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書法看歷史」從”裝瘋賣傻”到”真心要瘋”(下)

公元960年正月初一,柴榮的結拜兄弟、後周大將趙匡胤複製九年前郭威黃袍加身的模式,發動陳橋兵變,取代柴榮年幼的繼任者,自立為帝,史稱宋太祖。

趙匡胤建立了大宋國,基本上保留了柴榮以戰止戰、統一華夏的初心,只是北方的契丹他啃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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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橋兵變


趙匡胤也不想去啃契丹。在他的戰略中,契丹人佔領下的幽雲十六州,無非就是擁有優質的戰馬資源,而他眼前需要的是迅速增加國力,沒有哪個地方比富得流油的南唐更讓他流口水。

趙匡胤的團隊骨幹中,還有一個人對南唐充滿了覬覦,這就是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義。只不過趙光義惦記南唐的錢,更眼紅南唐後宮裡的周氏姐妹。

周氏姐妹是千古詞帝南唐後主李煜的后妃,姐姐周娥皇貴為李煜之後。姐妹倆崇尚世間美好,對才華絕代的李煜充滿了無限愛意,根本就不知道世上還有趙光義這等猥瑣陰險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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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 李煜 行草《入其國貼》 又名《入國知教帖》


李煜的才華雖然以詞冠絕風塵,但此時的詞作卻停留在花間派豔詞靡句的無聊閒情之中。倒是他的書法作品與書法理論更能代表時代的積極意義。

和楊凝式南北呼應,前後接力,李煜是連接唐宋書法的另一位代表性人物。李煜的書法柔中見剛,由他的書法實踐命名的兩種書體“金錯刀”和“撮襟書”聽上去鏗鏘有力,大氣盈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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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入其國貼》長卷局部之一


金錯刀是李煜獨創的一種字體,從李煜留下的唯一書帖《入其國貼》中,我們可以看到這種書體剛勁有力又彈性十足的功力,筆筆中鋒,毫無偏鋒折筆的糜弱之感。李後主還一反自王羲之以來名家不齒於寫大字的做派,偏偏喜歡用絹帛捲起來蘸墨寫大字,這就是聽上去就氣勢磅礴的撮襟書。

中國的文化一直就堅定地認為字如其人,李煜書法的筆力剛勁和酣暢巨書顯示出他絕不是一個軟弱的亡國之君。事實上,趙家兄弟面對李煜治理下的南唐,也未必就那麼容易啃得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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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入其國貼》長卷局部之二


南唐是五代十國時代國土面積最大,國力最強大且立國最久的政權。

唐末藩鎮割據和中央政權的闇弱,導致中原的北面、西南蜀地和江南先後興起了十多個政權,尤以北漢國和前後蜀國以及江南的南吳國、吳越國、楚國和南漢國等十國為代表。

公元937年,南吳國國君禪位於大將徐知誥,改國號為齊。徐知誥本姓李,父親李榮在唐末戰亂中戰死,由父親的好友、南吳大將徐溫收養成人。徐知誥稱帝兩年後,將自己的姓氏改回李姓,取名李昪(音同變),自稱唐憲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孫,恢復李唐正統,將國號改為唐。由於建都江寧(今南京),史稱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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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 顧閎中 《韓熙載夜宴圖》長卷四分圖一


南唐順應民情,一掃唐末戰亂不休的局面,大興文治,苦於戰亂的名士風流紛紛聚集到李昪的麾下,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中國繪畫藝術不朽作品《韓熙載夜宴圖》中的主人公韓熙載,以及此畫的作者顧閎中。

因為李昪之後的兩位繼任者在詞作方面的造詣,以及境內書畫音律盛行,南唐被稱作中國歷史上最文藝的朝代。而真正的南唐實力卻遠遠不光是文化上的繁榮。在李昪保境安民的國策護佑之下,南唐的經濟迅速恢復,科技發展日新月異,不僅國力大增,國土面積還一度擴大到淮河南北。最讓歷史驕傲的是,南唐誕生了有史以來最發達的商品經濟,物產豐富,市場富盈。就連後來做了後周皇帝的柴榮早年也多次跑到南唐來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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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 顧閎中 《韓熙載夜宴圖》長卷四分圖二



以李昪創建的南唐國力,趁著中原地區的戰亂統一南方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然而李昪的兒子、南唐元宗李璟卻是個毫無戰略頭腦,只會風月取樂的昏君,白白葬送了南唐的大好基業。

李璟昏庸也就罷了,還偏偏愛佔小便宜,繼位不久就趁著東南的閩國和西邊的楚國內亂髮動對閩對楚戰爭。仗是打贏了,卻沒有實現長久佔領,耗資巨大卻毫無結果。兩場毫無收穫的戰爭暴露了李璟的戰略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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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 顧閎中 《韓熙載夜宴圖》長卷四分圖三



從李璟時代的南唐所處的國際形勢來看,最大的威脅還不是北方中原,而是西邊的楚國和東邊的吳越國。尤其是吳越國,一直就跟北方沙陀人政權暗中勾結,牽制南唐。李璟錯過了徹底消滅楚國的機會,更錯過了借閩國內亂的機會扶持親己勢力、南北夾攻吳越國的天賜良機。在他沉陷於花間豔詞的時光中,北方的郭威和柴榮平定了中原局勢,南唐國的厄運開始了。

在後周柴榮的強大攻勢之下,李璟慌了陣腳。一方面自降國尊,對柴榮稱臣納貢,把自己皇帝稱號改為江南國主,史稱南唐前主;另一方面還把長江以北的大片國土送給後周,自己領著文武大臣後撤八百里,將國都遷到了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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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 顧閎中 《韓熙載夜宴圖》長卷四分圖四



李煜當上南唐後主,有兩個沒想到,一是爺爺留下的江山竟被老父親敗得如此之快,二是怎麼也沒想到會輪到自己來做這個收拾爛攤子的國主。在李煜之前,除了太子之外,還有四個哥哥,想不到這五位兄長都先後夭折,完全沒有絲毫準備的李煜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李煜上臺後面對的對手是比後周國更強大的大宋國,表面上李煜繼續延續李璟時代對北方政權俯首稱臣的做法,對內卻廣施仁政,統一國民意志,又將國都從南昌遷回南京,暗地裡積極備戰,時刻準備應對北方宋國的侵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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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入其國貼》長卷局部之三


李煜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系統論述書法筆法的理論家,他的《書述》短短數語就將自衛夫人和鐘王以來的執筆和行筆方法敘述得簡明扼要,一目瞭然。不僅將魏晉以來的握筆法形象地比喻為撥鐙法,把握筆的手型描述成從燈座中把蠟燭拔出來的手型握法,而且把行筆方法歸納為擫、捺、鉤、揭、抵、導、送七法。李煜的七字法經元代陳繹曾加入一個“拒”法補充為八字法,七字八法就成為中國書法的筆劃基本書寫方式。

從李煜的《書述》可以看出李煜超強的邏輯概括能力,而李煜在與趙匡胤周旋的過程中,戰略韜晦幾乎就要成功,如果不是內奸賣國和吳越國夾攻,趙匡胤能不能最後啃下南唐還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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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入其國貼》長卷局部之四


歷史留給李煜的時間實在太少,猶如李煜筆下的詞句:林華謝了春紅,太匆匆…

趙匡胤採取迂迴戰略,先將南唐西面的楚國、南面的南漢和東面的吳越國拿下,完成了對南唐的四面包圍。這就把李璟的戰略失誤徹底地凸顯了出來。南唐書生樊若水屢次科舉落榜,對南唐生出莫名仇恨,居然就激發出報效北宋的巨大動力來。樊若水裝扮成和尚,每天出沒於江寧以西的採石磯天險,積年累月地測量水文編制修建浮橋的方案。

趙匡胤拿到樊若水的方案如獲至寶,迅速在採石磯水面上建起了一座浮橋,這樣,江寧城倚仗的天險優勢蕩然無存,江寧城迅速被宋軍圍了個水洩不通。

如果說李煜在宋唐對峙中有失誤的話,就是不相信宋軍能在採石磯水面搭建浮橋。以至於失去了防範的最佳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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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入其國貼》長卷局部之五



從宋軍突破採石磯天險開始,江寧保衛戰持續了一年零一個月。這期間,李煜徹底與宋國決裂,不再對宋稱臣。全城上下同仇敵概,十三個月中沒有一個軍民投降出逃。直到公元975年11月,江寧城破,為保百姓平安,李煜出城投降,南唐滅亡。

李煜執政,猶如一個少年懷揣價值連城的美玉行走於盜賊遍地的黑夜,而李煜以一己之力與大宋對峙十五年之久,可見李煜身上具備的巨大精神力量以及駕馭局面的能力。如果真是一個軟弱無能的藝術少年,面對這樣的危局早已嚇瘋。而李煜的精神力量直至亡國之後也沒有消失,縱使受到宋太宗趙光義百般羞辱折磨,也終究沒有失去亡國之君的氣節。

李煜的亡國生涯分為兩個階段,宋太祖趙匡胤在世時,僅僅給李煜封了一個違命侯的官位以示懲戒,表現出又一個千古大帝的廣闊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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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 李煜 為趙幹《江行初雪圖》題簽


公元976年11月14日,趙匡胤在與弟弟趙光義夜敘後突然死去,歷史以斧聲燭影之典將太祖之死定為千古懸案,趙光義成為弒兄篡位的千古疑犯。趙光義做了皇帝,終於可以對垂涎已久的小周後動手了。

李煜的首任妻子大周后已於十一年前離世,大周后的妹妹小周成為南唐的主後。南唐投降後,小周後隨李煜一起來到開封,安頓在太祖圈定的寓所,日子過得卻也平靜。然而好日子僅僅過了一年,趙光義繼位,把小周後封為鄭國夫人。按照大宋國律,被封為夫人的官員配偶必須履行參加朝廷重大文化活動的義務。趙光義就以此名義多次羈留小周後在宮中施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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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 趙幹《江行初雪圖》局部 全圖現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館


趙光義此舉,不僅僅在於征服佔有小周後,更試圖以此徹底摧毀李煜的精神。然而每一回小周後遭遇凌辱回去向李煜哭訴時,巨大的痛苦不僅沒有摧毀李煜的意志,相反卻激發出李煜一篇又一篇曠世之作的誕生,成為流芳千古的絕世風流。李煜不僅沒瘋,反而讓自己的詞隨著自己精神的頑強昇華到中國詩詞的又一個新高度。

直到李煜“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名句誕生,趙光義終於放棄了對李煜的精神折磨。

公元978年8月13日,製毒高手趙光義故伎重演,用牽機毒毒死李煜。李煜死後不久,小周後也因傷心過度離開了人世。

趙光義征服李煜和小周後的精神之戰最終以趙光義的失敗告終。留給後人的是對李煜夫婦無盡的緬懷與讚美,以及對趙光義不屑的唾棄。

五代十國的時代結束了,大宋文豪們締造的中國書法又一個大時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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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南唐二陵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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