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嵐原創散文丨故鄉深處

故鄉深處

張嵐原創散文丨故鄉深處


初秋傍晚的陽光,明豔溫婉,詩意柔軟。歲月,一拂袖便藏進最深的皺褶裡,如此時的夕陽,從此,讓山風水汛都絕跡。純粹的時光裡,花謝了,花又開,我們踮起腳尖,張開雙手,染盡陽光。

——題記

深秋的傍晚,一個人駕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四處是空曠的山巒,茂密的叢林因為深秋的緣故顯得更加曠遠了些,第一次發現,今年的秋色特別的濃烈。遠遠近近,色彩斑斕的秋色一下下撞擊著眼簾:深黃、淡黃、鐵紅、淺綠,讓整個季節喧鬧熱烈。車窗外一閃即逝的加油站旁,依著鐵藝圍牆爬滿了絲瓜藤,枝枝蔓蔓,生機勃勃,零星地開滿了黃色的花,有單朵獨放,也有一簇簇擠在一起,全然不顧光陰一寸一寸的重疊之後,秋的風聲日日濃郁,全然不顧秋風的凜冽與夜間的繁霜。幾戶零零碎碎的人家,寥落地散落在大山的深處。車上輕柔的音樂讓人漸入夢境,無意中的一抬眼,暮色中的遠山讓我的心震撼了起來:近處是日漸蒼茫的暮色,遠處兩山之間,是一抹夕陽,圓圓的橘紅色的太陽就掛在兩山之間,很亮,但亮得並不刺眼,顯得尤為可親。我停下來,張開雙臂緊緊地擁抱著這抹美麗的霞光,久久凝視著那一抹夕陽。久久的凝視中,我竟忍不住熱淚盈眶了起來,讓我想起記憶中落日傍晚時分那些甜甜的溫暖、愛以及嫋嫋的炊煙;讓我想起了母親的懷抱,想起了愛人的眼睛,想起了那雙溫暖的大手,想起了童年的歲月,想起了一個又一個溫暖而美好的詞語。近處的幾縷炊煙升騰起來,在暮色裡竟分不清是蒼茫的暮色還是人間煙火。幾分鐘後,天空的霞光漸漸淡了下去,深紅的顏色變成了緋紅,緋紅又變為淺紅,最後,當這一切紅光都消失了的時候,那突然顯得高而遠的天空,呈現出一片肅穆的神色。於是,大地上的一切都變得如畫般朦朧,如詩般動人,如精靈般充滿了生氣,很奇妙的思緒在心裡翻騰了起來。

“時間改變了一切。”當我想起這句話的時候,就如此刻面對夕陽時的心情,突然就生出了對往昔的萬千個懷念來。

也是夕陽西下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剛滿20歲,青春如花朵般的女孩,在夕陽裡歡唱的身影:那時,剛剛參加工作的我,所在的學校是一個依山傍水的軍工子弟小學。學生都是職工的子女,自學前班至五年級,每班不足20個孩子。我擔任著學前班的少先隊輔導員,各年級的美術、音樂、體育課程,還擔任著小學一年級的數學。

山裡的孩子是寂寞的,即使放了學仍然不肯散去,他們仍然喜歡與青春熱情的我待在一起。那時,我喜歡穿白色的襯衣、黑色的短裙,面對起伏的山巒、奔騰的河水和大地的微笑,我站在八月的夕陽下,臉被染得紅彤彤的,與孩子們一起唱《五月的鮮花》《我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讓我們蕩起雙槳》《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那些快樂的童音在青山綠水裡盪漾;我們手拉手做著這樣那樣的遊戲,歡快的笑聲在校園裡飄蕩;我們開心地到附近的山坡上摘酸棗、捉螞蚱;到青青的河裡抓螃蟹、撈小蝦;晴天的時候,我們一起把“信任”種在校門前的松樹下;飄雨的季節,我們把心願寫在紙船上,讓湍急的流水帶向遠方……我們有成千上萬的快樂,我們有成千上萬的熱情。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們會唱著《打靶歸來》朝家裡走去……那時候,孩子們還用草梗做成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串起一串串的花環掛在我的頸間。哦,人生中那些年輕的、充滿朝氣與詩意的傍晚,那些面對夕陽時的激動或憂傷著的心情遠了、淡了,那些孩子們也早已成年,如今有好幾位遠在美國,有幾位碩博連讀後留在了“北上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都在單位成為骨幹力量。人到中年,心早已粗糙至忽略著夕陽的存在,但無論怎樣地忽略,夕陽就在那裡,在每一個晴好的傍晚,讓最美的那一道霞光美麗著大地,美麗著人們的四時心情,而我們卻自顧自地一路行走。

夕陽西下的時候,我聽見巨大靜寂裡內心的跳動;聽見了童年放學路上奔跑在山路上的腳步聲;聽到父親夜裡讀古書的聲音,聽到母親喚我乳名的聲音……“蘭啊”,母親甜甜的、飽含著玉米的清香、飽含著槐花香醇的呼喚其實一直在心頭,雖然綿延了四十多年,但每當我面對夕陽的時候,母親和著清泉般的呼喚便會湧滿心田,那份欣喜溫暖,總會讓我立時打開童年的門扉,讓所有屬於童年的幸福傾瀉而至。即使是坎坷、困苦、迷茫、疼痛、委屈的時候,母親的呼喚也是我最好療傷的所在。

夕陽西下的時候,我還會跑到父親的書箱裡,悄悄地拿走一本《鏡花緣》,或者《花間集》,或者《西廂記》,或者《啼笑姻緣》……那些散發著墨香的豎排的字,婉轉悠揚地從我面前一一走過。一起走過的,還有文字裡雙頰上的紅印和堆滿了庸倦的眼波;那高高的雲鬢,簪在額前微顫著的金步搖;那虛掩著的花園拱形月牙的小門,花叢里布滿蒼苔的小徑;那遠處身著白綢衫的少年的身影,那少年手裡的一枝碧綠的柳條;那一聲啼笑,一聲嗔怨,那使人張不開眼的春光以及一個十幾歲山村少女醒著的夢……

其實,生活中我們所忽略的,何止是一抹美麗的夕陽,我們忽略著太多的人生過往和人生的美好。

一大早,行走在上班的路上,便收到一個簡短的信息:“真想叫您一聲老師;期待著再次聆聽這樣的聲音。”之後是簡單的一個姓。於是,記憶裡那個年輕秀氣又略帶羞怯的身影便在腦海裡浮現。她總是那樣,一路小心翼翼悄無聲息地走來,一絲不苟地留下自己的蹤跡,即使是最知心的問候,仍然怕擾了別人內心的寧靜。多少年了?應該是27年吧。隔著厚厚的一段時光,仍然是那個簡單的問候,仍然是那樣的行事風格,但千言萬語中的靜寂裡,我仍然能懂那份純真與純淨的情懷。

生命中,總有些美好的事情是存在心裡的,就像我突然面對久違的夕陽無語、感動、懷想一樣。那些過往的感動不增不減,就一直存放在心裡。

我想自此後的每個傍晚,我會更多地注視著西面的天空,尋找那一刻的感動,喚起內心裡許多美好的記憶。多一份母性的溫柔賢淑,平添少婦的雅靜端莊。我想,面對夕陽,輕盈地走在金色的街道上,街道上的人們彷彿都是熟稔的朋友,一個個臉上寫滿了親切和自然,帶著一路的快樂與安詳,心情也會怡然曠達起來,發亮的眼睛裡一片水光。

生活如河,夕陽如水。我們走著與路人同樣的路程,欣賞同樣的風景,但每時每刻的心情和感悟卻是那麼的不同。無論遐想是如何的勇敢而又浪漫,我們都是過客,我們同樣享受著太陽的升起與降落,這就足夠了。

張嵐原創散文丨故鄉深處


【作者簡介】張嵐,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作協全委會委員、臨沂作協常務副主席,臨沂文學院副院長;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國家三級健康管理師,市級多家報刊專欄作家、《散文選刊》簽約作家。作品見於《北京文學》《散文百家》《散文海外版》《山東文學》《時代文學》《中國青年報》《工人日報》《中國婦女報》等,多次獲全國散文、報告文學等獎項,著有《水做的城市》《流年裡的花開》《歲月凝香》《歲月靜好》等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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