執業醫師考試,父親可以喝點小酒慶祝慶祝……我們家凡是跟知識文化沾邊兒的,總是顯得那麼神聖!大哥經常在家庭微信群裡“官宣“”一下84歲老父親伏案學習的圖片,鼓勵我們已經開枝散葉的小家庭,要把這種家風傳承下去。

親情沒有大風大浪,卻如此動人!在長長的人生畫卷裡,讀書這件事,在父親的影響下,給我們兄弟姐妹塗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母親前年去世後,我曾想領著父親外出散心,我查閱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煙臺水產學院(現為某大學前身),想帶他老人家去一趟,但是因為種種原因至今沒有成行。父親這個五彩斑斕略帶苦澀的大學“夢”,等待著我和親愛的父親一起去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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