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山地方誌-鄉愁記憶】王堯江‖禾茂往事

禾茂往事

王堯江

站在落改壩兩河口,抬頭即可見對面聳立的禾茂山。落靄河,在此吸納了一條無名小河後,沿山腳狹窄的河道經三江口流入蘆山河。小時候,伴河道而行的,是向東通往山外的唯一機耕道,泥濘的道路到蘆山河邊戛然而止。隔河而望,便可見“蘆雅”公路上疾駛的汽車。要到達近在咫尺的河對岸,只有搭乘唯一的一艘木船。其時,船工60餘歲,常常喝得醉醺醺,迷糊得實在不靠譜,以致這唯一通往對岸的交通工具在稀裡糊塗中宣告停擺。要到達河對岸,只能翻越禾茂山了。


【蘆山地方誌-鄉愁記憶】王堯江‖禾茂往事

我的鄰居李Y,當年在雅安讀中專,幾乎每週都要翻越禾茂山。蹲坐在路邊荒坡放牛,目送斜撘著帆布揹包、梳著分頭的李Y,昂首闊步的行走在通往山外的路上,真是羨煞人也!看著夕陽下漸漸消失的瀟灑身影,看著如血的殘陽落入深山,放牛少年思緒湧動,浮想著山外那片未知田園的風光、幻想著禾茂山外美好的世界。

那年,沿蛇形小路攀上山頂。喘息未定,汗水已被清涼的山風迅速吹乾。低矮的灌木一叢一叢點綴在山脊上,竹林在山風的呼嘯中翻滾。一路往下,山勢如待產婦女的腹部高高隆起,截住了往下延伸的視線。極目遠眺,對面羅純山群峰威儀,巍峨橫亙,蒼茫延綿,消失在雲海深處;斜瞰,蘆山河蜿蜒如蛇,沿山腳一路狂奔,泛著白色的天光,在峽口處匯聚成一團閃亮的小白點……下行數十米,越過“腹部”最凸端,鑽出茂密的竹林,一個半月形的壩子突兀的進入眼簾——這便是禾茂村落了。


【蘆山地方誌-鄉愁記憶】王堯江‖禾茂往事

真是出乎我的預料!原以為翻山過河便直達公路,沒曾想……其實更讓我吃驚的是,這個依山傍水、隔河便是“210”省道的村子居然遠離繁華、閉塞落後。成片的瓦房無疑是禾茂壩風景的主角,單調的泥巴灰構成了壩子色彩的基調。從河谷吹來的風,裹挾著土腥、煙火、糞料的氣息,雜陳調和在一起,構成了禾茂最原生的氣味。壩子狹長而平坦,但地間小徑卻極為彎曲,牛筋草沿路蔓生,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走過了……放牛少年夢幻般的山外世界就這樣被改寫了!

禾茂山用寬大的臂膀將壩子緊緊擁在懷中;滔滔蘆山河,如一根巨型鎖鏈,將禾茂壩牢牢鎖在了禾茂山下。一座大山,一條大河,此地,近乎孤島!

說是孤島,也不嚴謹,畢竟還有條不為外人所知的羊腸小道傍崖壁通往天全縣多功鄉。但因小道狹窄陡峭、山石崩落而危機重重;也因山洪沖毀、巖壁垮塌時有中斷。走著走著便成了斷頭路,非得發揮你矯健的身手抓住樹枝藤蔓在“空中漫步”一番,才能到達下一段路……“山阻水隔疑無路,遠離禾茂奔前途”,這是當地的順口溜。


【蘆山地方誌-鄉愁記憶】王堯江‖禾茂往事

說是孤島,也不準確,因為至少還有一座鐵索橋通往對岸。儘管這座橋極其簡陋,簡陋到幾乎可以定義為危橋:幾根鏽跡斑斑的鐵索上安置些稀稀拉拉的木板,低頭清晰可見滾滾咆哮的河水,搖搖晃晃、令人膽寒……即便這樣,早年,這樣的鐵索橋也是奢望!往來兩岸僅靠木船渡河。“有女不嫁禾茂壩,進出僅靠木船劃”,說的就是當年的情形。蘆山河行至禾茂段,河道更加彎曲,河底亂石突兀,旋渦密佈,水流湍急,河水野性十足,極為兇險。為此,當地老百姓特在禾茂山山腰處修建小廟,名“觀音閣”,供奉菩薩,以保佑渡河平安。但渡船還是經常發生安全事故。1973年,有20多名學生散學乘船過河,行至河中傾覆,導致10人死亡,教訓極為慘痛。“兒子當年才十二歲,唉,如果不出事,今年都是58歲的人了……”八十多歲的李阿爺老淚縱橫,自言自語。因為屢出事故,後來才在河上架起這座鐵索橋。這是禾茂村落通向現代文明都市的紐帶。這根細小的“脈絡”續接了“蘆雅”公路,成了分佈在“210”省道上最細的“毛細血管”。但它擔負的使命艱鉅,需要將遠方的養料和文明信息輸入這片被上蒼冷落的土地。

【蘆山地方誌-鄉愁記憶】王堯江‖禾茂往事

有人說,這是蘆山滯留在天全縣的一塊“飛地”,雖玩笑話,但確也比較形象。禾茂背靠禾茂崗,上面是河西壩、下方是多功壩,三面被天全縣包圍,唯一往蘆山方向,卻也被大河隔斷。此地雖然交通閉塞,但土地肥實,古時因歸屬問題,兩縣民眾就紛爭不斷。明朝中期,兩地百姓公推賢達鄉紳會盟協商,最終達成諒解,訂立友好同盟,並將此地更名為“和盟”,以資紀念。但在農耕年代,祈求禾苗茂盛、五穀豐登、豐衣足食,始終是莊戶人家最美好的願望,也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理想追求。因此,當地人又將“和盟”恢復為“禾茂”這一地名並沿用至今。

縱然土地肥沃、地名吉祥,但環境使然,臨水,卻又受制於水。此地自古就有“幹壩子”之稱,澆地水源僅靠山溪細流,莊稼地多為“望天田”。作物欠收,吃飯成問題,所以當地民間才會有神秘道士鑿巖漏米賑濟百姓的神話。禾茂山米倉巖即為神話“鑿巖漏米”之處,也因此而得名。米倉神巖今猶在,鑿孔漏米成傳說,這也反映了老百姓面對惡劣環境渴求幫助、渴望改變的美好願望。1760年(清乾隆25年),本地一楊姓大戶懸蔑索橫掛筧筒從宋家溝引水過河灌溉,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莊稼澆灌,也因此將不少的旱地改造成了水田。禾茂壩從而出現禾茂糧豐的昌盛景象。在此之前,禾茂本屬於天全州管轄,官府苦於灌溉無解,百姓頗有怨言。因楊氏從蘆山引水解決了旱災之苦,所以天全州甘願將此地改屬蘆山縣。飛空“懸索掛筒”今已不復存在,但單憑腦補,想必也是十分浩大的工程了。


【蘆山地方誌-鄉愁記憶】王堯江‖禾茂往事

禾茂,是一片淳厚之地。自古民風淳樸,有耕讀傳統,其中不乏彪炳史冊者。清道光年間陳氏族人陳學茂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自幼天資聰慧,過目成誦,有神童之美譽,年方十四便考中秀才。後來,高中舉人,入朝為官,累至從二品侍郎。為官期間,清正廉潔,勤政愛民,其治下民風淳樸、經濟繁榮,百姓安居樂業,官聲頗佳。道光五年,因其政績突出,被皇帝賜予“福祿壽禧”金匾一道。這就是禾茂人至今引以為榮、津津樂道的“金匾封爵”典故的由來,也因此激勵了不少禾茂人。

禾茂,是一方熱血沃土。1935年6月至1936年2月,中央紅軍過蘆山和南下紅軍在蘆山期間,禾茂人民同蘆山其它地方人一樣,積極為紅軍籌集軍糧,運送物質。據統計,長征期間,人均向紅軍提供糧食五十公斤。在打土豪、分田地,建立游擊隊,擴大紅軍熱潮中,一大批禾茂人踴躍參加游擊隊和紅軍。那些踏上革命道路的禾茂人,有的再也沒能回到故土,犧牲在雪山、草地、河西走廊的征途,或是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中。紅軍撤離蘆山後,許多游擊隊員被地主還鄉團殺害。禾茂游擊隊長李國益夫妻,連同其1歲的幼子,被綁沉於禾茂渡口深沱中,其堂兄亦被槍殺於禾茂壩亂石灘上,慘遭滅門。回顧這段殘酷的烽火歲月,禾茂人民作出了很大的貢獻,也付出了巨大的犧牲。1986年,在紅軍長征勝利50週年之際,蘆山被批准為革命老根據地。禾茂,成為了老根據地上殷紅的一角。


【蘆山地方誌-鄉愁記憶】王堯江‖禾茂往事

在這個“孤島”上,一代一代的禾茂人,堅守像大山一樣的剛毅與韌勁、秉承如大河一樣的不屈與包容,在與生活、與自然抗爭中,窮盡智慧、百折不撓的改造這片被老天遺忘的土地,執著於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在脫貧致富的道路上,村民們先後嘗試種植柑橘,經營蔬菜大棚,栽種山藥、生薑、蒲公英等經濟作物。交通!還是交通!扼喉之痛,始終是禾茂人避不開的硬傷!受制於此,農產品賣不出去,生產生活用品運不進來,惟有望河興嘆!

2013年4月20日,蘆山發生7.0級大地震。

2013年12月,國道351線開工建設。

2016年10月,國道351線完工通行。

鐵索橋,那根僅能維繫禾茂人基本生存的“毛細血管”,已被“351”這股大動脈所取代。這條縱貫禾茂的致富通道、機遇之路,註定會改變禾茂人的命運……

2017年初春,一個路邊的土特產市場悄然興起。

2019年初夏,“川西藥谷,禾茂田園”鄉村振興示範點項目全面開工。


【蘆山地方誌-鄉愁記憶】王堯江‖禾茂往事

三個月後,站在斜對面塔子坪的山樑上俯瞰,美麗的塊狀作物種植帶與農家新居相互簇擁,它們已經是壩上風景的主角了。不久後,土地裡茁壯的金銀花、黃梔子、馬蘭……它們綻放的色彩,將構成禾茂壩絢爛色彩的基調。而那隨風流溢的芳香,也會順理成章成為禾茂最原生最美妙的氣息!

朋友笑語:“你看,河谷兩岸是不是極像一個巨大的貝殼?”

我說:禾茂村落恰似那貝殼裡正孕育著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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