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留給子孫的四條遺囑:可保家族長盛,代有人才

曾國藩留給子孫的四條遺囑:可保家族長盛,代有人才

曾國藩(1811年11月26日-1872年3月12日)

二月初四日,一大早曾國藩就醒過來了。這天是他一生中的悲痛日子之一。十五年前的二月初四日,他的父親去世了。今天,他像每年的這天一樣,早早地起來,想在父親的牌位面前磕三個頭,但病軀已不容許他下跪了,只得改成低頭默哀。站立一會,他也覺得難以支持,便匆匆結束祭奠儀式,叫人攙扶著來到簽押房。他先握起筆來,顫顫抖抖地記下昨天的日記,然後開始辦理公事。

桌上堆放著一大疊公文,正中擺著幾份等候接見的名刺。他把名刺拿過來,一一看了看。這些名刺中有路過江寧的朝廷欽差,有奉調離開兩江的高級官員,有專來江寧稟告公事的下級僚屬,也有純來見見面聊聊天的舊雨新知。因為精神不佳,那些純粹的官場應酬、毫無目的的閒聊,他一概婉謝,談正事的也只得向後推幾天。

打開公文卷,隨手批示幾份後,看見江南機器製造總局報來的關於擴建鐵廠的稟報,他對此很感興趣。閱完全文後,立即批了四個字:“同意所請。”他想,這是件很大的事,還應該向朝廷奏報才是,遂又添了幾個字:“等候皇太后、皇上諭旨。”

這時巡捕進來,抱著一大疊信,向曾國藩稟告這些信是誰寄來的,來自何方。

“大人,這封是容閎從廣東香山寄來的。”

“快打開,念給我聽。”一聽說是容閎的,曾國藩頓生精神。

巡捕念著念著,曾國藩笑容漸露。容閎信上說,他已物色了近百名十五六歲的幼童,都資質聰穎,心地純正,出身清白之家,擬通過考核後,從中錄取四十名,作為第一批派出者;已和美國朋友商定好了,這批幼童都到美國去,大部分學天文、算學、製造之術,少部分專攻歐美醫學、法律。容閎滿懷信心地說,他們都將會成為大清國中興的棟樑之材。他還特為提到一個名叫詹天佑的少年,稱讚這孩子是個天資非凡的英才。

曾國藩對容閎措辦的這一切十分滿意。他微閉雙目,浮想聯翩。眼前彷彿出現汪洋大海,一艘大輪船上,容閎帶著四十名天真活潑的幼童,站在甲板上,向他揮手告別。水波盪漾,海輪越駛越遠。另一艘從天邊開過來,漸漸靠近,容閎回來了,四十名幼童都已長大成人,胸前佩戴著光彩奪目的各色勳章。曾國藩的眼色眉梢都洋溢著笑意。

“甲三,扶我到西花園去看看斑竹。”早起祭奠父親時的哀慼已經過去,徐圖自強的美夢帶給他以喜悅,見紀澤進來,他才發現大腿有點發脹,想到戶外去走動走動。

天空堆積著烏雲,雖是午後,卻如同黃昏。江寧的仲春,氣候通常還是冷的,今天更顯得有點寒氣逼人。

“父親,外面冷,我扶著您老到花廳裡走走吧!”紀澤勸阻道。

“好幾天沒有到竹林去了,想看看,你給我件披風吧!”

曾紀澤找了件舊披風披在父親的肩上,攙扶著他踱出簽押房,向西花園走去。冷風吹在臉上,曾國藩不覺得冷,反倒感到一絲溼潤。“畢竟是春天的風,到底和冬天不一樣。”他心裡想。

父子倆談著家常,不知不覺竹林就在眼前了。忽然,一陣大風吹來,曾國藩叫聲“腳麻”,便身子一傾,歪倒在兒子的身上。紀澤忙扶著,看看父親時,不覺驚呆了:只見他張開著嘴,右手僵持在半空,已不能說話了。曾紀澤急得大叫:“來人啦!”

正在竹林裡鋤草的僕役聞訊趕來,忙著把曾國藩背進大廳。紀澤一面叫人趕快去請醫生,一面吩咐鋪床褥。過不多久,曾國藩醒過來了,嘴唇也已自然地閉好,只是不能再說話。他搖了搖手,指著大廳正中的太師椅。紀澤明白,讓僕役把父親背到椅子邊,扶著他慢慢坐好。這時,歐陽夫人、曾國荃父子、紀鴻夫婦、紀琛、紀純、紀芬姐妹都已慌慌張張地趕來,大廳裡擠滿了人。一會兒,歐陽兆熊也進了府,蹲在曾國藩身邊,給他探脈診視,又紮了幾針。見仍不能開口說話,歐陽心裡慌了,忙把曾國荃叫到一旁,悄悄地說:“老中堂病勢危險,你把孫輩全部喊過來。”

曾國荃知道大事不妙,趕緊要侄媳婦各自帶兒子上來;自己走到大哥面前,握著他的雙手。那手已冰涼透骨了。

很快,郭氏一手牽廣鈞,一手牽廣鎔,女僕抱著女兒廣珊,劉氏抱著廣銓上來, 一家人團團圍在曾國藩的身邊。歐陽夫人和三個女兒早已泣不成聲了。曾國藩勉強抬起頭來,將眾人都望了一眼,又無力地垂下了頭。良久,他將右手從九弟的雙手中死勁掙出,對著簽押房指了指,大家都不明白他指的什麼。歐陽兆熊說:“老中堂不能說話,心裡又著急,不如把他老人家連椅子一起抬到簽押房去。”

歐陽夫人和曾國荃都認為這個辦法好,於是大家簇擁著太師椅進了簽押房。椅子放正後,曾國藩又抬起手來,指了指案桌。曾紀鴻立即把案桌上的公文卷捧過來,曾國藩搖了一下頭。見不對,他又把那疊信搬過來,曾國藩又搖了一下頭。案桌上只剩下一卷紙了。曾紀澤過去,把這捲紙拿到父親面前,曾國藩點點頭。

曾紀澤打開一看,紙上赫然現出一行字來:諭紀澤紀鴻。他捧著不知怎麼辦才是, 大家也都眼睜睜地看著。只見曾國藩又艱難地抬起手,指了指口。曾紀芬忙說:“大哥, 爹叫你念!”

室外早已陰雲密佈,寒風怒號,時辰還只酉初,卻好比已到半夜,簽押房裡亮起蠟燭。荊七見光線不足,又忙將洋油燈找來點燃,屋內光亮多了。曾紀澤雙手把紙展開,以顫抖的聲音念道:

餘通籍三十餘年,官至極品,而學業一無所成,德行一無可許,老大徒傷,不勝悚惶慚赧。今將永別,特立四條以教汝兄弟。

一曰慎獨則心安。自修之道,莫難於養心;養心之難,又在慎獨。能慎獨,則內省不疚,可以對天地、質鬼神。人無一內愧之事,則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寬平,是人生第一自強之道,第一尋樂之方,守身之先務也。

二曰主敬則身強。內而專靜純一,外而整齊嚴肅,敬之功夫也;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敬之氣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驗也。聰明睿智,皆由此出。莊敬日強,安肆日偷。若人無眾寡,事無大小, 一一恭敬,不敢懈慢,則身體之強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則人悅。

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 我與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愛物,是於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於尊官厚祿,高居人上,則有拯民溺救民飢之責。讀書學古,粗知大義,即有覺後知覺後覺之責。孔門教人,莫大於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於欲立立人、欲達達人數語。立人達人之人,人有不悅而歸之者乎?

四曰習勞則神欽。人一日所著之衣所進之食,與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稱,則旁人韙之,鬼神許之,以為彼自食其力也。若農夫織婦終歲勤動,以成數石之粟數尺之布,而富貴之家終歲逸樂,不營一業,而食必珍饈,衣必錦繡,酣豢高眠,一呼百諾,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許也,其能久乎?古之聖君賢相,蓋無時不以勤勞自勵。為一身計,則必操習技藝,磨練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慮,而後可以增智慧而長才識。為天下計,則必己飢己溺,一夫不獲,引為餘辜。大禹、墨子皆極儉以奉身而極勤以救民。勤則壽,逸則夭,勤則有材而見用,逸則無勞而見棄,勤則博濟斯民而神祇欽仰,逸則無補於人而神鬼不歆。

此四條為餘數十年人世之得,汝兄弟記之行之,並傳之於子子孫孫,則餘曾家可長盛不衰,代有人才。

簽押房乃至整個兩江督署沒有一絲聲響,都在靜靜地聆聽曾紀澤帶哭腔的朗讀。這一字一句如同藥湯般流進眾人的心田,辛辣苦甜,樣樣都有。待兒子唸完,曾國藩又努力把手伸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紀澤紀鴻一齊說:“我們一定把父親的教導牢記在心!”

曾國藩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頭一歪,倒在太師椅上,歐陽兆熊忙去扶時, 脖頸已經僵硬了!

“老中堂!”

歐陽兆熊的一聲哭喊,把簽押房的人嚇得面如土色,大家彷彿被驚醒似的,一齊放聲大哭起來,森嚴的兩江總督衙門,立時被濃重的悲痛所浸透。

就在這時,漆黑的天空滾過一陣轟鳴,同治十一年的第一聲春雷在江寧城的頭頂炸開,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電閃雷鳴。風颳得更大更起勁了,寒風裹著傾盆大雨嘩嘩直下。

這雨好怪!它濛濛的、黑黑的,像一塊廣闊無垠的黑布,將天地都包圍起來,使人分不出南北東西,辨不清房屋街衢。又像大風吹倒了玉皇爺的書案,將一硯墨汁傾瀉宇宙,它要染黑潔白的石舫、矞皇的督署,汙壞雄麗的鐘山、秀媚的秦淮,它還要將活躍著萬千生靈的人世間塗抹得昏昏慘慘、悲悲慼慼。

這可怕的黑雨,無情地鞭撻著西花園的斑竹林。那些歷經千辛萬苦從君山來到江寧的珍稀,遭遇了意外的浩劫。它蒼翠的葉片被打落,修長的斜枝被扭折,灑滿帝子淚珠的主幹被連根拔出,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呻吟,令人慘不忍睹。主人對它所寄予的無限希望,頃刻之間全部化為泡影!督署大門口所懸掛的四盞大紅宮燈,被狂風吹得左右晃盪,雖有屋簷為它遮蓋,仍然抵抗不住暴雨的侵襲,飛濺的雨花點點滴滴地浸在綢絹上。先是貼在燈籠上的“恭賀新禧”四字一筆一畫地飄落,然後是紅綢豔絹一片片地被剝落,最後只剩下幾根嶙峋骨架,在風雨中顯得格外瘦弱、寒磣。

絢麗的憧憬打碎了,美好的氣象破壞了。

那黑雨似乎還不甘心,還不解恨,它下得更猛烈了,時時夾著呼呼的聲音,變得格外的兇惡可怖。它像是要摧毀這座修復不久的衙門,動搖這根已成奄奄一息的國脈。萬物在悲號,人心在戰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哀哀欲絕的抽泣聲,和著這罕見的黑雨驚雷,是如此的悽愴、如此的驚悸,如同天要裂潰、地要崩塌,如同山在發抖、水在嗚咽。它使人們猛然預感到,立國二百多年的大清王朝,將要和眼前這個鐵心保護它的人一道,墜入萬劫不復的陰曹地府!

——本文摘選自《曾國藩》(全三冊)最新修訂版

唐浩明修訂百餘處細節,附修訂手稿圖

《曾國藩》 (全三冊)最新修訂本


曾國藩留給子孫的四條遺囑:可保家族長盛,代有人才

作者唐浩明以豐富的史料為基礎,以紮實的文學素養來雕琢,終成歷史鉅著《曾國藩》。作者獨闢蹊徑,跳出傳統習貝探索曾國藩的心路歷程,既寫他一生的政界傳奇,又寫其待人處世與生活態度,更寫透他行為背後的精神和靈魂,成功塑造了一個在血雨腥風的時代,突破艱難險阻脫穎而出、有著多重人格、集功罪於一身的複雜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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