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時期等級制度森嚴,為何農民還能經商、做工人、參軍?

德川幕府建立以前,日本經歷了長達百年的戰國混戰狀態,在此背景下,實現統一,結束混戰,還社會以穩定和安定就成了共同的心聲和期盼。於是"戰國三傑"應運而生,他們主動承擔起統一國家的重任,織田信長在世時統一了日本1/3國土,豐臣秀吉繼承信長的遺志,終於在1598年控制日本全境,可惜這一年他去世了。這樣統一全國的使命就落在了德川家康的身上,而家康不辱使命,通過關原一戰,終於掃清一切障礙,建立了德川幕府。

為使社會穩定持久,避免再次陷入戰亂死循環,德川家康開始實行嚴厲的等級制度,就是基於"士(武士)農工商"的劃分標準,將社會上的所有人進行等級化,給他們貼上標籤,並規定各階層的人不可越界、不可通婚,按照現時從事的職業世世代代傳承下去,不得改變,就農民而言,必須交出武器,在所屬藩內當好農民本色,並將種地職業傳給子孫後代,安分守己,不得越雷池一步。

為落實這一精神,十七世紀三十年代,家康之孫家光即位後,強行要求各地農民到佛寺登記,以確認其身份。1665年,德川幕府加大管控力度,就農民的宗教信仰情況再次要求他們前往佛寺登記,以便進一步從政治和社會層面加強控制。

那麼,在此情形下,農民是不是真的成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成天與土地打交道,毫無其他作為呢?

事實上,並沒有想象的那般嚴重,農村自治權和農民自主空間都很大,日後,他們還辦起了家庭工廠,搖身一變成了商人,或越界成為傭工,或參軍當了戰士,所有這些都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德川時期等級制度森嚴,為何農民還能經商、做工人、參軍?

十八世紀前,在農業生產及自身事務上,農民就有很強的自主性

這可從當時的城市經濟繁榮和人口城市化看出端倪。到1700年,約300萬日本人住在一萬人口以上的城鎮,城市化率為10%,即便以居住在十萬人口以上的城市而論,城市化率也有5%-6%,以總人口3000萬計非常可觀,而同期歐洲的城市化率僅約2%,足可見德川幕府的國家治理還是比較成功的。

既然城市人口如此眾多,他們的衣食及日常用度也就不菲,而其來源與農村息息相關。因為維持城市經濟主要靠若干米商,米商的貨源來自於大名藩地的米祿,大名從米商手中獲取米款後,發給江戶和藩堡的武士及其他工作人員俸祿,米商再將稻米賣給城市居民以回籠資金,這樣城市就以稻米和米商得以維繫,形成良性循環。

而一旦大名的米祿出了問題,城市經濟和人口就將不保,而米祿歸根結底要由藩地內的農民來提供,收成好,大名的米祿就多。那麼大名的米祿如何保持穩中有進呢?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和創造性必不可少,正是農民擁有相當大的自主空間,田地怎麼種才能產出多,他們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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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此,幕府及藩政府便與鄉村達成默契,只要農民按期繳稅,至於村中事務一概很少介入,而負責農村治安的武士也不常進駐村中,這樣不被完全控制的農民,他們的潛能便得以發揮。

在此情形下,農民積極改良耕作方式,農產品產量不斷得到提高,稻米收成好,大名的米祿也就豐盛,整個城市也就進入良好運作狀態。而不少富裕的農民在徵得幕府批准後,他們不僅可以外出旅行,還可以移居城市,脫離農村,成為町人。

農民在幕府時期總人口中佔有80%的比重,因此成為主要的被控制對象。但農民和農村又是城市的衣食父母,如果將其當成籠中之鳥看待,不給任何自主空間,他們的勞動創造熱情就無法激發出來,農業生產積極性很難提高,則土地出產就有限,土地價值得不到有效利用,導致稻米之類的糧食作物的產量上不去,則大名的米祿何來,他們如何過上體面的生活,甚至整個城市的繁榮發展都將無法維持。

對於這樣的利害關係,幕府、藩政府一開始就心知肚明,故而從實際出發,只要農村和農民的稅收按時繳納,至於他們具體的農業操作也就懶得去管,對農村和農民的自身事務也會給出一定的開放態度,這樣農村便擁有很大的自治權,農民的自主性也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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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紀後,農村新興製造業蔚然成風,很多農民創辦家庭工廠,成了商人

據日本相關文獻記載,某小鎮在1855年前的上百年時間裡,依託當地特色農產品棉花和蠶絲,搞起了家庭紡織業,未曾想百年後該鎮面積在原有基礎上翻了三番。

儘管由原料到產成品需要12道工序,但是這些家庭企業能夠有效開展分工合作,經營有聲有色,使得棉布和絲綢備受市場青睞,成了緊俏商品,難怪"

紡織商匯聚於此,僱傭婦女紡織謀生。附近地方人士亦蜂擁至此鎮,於此租房居住,有時甚至遠租周圍窮鄉僻壤的地方"。

可見,原本被幕府牢牢限定在土地上的農民,現在他們的自主空間更大,已經不滿足於當地道的農民,而是要尋求突破,謀求新的出路,"脫農經商"。當然,前提是這些農民能夠按期繳稅,而賺到錢的家庭企業主自然不在乎納稅,只要官府對他們的營生不插手、不介入。

這種紡織業小鎮只是一個縮影,在其他農村,由於氣候、土質等地理環境的不同,出產的農產品也就有別,這就給了當地農民創造發展產業的機會,於是諸如清酒業、釀醋業、乾果業、陶瓷業、傢俱業、染料業等與日常生活緊密相關的產業便蓬勃發展起來,成為地方一道亮麗的風景線,由此被冠以農村"原始工業"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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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產業的發展,這些以家庭為主的企業規模越做越大,內部分工也越來越細密,逐漸形成產供銷一體化,產品遠銷至外地市場,像絲綢還一度出口到當時的中國。

農民是幕府時期的主力軍,而智慧和能量往往蘊藏於民間。全國80%的農村人口,這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力資源。既然有賴於農民提供衣食,日常所需亦無不源自百姓生產和製造,則與其嚴格控制農民,不如給予他們以較大的自主空間,發揮他們的聰明才智,為統治階層提供源源不斷的服務。

基於此,農民才能夠著眼於本地特色農產品,發展個體產業,進行深加工,由原來的普通原料,變成品種豐富多樣、物美價廉的生活用品。此間,農民的身份已然發生了改變,蛻變成商人,而這與幕府實行的嚴格的身份統治已經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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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農村男女前往各種製造業工作,他們扮演著農民與工人的雙重角色

既然家庭製造業風風火火,發展勢頭強勁,免不了要招兵買馬,而附近男女農民便成了工廠的主要工人。根據工種的特點,這些男女農民被分成年度工人、季節工,還有部分成了流動性較高的日薪工人。

就紡織業而言,包括紡紗、織布,抽絲、織絲等多種工序,每一道工序都要細心,對於這樣的細活,需要大量的女工操作,於是農村婦女便成了紡織廠招工對象的不二選擇。

這些女工來自四面八方,有的甚至突破藩的界限。對於離家較遠的女工,她們只好在工作地點居住,在正式前往工作時,其父母會事先與企業主訂立一份類似合同的書面協議,其中涉及工作時限及酬勞等。個別有能耐的女性,她們會被聘用為業務主管,領取不菲的薪水,而普通女性多以計件取酬。

此外,一些農家女子還會成為幫傭,充當保姆,也有家境貧寒的年輕女性到鎮中開設的妓館從事皮肉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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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紡織業也並非清一色女性,有些工種也需要男工,除了紡織業,其他如清酒業、乾果業、漆器業、陶瓷業、傢俱業等,大多招用男性農民充作工人,畢竟這些工作需要一定的體力。

在不耽誤農時的前提下,農民可就近或到較遠的村鎮務工,賺取額外酬勞,一方面可用於繳納賦稅,此外對改善日常生活也不無裨益。

幕府時期,2400萬農民佔據著人口總數的近八成,他們的生活有著落,將軍、大名、武士等貴族的生活才有保障。在以農業為主的時代,統治者要想過上體面奢華的生活,只有努力剝削平民百姓,但要是農民一貧如洗,自顧不暇,統治階層也無計可施

基於這樣的背景,農民利用附近村鎮製造業優勢,尋求適合自己的工作,適當賺取額外報酬,一些女性甚至打長工,為家庭謀取較為穩定而長期的經濟收入,他們對於官府的苛捐雜稅也就能夠應付,而這正是統治者希望的,於是對於農民半工半農的身份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得過且過,農民的自主空間由此得到彰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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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府晚期政權搖搖欲墜,各地倒幕運動風起雲湧,個別藩地的農民參軍當上了戰士

十九世紀五十年代,西方列強憑藉堅船利炮氣勢洶洶來到日本海域,"踹開"日本國門,逼迫幕府簽訂一系列不平等條約,這引起各地勤王志士的強烈不滿,他們在攘夷失敗後,轉而進攻幕府,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武裝倒幕運動。

其間長州、薩摩等雄藩的倒幕派聲勢浩大,他們決意推翻幕府的意志堅不可摧。1864年,在遭遇倒幕失敗後,長州志士並沒有消沉,反而愈挫愈勇,他們一方面購買西式武器,並採用西法組建非正規部隊,一方面突破幕府對農民身份及不準農民攜帶武器的限制,大量招募農民入伍。

這裡不得不提長州藩志士高杉晉作,他的"奇兵隊"威震南北,氣勢不凡,但在軍隊建制上,並不限於武士,而是將農民納為隊伍的一員。一直以來,對於農村和農民事務很少介入的德川幕府,此時更是無暇顧及,而長期遭受幕府統治和剝削的農民,對於能夠參軍感到無上光榮,精神為之一振。

1865年,高杉晉作帶領這支由農民和武士混編的奇兵隊再次展開進攻,由於農民參軍積極性很高,他們鬥志昂揚,衝鋒在前,從而一舉奪得藩領導權,進而拉開了推翻幕府的序幕。

1866年,各地農民藉著武士革命的風暴,先後舉行了上百次起事,從而將幕府逼近死衚衕,迫使最後一任將軍德川慶喜不得不在次年"大政奉還",這樣長達260餘年的幕府統治終於壽終正寢。

在兩百多年裡,農民一直在幕府身份統治下苦苦掙扎,力求突破這種限制幹一番事業,儘管幕府也都給予了相當大的自主空間,但這都是基於幕府既得利益考量的權宜之計,希望"農民過的生活就是不死不活"的觀念從未改變,生怕農民勢力壯大後對其不利。

而今到了最後關頭,面對內憂外患,幕府對農民的控制愈發力不從心,則農民的自主空間也就相對更大,在身份角色由農民轉為商人、工人後,最終又變為軍人,而這一角色卻扮演了幕府掘墓人形象,一舉將長期壓迫他們的統治者送上了西天。

德川時期等級制度森嚴,為何農民還能經商、做工人、參軍?

結語

縱觀幕府整個統治期間,農民儘管受到嚴格的身份統治,地位低下,但自主空間一直存在,雖然這種自主性並非幕府心甘情願給予,卻是的的確確客觀存在的。

作為全國人口中的最大群體,農民不僅要為自身生存考量,還要為上層統治者提供生活所需,而農民要是陷入絕境,統治階級也沒有好日子過。鑑於此,只要農民按時足額繳稅,對農業生產和農民自身事務少干預、少介入,給予農村和農民以較大的自治權和較高的自主性,實為幕府的無奈之舉。

擁有難得的自主權利,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和創造性得到發揮,他們努力提高耕作技術,不斷挖掘土地價值,使得糧食產量能夠保持穩定的增長勢頭,這樣大名的米祿便有了保障,而米祿是城市米商的主要來源,亦是維繫城市經濟繁榮發展的動力源泉。

農民的自主權利還體現在身份的轉換上,進入18世紀以後,一些村鎮的新興製造業蓬勃興起,當地農民充分利用本地農業資源,發展特色產業,由於經營有方,農產品一直保持產銷兩旺勢頭,由此為幕府創造了可觀的財稅收入;農村新興製造業的異軍突起,也帶動了周邊富餘勞動力的就業,不少男女農民應招成為家庭工廠的傭工,他們根據工種的不同,領取著相應的酬勞,一來可用於繳稅,二來也有利於改善生活;幕府晚期,內憂外患,農民的自主空間進一步變大,此時幕府已經無暇顧及,力不從心,只好任其參軍,而當上軍人的農民狠狠地給了幕府統治以有力一槍,致使其墜入深淵而不拔。

其實,農民的智慧和力量從來都是巨大的,只是幕府統治者很少關注而已,"兵民是勝利之本",如果充分而有效地利用當時的藩軍和農民力量,則幕府的基業何至於在西方列強到來時倒下?前車之鑑,後事之師,這樣的教訓不能不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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