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布爾和阿克巴——莫臥兒帝國的兩位締造者

莫臥兒人

巴布爾和阿克巴——莫臥兒帝國的兩位締造者


巴布爾和阿克巴——莫臥兒帝國的兩位締造者

巴布爾的印度戰役


1483年,巴布爾(Babur,意為“老虎”)出生於中亞城市安集延(Andijan),當時的中亞正處於帝國崩塌,戰亂頻仍的年代。他的父親是帖木兒帝國的地方將領,在巴布爾12歲時便撒手人寰。巴布爾在繼承了父親的職位之後,幾乎立刻被捲入與其他勢力的競爭之中。這位“老虎”少年在戰鬥中磨練出了堅韌不拔、臨危不亂的可貴品質,也取得了不少軍事勝利,但最終還是不敵崛起於北方的烏茲別克人,於十六世紀初被逐出了中亞草原。


巴布爾和阿克巴——莫臥兒帝國的兩位締造者

文學素養很高的巴布爾,撰寫有《巴布爾自傳》(Baburnama)


在波斯人的幫助下,這位失去家園的年輕將領稍顯狼狽地在阿富汗的喀布爾(Kabul)重建了據點。在他撰寫的自傳中,巴布爾坦率地講到了自己缺乏與烏茲別克人爭奪中亞的實力:“敵人的力量和火力是如此強大,我們必須找一處距離較遠的地方建立根據地。”但同時,巴布爾仍沒有放棄效仿先祖帖木兒建立帝國的偉大理想。審時度勢後,他意識到當時缺乏強權的次大陸是擴張的最好選擇。於是,在1512年又一次被烏茲別克人擊敗後,巴布爾下定決心去征服印度,“把腳放在堅定地馬鐙上,把手放在信神的韁繩上”,開始傾盡全力向南亞進軍。


相對次大陸的統治者們,巴布爾有兩項軍事優勢。其一是從烏茲別克人那裡學到的高超的騎兵戰術,其二則是一百年來在中亞、西亞地區屢建奇功的新型火炮。半個多世紀前的1453年,奧斯曼土耳其人用巨型火炮轟開了君士坦丁堡的城牆,滅亡了拜占庭帝國;而在流行野外決戰的印度,令巴布爾如虎添翼的則是一種機動性很強的輕型野戰炮。經過長期的鑽研和實踐,巴布爾克服了火器的笨重,使之與迅捷的騎兵戰術結合起來,令其軍隊成為了在次大陸上所向披靡的軍事力量。


1526年,在初夏炎熱乾燥的氣候中,巴布爾與德里末代蘇丹易卜拉欣·洛迪(Ibrahim Lodi)對陣於德里北方的平原之上。蘇丹的十萬大軍和數百頭戰象雖然在兵力上佔據優勢,但在巴布爾的野戰炮開始轟炸後,蘇丹的大象和戰馬很快因受驚而陷入混亂,同時步兵也被巴布爾的騎射手迂迴包抄。在炮火和箭雨的夾擊下,這支龐大軍隊在數個小時之內就崩潰了,敗走的士兵四處逃散,而洛迪蘇丹則和一萬多名不幸的戰士一起命歸黃泉。


巴布爾和阿克巴——莫臥兒帝國的兩位締造者

巴布爾與洛迪蘇丹的帕尼帕特(Panipat)決戰


在取得這場關鍵的勝利之後,4月21日,巴布爾攻入德里,從而宣告了德里蘇丹國的滅亡和莫臥兒帝國的建立。在隨後的數場戰役中,莫臥兒軍隊接連擊敗了洛迪蘇丹之弟的殘餘勢力,以及拉吉普特同盟軍,成為了北印度的主宰力量。此時,這一初創的帝國面臨最迫切的問題是將領們的歸心似箭。他們中大部分人都不適應印度的氣候和水土,想帶著戰利品衣錦還鄉(喀布爾)。


其實巴布爾本人也曾坦白更喜愛中亞:“(印度)沒有什麼吸引力……沒有好吃的香瓜……”但可能是受到建立帝國的宏偉志向的驅使,巴布爾決心留下來。他一方面嚴懲肆意劫掠的士兵,善待新徵服地域的人民;一方面真誠地勸說部將,“我們打敗瞭如此眾多的敵人,奪取了如此廣闊的土地,在付出瞭如此慘烈的代價後,怎能輕言放棄一切?”許多忠誠的部將被巴布爾打動,追隨他在印度定居。


可惜天不假壽,莫臥兒帝國初建才四年,47歲的巴布爾就在德里病倒了。王子胡馬雍(Humayun)趕來看望他時也突染怪疾。巴布爾祈求上蒼用他自己的生命去換取胡馬雍的健康,並很快離世,而胡馬雍則繼承了父親的王位。不過,沉湎於吸食鴉片的胡馬雍卻辜負了其父親的期望,1540年,他被部將阿富汗人舍爾沙(Sher Shah,意為“虎王”)篡奪了帝國,被迫亡命國外,流落波斯。


1555年,在“虎王”去世多年之後,胡馬雍才在波斯國王的支持下重回印度,奪取了德里以及周邊地區。然而就在一年之後,胡馬雍便在一次吸食鴉片後感到頭暈目眩,從德里圖書館的臺階上跌落身亡。莫臥兒帝國再次陷入不穩定之中,德里政權的挑戰者們趁機發難。此時距巴布爾征服北印度已有三十年,但王朝的統治仍然很不穩固。要等另一位偉大的帝王阿克巴(Akbar,1556到1605年在位)掌權,莫臥兒帝國才羽翼漸豐。


巴布爾和阿克巴——莫臥兒帝國的兩位締造者

胡馬雍陵


阿克巴的征服與改革


1542年,阿克巴在信德地區的沙漠裡出生,當時他的父親胡馬雍正處於流亡之中。在軍營中長大的他,終日與粗獷的武士作伴,練習打獵、奔跑和搏鬥,卻一直沒有機會學會讀寫。因此,與文學水平頗高的巴布爾不同,阿克巴終生都是文盲。不過他天生聰慧過人,記憶力尤其出色,同時有著很強的好奇心與求知慾,熱衷於和各色人等討論新思想、新觀念。阿克巴13歲時,胡馬雍去世,部將白拉姆·汗(Bayram Khan)在第一時間安排了這個男孩的加冕儀式。


巴布爾和阿克巴——莫臥兒帝國的兩位締造者

阿克巴


白拉姆·汗是胡馬雍的心腹,在阿克巴登基後代理軍政事務,在重大戰役中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危機中的莫臥兒政權。1556年,他率軍在決定性戰役中擊敗了莫臥兒最強大的挑戰者——自稱“超日王”的印度教徒赫姆將軍(Hemu),並催促阿克巴砍下了赫姆的人頭以鍛鍊其帝王式的堅忍。五年後,這位老臣在前往麥加朝聖的路上被赫姆的部將刺殺。


親政後的阿克巴成為了偉大征服者和睿智的統治者。在北印度的征戰之中,阿克巴意識到了印度教徒王公有著深厚的統治根基,想要建立穩固的帝國,就必須與印度本土精英合作。因此,他努力拉攏拉吉普特王公支持莫臥兒政權。阿克巴迎娶了齋普爾的一位公主,頒佈了一系列宗教寬容政策(見下文),成功爭取到了一些拉吉普特盟友,從而大大減輕了征服北印度的軍事阻力。


而對於那些堅持抵抗他權威的印度王公,阿克巴也會毫不猶豫使用最殘酷的武力。1567年,在進攻奇陶爾堡(Chittorgarh)時,他斷絕了城內的糧食與水源,圍困了整整五個月。奇陶爾王公自知守城無望,終於帶領家人集體自焚。克城之後,阿克巴下令屠殺了約3萬名參與守城的平民,這座千年古城為之一空。


這種軟硬兼施的征服策略很是成功,到阿克巴34歲時(1576年),幾乎所有的拉吉普特王公都已經臣服於莫臥兒王朝,位於古吉拉特和孟加拉的蘇丹國也被併入領土,從喜馬拉雅山脈到中印度的納爾馬達河,從阿拉伯海到孟加拉灣,分裂了兩百餘年的北印度再次歸於統一。


巴布爾和阿克巴——莫臥兒帝國的兩位締造者

奇陶爾堡的拉吉普特王公及家人自焚


在對外政策上,阿克巴顯得頗為謹慎。雖然和其他莫臥兒早期帝王一樣,他也會掛念祖先在中亞的故鄉,但卻沒有貿然發起軍事行動。機智的阿克巴採用“二虎競食”策略,對中亞的兩股勢力——波斯人和烏茲別克人挑撥離間,而在二者爭鬥不息無暇南顧之時,趁機奪取了阿富汗西南部的坎大哈地區。


安定的北方邊界令阿克巴在壯年時期可以集中大部分精力從內部鞏固其龐大的帝國。古代印度是典型的農業國家,中央政府的核心能力是對田賦進行精確評估和穩定徵收。阿克巴很大程度上學習了“虎王”舍爾沙曾經施行的土地政策。他下令丈量全國土地,根據歷史記錄評估產量,而後對土地的肥沃程度進行分級,並制定出全國土地情況的數據庫。中央政府以此作為依據來規定和調整各級別土地的徵稅額度,總體定在收成的三分之一左右。在自然災害期間,受災地區的農業稅往往能得到減免。這一系列安排令莫臥兒政權可以獲得穩定的收入,同時對印度的農民來說,阿克巴比之前所有的穆斯林統治者也都更為仁慈。


通過發行高質量的銀製貨幣,國內經濟得以更為流暢地運轉,同時田賦也可以以現金的形式轉移到中央財政。憑藉國庫中的資金儲備,阿克巴開始對政治軍事體系進行根本變革——建立曼薩布等級體系。曼薩布(mansab)在波斯語中意為“爵位”,共分33級,將帝國內所有重要軍官都納入體系。等級的高低反映在騎兵數量上,最高一級可以率領12000名騎兵,一般由王子們擔任,而最低級的曼薩布則只能擁有十名騎兵。所有這些軍官的采邑都被收為國有,薪俸則按統一的各級標準由中央國庫進行分發。


巴布爾和阿克巴——莫臥兒帝國的兩位締造者

阿克巴時期的銀幣


通過曼薩布等級體系,以及相應的榮譽和特權,早期桀驁不馴的軍事將領被招安成為願意遵守帝國禮節的朝臣。在德里蘇丹國時期,國家的統一很大程度上靠領袖與部將之間脆弱的個人效忠關係維繫,因此在領袖實力衰弱時,通敵叛國、謀權篡位的事件常有發生。而曼薩布體系則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帝國官僚系統,軍事精英在中央和地方擔任行政、軍事等各類職位,必須服從上級。爵位不可世襲,處於頂端帝王掌控了軍官們的升遷、貶謫以及平級調動。如此一來,軍事將領這一帝國內部最大的不穩定因素都被一個龐大的等級體系所籠罩。莫臥兒帝國的中央集權也達到了印度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水平。


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曼薩布軍官是穆斯林,其他多是拉吉普特將領。而為曼薩布工作的地位較低的文官,則大部分都是印度教徒。這一開放而公正的制度也吸引了不少中亞、西亞各族群的武勇之士奔赴德里,他們渴望通過為莫臥兒皇帝效力,在曼薩布體系中謀得一席之地。到了阿克巴統治末期,莫臥兒軍隊已經擁有40萬騎兵,軍勢強盛;同時國家內部等級分明,令出必行,政權十分穩固。


阿克巴的宗教寬容政策


阿克巴以其宗教寬容政策聞名,其在位的中後期也是次大陸印穆關係最為融洽的時期。他一改以往穆斯林統治者的強硬和蠻橫,改用包容、平等的態度對待印度本土宗教。這主要出於兩個原因。首先,在現實層面上看,阿克巴認識到,想在印度實現長治久安就必須要在政治和軍事上爭取拉吉普特王公的支持,同時在社會和文化上與占人口絕大多數的印度教徒和解。只有他們心悅誠服,帝國的統治根基才可能穩固。


因此,阿克巴廢除了原有的宗教歧視政策,如對非穆斯林徵收的人頭稅(jizya),同時不再強迫戰敗者及其家屬改信伊斯蘭教。為了表示對印度教的尊重,阿克巴甚至頒佈敕令,在全國範圍內禁止殺牛。這一系列政策收穫了印度民眾的普遍支持,以及拉吉普特王公的誠心效忠,阿克巴因而成為了北印度各族群共同尊崇的真正領袖。此後的一百年中,信仰印度教的拉吉普特武士都是莫臥兒軍隊中的忠誠力量。


同時,在進一步研究後,學者們發現,阿克巴大帝獨特的性格可能也是決定其宗教政策的重要因素。阿克巴的求知慾異於常人,曾經設計兒童實驗來探求語言的起源。在宗教上,他沒有執著的伊斯蘭信仰,而是對各種宗教都充滿興趣。1575年,在阿格拉附近的新都法塔赫布爾(Fatehpur,意為“勝利的堡壘”)中,阿克巴建造了一座“敬拜堂”(Ibadat khana),而後召集各宗教的博學之士—— 不僅有伊斯蘭教的烏里瑪(ulama)和印度教的婆羅門,基督教、耆那教、錫克教乃至瑣羅亞斯德教的學者也共聚一堂參與討論。


最有意思的是,據朝臣歷史學家阿布·法扎爾(Abu Al Fazal)在《阿克巴傳》(Akbarnama)中的記載,阿克巴將各宗教中他最為心儀的元素雜糅在一起,於1582年宣佈成立了一種名為“神聖信仰”(Din-i-illahi)的新宗教。這一宗教吸收了伊斯蘭教真主唯一的觀念,祆教對光明(太陽與火)的崇拜,耆那教的素食主義以及印度教對牛保護,提出了“十德”:棄惡揚善、樂善好施、摒棄慾念、禁慾苦行、淨化靈魂、和顏悅色、寬容大度、和睦友愛、超脫世俗、敬業樂群。不過,“神聖信仰”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宗教,它不廣泛傳教,無賞罰機制,僅在阿克巴的親信和王子中傳播。實際上,這一宗教的信徒從未超過19個,它更像是一個阿克巴組織的學習興趣小組,也許還帶有一定促進政治團結的功效。


巴布爾和阿克巴——莫臥兒帝國的兩位締造者

阿克巴在敬拜堂中與各宗教學者討論


阿克巴的這些宗教政策和行為引起正統伊斯蘭教學者的強烈不滿,被斥責為叛經離道的異端。這位充滿個人魄力的統治者敢於公開反對宗教權威,並利用印度教式神化君主的作法來完成宗教上的奪權。阿克巴強調自己是神在世間的代表,他給伊斯蘭教大讚詞“真主至大”(Allahu Akbar)加入了一層新的個人崇拜含義,即“阿克巴就是神”。因此,阿克巴認為自己不只是伊斯蘭法的奉行者,而更是立法者本身,是宗教問題的最高仲裁者。


神化君主的作用不限於宗教領域,同時也大大增強了莫臥兒統治者的帝王魅力。之前的德里蘇丹常被看作“同輩中的首領”,而莫臥兒帝王則是帝國的絕對領袖,因此國家的凝聚力更為鞏固。阿克巴的這一作法很可能是受到了印度教傳說中“羅摩之治”(Rama rajya)的啟發,即一位理想而公正的君主領導下的完美社會。因此,印度教徒很樂意接受並支持阿克巴的統治。莫臥兒帝國的精神面貌也更像是一個傳統的印度帝國,而非伊斯蘭政權。阿克巴的宗教政策平衡了伊斯蘭教和印度教觀念和利益,保證了帝國境內近一百年的宗教和諧局面。


1571年,阿克巴在阿格拉城(洛迪王朝時建城)外不遠處修建了新都城法塔赫布爾


1605年,阿克巴駕崩於法塔赫布爾的宮殿之中。雖然他創立的新宗教“神聖信仰”隨著他的去世而很快消亡,但他留下的財政制度、曼薩布體系以及宗教寬容政策為莫臥兒帝國建立了一個高效而穩定的根基,以及實施統治的道德合法性。這一系列措施令莫臥兒帝國在本質上區別於德里蘇丹諸王朝,也保證了之後一百年印度的強大與繁榮。同時,阿克巴人間神靈般的地位與魅力,令得他以及他的家族贏得了印度民眾的廣泛愛戴,即使是後來最不爭氣的莫臥兒皇帝身上都籠罩有這一王室光榮的餘暉。


莫臥兒帝國,其中粉紅色是阿克巴時期的疆域,青灰色是之後幾位皇帝擴張的地域


十六世紀,巴布爾和阿克巴締造了強盛的莫臥兒王朝。十七世紀上半葉,這一帝國將迎來其國力的巔峰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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