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那些直击人心的瞬间|松柏之志犹存

宗承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曹操,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你无法彻底征服的。

《世说新语》那些直击人心的瞬间|松柏之志犹存



曹操20来岁的时候,宗承已经是著名的道德家。

在汉朝的末年,还不像三国两晋那样礼崩乐坏,道德在人们心里依然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好比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就可以当名士一样,大致来说,道德家的门槛也并不是特别地高:立志做一名圣人,识得字读得书,有一点见解,搭配一点高洁的操守,大概就差不多了。

如果再有拒绝朝廷征辟、拒绝出仕的履历,那就太完美了。

说起来,宗承出身挺好,爹当过汝南太守,门列士族,识字,修德雅正,也有官家征聘不就的举动,自然顺利跻身道德家行列。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道德是天下第一等事。

宗承既然成为道德家,自然不缺乏追捧者。

二十郎当岁的曹操也好几次慕名而去,企图攀谈结交。但慕名而至者排着长长的队伍,掂起脚尖、抻长脖子等大半天,压根就排不上号。

好容易盼到宗承起来解手的功夫,曹操钻出人群的包围,挤到身边,拉住手臂,但不等他充分表达自己渴望结交的愿望,就被宗承一口回绝。




《世说新语》那些直击人心的瞬间|松柏之志犹存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是记仇的人,对曾经鄙薄过拒绝过自己的宗承,曹操念兹在兹,时刻不忘。

20年以后的建安年间,宗承依然是著名的道德家,而曹操早已不是刚刚举孝廉进入仕途的年轻人,也不再是洛阳北部尉——并不起眼的副处级干部。

40岁的曹操,已经将汉献帝收入囊中,迁都许昌,官至司空,行车骑将军事,“百官总己以听”。

此时的他,虽然尚未赢得官渡之战,袁绍等诸侯仍在虎视耽耽,但挟天子以令诸侯,已经拥有逐鹿中原的资格,席卷天下的抱负已然在胸中升腾,正处于斗志昂扬的事业上升期。

而令他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宗承20年前的那次拒绝。

于是,曹操再次来到宗承的面前,从容挑衅道:现在,能结交了吗?

宗老师眉毛都没挑一下:不。

“松柏之志犹存。”

你可以征服四夷万邦,你可以征服广袤疆土,你可以征服世道人心,你可以征服千秋万世。

但是,这个世界上,终究有一些东西是你无法征服的。

比如,宗师傅的心。

被人彻底看轻的滋味,很不好受。

宗承的鄙视和拒绝,给曹操内心带来的伤害大概是毁灭性的。

于是,终曹操一生,宗承在魏王领导下的官场不得意,以至于众人都对这种“位不配德”甚为不满。

但或许是“松柏之志犹存”的宣言过于硬朗干脆,被刚得几乎五内俱焚的曹操对宗师傅在道德领域的地位,还是比较认可的——

但凡曹丕、曹植两兄弟见到宗承,一向恭恭谨谨执子弟礼,拜于床下。


有趣的是,尽管道德家早年有过拒绝征辟的经历,但从宗承的人生轨迹来看,他并不是一个隐士,而是一直在曹操营中从政,活动范围基本都在曹操的大本营邺城,当过汉中太守、东宫官属。

入魏后,由于曹操已死,宗承当上了直谏大夫,魏明帝继位以后,甚至要拜他为相,因为年纪大了,被宗师傅拒绝了。

由于名位不够显赫,功业不甚卓著,史书上对宗承的生平记载很少。

当然,这都属于拒绝与领导结交的代价,当宗承说出那句“松柏之志犹存”的时候,后续的“位不配德”便可以预见。

如果掺杂个人利益的考量,站在宗承的角度来看,当曹操毫无风度地再次逼问“可以交未”的时候,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之势——如果回答可结交,就相当于抛弃自己毕生坚守的道德原则,彻底放下自己的尊严,完全屈从于权势和名位,而以道德立身的他,在失去对道德高地的坚守之后,还有什么资格希图获得曹操的尊重呢?

如果失去曹操的尊重,那结交又有什么意义呢?

何况,宗承几十年如一日站在曹操阵营中,追随曹操,供其驱遣,不是已经用实际行动对可否结交的问题给出过答案了吗?

何须身在高位手握权柄的曹操反复逼问?

岂非以势压人,奚落于人?


《世说新语》那些直击人心的瞬间|松柏之志犹存

所以,面对曹操泄愤一般的从容而问,宗承的回答是,也只能是,不。

回答“是”,会在失去尊严的同时,失去名望,而回答“不”,却可以牺牲一点仕途上升空间,保留最基本的体面。

不得不承认,“松柏之志犹存”的回答中,与其说是不卑不亢大义凛然,而是强颜犯上的无奈之举。

当然,我们更乐意相信宗承的坚持是顺从自己内心的道德律。

毕竟,曹操心中的道德,与宗承秉持坚守的道德,有天壤之别。

作为一个打天下的人,曹操蔑视礼法、唾弃道德,他的道德水准不仅与道德家的标杆相去甚远,与一般人的道德要求也背道而驰。

比如,他发布过的三道求贤令中,210年,鼓励公众举荐像汉初陈平那样和嫂嫂通奸、公然受贿的“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214年,公然提出“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217年,求的是“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者。

作为道德家,宗承的特长,在于品德高贵。

而作为政治家,曹操的标准,是唾弃道德,只看才能,不论品行。

三观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放在一起,只可能抵触龊龌,怎么会惺惺相惜呢?

打天下的时候,拼的是才能。

坐天下的时候,才需要靠道德来维系秩序——缺少了道德维系,谁还会真正效忠于统治者呢?

你看,曹操一直不那么待见的宗承,在他儿子和孙子的朝堂上,不是也一直悠悠然坐在高位显职上吗?

牛马不同槽,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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