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完了《米拉日巴的青春歲月》這個系列後,有些朋友私信我,想讓我把米拉日巴傳繼續寫下去。
但就像我在這個系列結尾時寫到的,米拉日巴傳記之後的部分,被後世信徒描摹過甚,實在太過玄幻或玄妙,不是我喜歡的內容。
我始終認為,真正能夠打動我們的——永遠都是人性!
是在現實生活中,充滿掙扎和溫暖的人性!!
本文將截取大師修道路上的三個片段,來窺見米拉日巴詼諧、寬容的人性!
一、深山中的艱苦修行
在洞中苦修的尊者,過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生活。
據說,常年衣食無著的尊者,形體容貌已經近似鬼魅。
《米拉日巴傳》中不止一次記載,山中的獵人見到尊者,都以為大白天見到了鬼。
據說,這時尊者瘦得“用手能從前胸,摸到自己的脊樑骨。”
當然了,這也是傳說,人要是真的瘦成這樣,估計能拿去當標本了。
但對於尊者的生活,《米拉日巴傳》記載了這樣一個小細節。
幾個穿山越嶺的獵戶,無意中見到了洞中修煉的尊者。
一開始,他們被尊者的造型嚇得落荒而逃,但後來看到尊者似乎也沒有惡意,便慢慢圍攏過來。
他們在山中跋涉了許久又餓又累,便向尊者請求弄口吃的。
尊者跟他們說:“我沒有糧食。”
“你吃的什麼給點就行”,獵人不甘心的說道。
尊者只好說:“那你們生火著蕁麻吧,煮好了,我也吃一點。”
等獵人煮上了蕁麻,又說道:“來點油吧!”
尊者苦笑著說:“若是有油,那食物就有營養了。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油了,撒點蕁麻當油吧。”
獵人又說:“那來點土鹼吧。”
“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土鹼了,我也想嚐嚐食物加過土鹼的味道。可惜呀,你還是加點蕁麻吧。”
獵人不死心,又問道:“那鹽總有吧?加點鹽吧。”
聽到這話,尊者笑了,他說:“若有鹽,那食物就有滋味了。我呢,沒有這個也有數年了,撒點蕁麻當鹽吧。”
獵人奔潰了,他們跳起來叫道:“你這日子過的,身上的衣服做麻袋都嫌碎,吃的東西狗都不吃。你還是個人嗎?”
“你就是出去要飯,都比現在過得好,你還這修煉個什麼勁兒呀!”
尊者搖搖頭說道:“你們呀!不要這樣說。”
“我對於塵世已經沒有任何慾望,吃穿住用,對我來說都是煩惱。所以,我在寂靜的山林中修道,反倒覺得安然平和。
但你們不同,你們還在追逐物質的生活,就算是有高僧點化,可能你們也不想去聽。
這是層次的差別,你們不會明白的。”
說罷,米拉日巴唱起一首《五樂歌》:
“…………………
拋棄今生衣食享用,
苦修習為能成圓滿佛。
一為下有結實的坐墊而安樂,
二為上有尼泊爾的木棉衣而安樂,
三為有抱膝禪定帶而安樂,
四為有飢飽適中的幻化軀而安樂
五為有拋去了情識的本性而安樂。
我無不樂故安樂,
請大家也這樣去求安樂。
若無修法的機緣,那麼,
———我為了自他一切眾生,
刻苦修持為求終竟安樂,
你們這憐憫實在不妥!
…………………”
這就是米拉日巴尊者的所求,一個結實的坐墊,都能讓他覺得安樂,這大概就是“無欲則剛”的道理。
同樣,中原地區一位主張苦修的高僧大梅禪師,也曾留下“偈子”:“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食有餘”。
米拉日巴尊者走的是“世出法”的修行道路,算是西藏“實踐佛法”的代表人物。
二、神山聖湖間的鬥法
得道後的尊者開始遊歷各地,在此期間,已開始有仰慕的他信眾,跟從他的足跡,在他門下修煉。
但米拉日巴依舊保持著苦修的風骨,依照師傅瑪爾巴的教誨,對於弟子供奉的多少不屑一顧,而是更多考量子弟的慧根和心性。
隨著他嘹亮的道歌傳播,尊者的名聲日益傳揚。
各種神話傳說開始負載在他的身上,但名聲日重的尊者,依舊保持著平靜的心態。
他曾無數次的對弟子言道:“我只是個凡塵俗夫,沒有任何家世背景,只不過是刻苦修煉,才讓我走到了今天的境界。”
但西藏是一個孕育神話的土地,尊者越謙遜民眾越敬仰,這反倒使他身上神話的綵衣愈發的色彩濃豔。
這些神話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神山斗法的傳說。
當年,米拉日巴和瑪爾巴分別之時。
瑪爾巴曾為尊者開啟幻境之門,展示了眾多神山秘境。
這其中,便有阿里最著名的神山岡仁波齊。從那以後,岡仁波齊便在尊者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當米拉日巴帶著弟子跋涉到神山腳下,仰望著巍峨的岡仁波齊,即便是心如止水的尊者也不禁心潮澎湃。
但在神山腳下修煉,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長久以來,岡仁波齊 便是苯教徒心中的聖地。作為發源於阿里地區的原生宗教,苯教徒焉能將此聖地拱手相讓?
為此,以米拉日巴為首的佛教信徒免不了要費一番周折。
據說,當時在岡仁波齊修煉的苯教徒以納若奔瓊大師為首,他對於遠道而來的米拉日巴很不歡迎。
這也怪不得苯教徒,千年以來,苯教徒一直都在以岡仁波齊和瑪旁雍錯為代表的神山聖湖地區修行。突然來了一群佛教徒要在此修煉,苯教徒如何能嚥下這口惡氣?
話不投機,鬥法便成了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
納若奔瓊在瑪旁雍錯邊做法,身軀陡然變長,兩隻腳分別站在聖湖兩岸。
收法之後,納若奔瓊洋洋得意的望著米拉日巴,以為這神變之術足以令尊者啞口無言。
米拉日巴微微一笑,身軀既沒變大,聖湖也沒變小,但尊者的身軀卻覆蓋整個湖面。
不僅如此,當他的身軀回到湖邊之時,只見他手腕一翻,整個聖湖都託在掌中,而湖中卻沒有一條魚兒因此死去。
納若奔瓊並不甘心,他口中叫道:“我們來比快。”
話音剛落,他便驅動神術,身軀化成一道青煙,繞湖而去。
米拉日巴見他遠去,並不著忙,也催動神術從另一個方向繞湖而去,二人相向而行,在湖對岸的一塊巨石上迎面相遇。
納若奔瓊:“繞湖得按苯教儀軌的方向轉。”
米拉日巴:“我乃佛陀弟子,如何能按苯教儀軌行事?”
佛教和苯教轉山、轉湖、轉寺的方向正好相反,佛教是按照順時針方向轉,苯教是按照逆時針方向轉。
二人在巨石上爭執不下,都想拉著對方按照自己的方向轉湖。糾纏間釋放出的神力,在巨石上留下許多腳印。
最終,米拉日巴催動神力將納若奔瓊向著自己的方向拖著走了數丈。
但納若奔瓊依舊不服氣,他嘴裡叫道:“這次算你僥倖,明天我們比登山,天亮之前誰能登上岡仁波齊就算誰贏。”
米拉日巴微笑著問道:
“到時候,你可會認輸嗎?”“岡仁波齊是我們苯教的神山,神靈一定會保佑我獲勝的。明天誰輸了,誰就離開神山區域,不得反悔”,納若奔瓊梗著脖子答道。
“那好,明天天亮之前誰能登頂就算誰贏。”
第二日黎明前,納若奔瓊搬來一面大鼓,他在鼓前煨桑禱告,乞求神靈護佑。
禱告完畢,他騎上大鼓,念動咒語。大鼓凌空而起,向著神山之巔飛去。
煨桑就是用松柏枝焚起的靄藹煙霧,這是藏族傳統中祭天地諸神的儀式。很有可能來源於西藏最早的山神崇拜,原始部落在出徵或狩獵歸來,會燃起火堆祈禱上蒼。
後期,苯教借用了這種崇拜儀式,成為苯教的一種固定儀軌。佛教興起後,引入了大量的苯教儀軌,煨桑也因此成為現在佛教徒一種普遍的祈願儀式。
米拉日巴的弟子見到納若奔瓊 做法起飛,連忙狂奔回宿營地。只見尊者還躺在破氈子裡面熟睡。
他連忙晃醒米拉日巴,對他說:“師傅,苯教的法師已經向著神山起飛了。您也快去吧,別被他強在前頭了。”
尊者抬頭看了看天色,笑笑說道:“不用慌,太陽還沒升來呢。”
說罷,他起身理了理紛亂的頭髮,念動咒語。
時間彷彿停止了,就在太陽剛剛露出地平線的一瞬間,還沒來得照亮神山的山巔,剛在還在大家眼前的尊者遽然消失在虛空之中。
下一刻,米拉日巴尊者已經駕著陽光出現在岡仁波齊的山頂。騎在鼓上急速飛來的納若奔瓊,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當他看到晨光中,端坐在山頂的米拉日巴正衝著他微笑。初升的陽光在尊者身上畫出一圈燦爛的輪廓,彷彿一尊在蓮臺上跌坐的佛陀。
失神之下,納若奔瓊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一時間收不住法力,連人帶鼓從空中跌落。
神鼓在岡仁波齊山崖上劃出深深的溝槽,這些溝槽現在還能看到。
跌下神山的納若奔瓊心服口服,他黯然對米拉日巴說道:
“尊者,確實法力無邊,我等難以抗衡。我馬上就讓弟子們收拾行囊,離開神山。”說罷,望著巍峨的岡仁波齊,想到可能今生再也無緣瞻仰神山,心中無限酸楚,不禁流下淚水。
米拉日巴擺擺手,溫言道:“道法之爭,不是個人意氣。此山乃是苯教神山,我心裡也清楚。但我的師尊曾幻化此山聖境與我,故不能向讓。”
“不過,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看可好?”
納若奔瓊驚訝的抬頭,問道:“尊者有兩全其美的辦法?請尊者教我,只要能不離開神山,無論何種代價我都能接受。”
米拉日巴笑道:“我等苦修之人,哪有什麼代價可言。我看瑪旁雍錯之旁,有一處小山崗,氣象萬千,殊勝非常。如果你不嫌棄,在那裡修煉可好?”
說罷用手一指,瑪旁雍錯湖畔團團煙塵升起。不多時,便有一處山崗隆起,遙遙對著岡仁波齊彷彿正在頷首下拜。
納若奔瓊被這一神術驚得目瞪口呆,但當他看清楚山崗形態後,不禁生出無限歡喜之心。
他心悅誠服的俯身下拜,而後飄然而起,空中只傳來他的感謝之聲:“多謝尊者賜山之情,我去也。”
這處山崗附近洞窟中,至今仍保存著苯教徒修煉的遺蹟。
米拉日巴尊者通過鬥法,獲得了依傍神山的修煉權。此後,岡仁波齊便當仁不讓的成為了,佛教徒修煉的聖地。
尤其是,後世奉米拉日巴為初祖之一的噶舉派信徒,更是以能夠瞻仰神山,並在此修煉為畢生的榮耀。
這也是古格王朝時期,止貢噶舉派創始人止貢巴·仁欽貝不惜傾全教之力,數次組織朝聖團參拜岡仁波齊的原因。
最後一次神山朝聖,止貢派甚至組織了人數多達55525人朝聖大軍。
這支人數逆天的朝聖團,終於使止貢派獲得了阿里所有王室的重視,一舉奠定了其在阿里的超然地位。
神話畢竟是神話,什麼好事兒都會往牛人身上貼。不過從這個傳說也能看出,佛教在阿里傳播的過程中,和苯教之間必然產生過爭奪。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麼活靈活現的“神山斗法”故事流傳。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便如尊者這般大德也終有涅槃之時。
據說,米拉日巴的遺體火化之時,天空出現種種異象,彩虹帳幕,天雨妙華、異香盈野、天音怒放。
對於這些後世教眾弘傳的華彩,我就不一一詳述了,有興趣的可以參見歷代高僧的身後事,大多大同小異。
三、詼諧的遺囑!
我們來說一說,米拉日巴尊者留下的遺書。
這份遺書充滿了尊者的個人色彩,鮮活而充滿趣味。
尊者涅槃後,弟子們按照他的遺囑,尋找師傅的遺物。他們說:“上師說‘留下了一包黃金’,不過按照上師一生的行境來看,留下黃金基本沒有可能。但不管怎樣,都是上師的遺物,找到也算一種福澤。”
弟子們四下翻找,真在洞窟的灶膛裡找到了一個包裹。
他們打開一看,黃金是一點也沒看見,包內只有一把小刀、一塊蔗糖以及一封信。
弟子把信展開,見那信中寫道:
“用小刀把這塊糖和這塊布割切,
願它沒有窮盡,
割開後讓眾生隨便取用!
凡嘗過這糖的和接觸過這布的,
都將由惡道得到解脫!
………………
都能七世不投生惡道,
能記住過去七世的事,
這是上輩佛祖作過授記的。
那些說我米拉日巴有金子的人,
只好在他口中塞進一塊屎。”
讀到這裡,即便身處失去上師的悲痛之中,眾弟子也不禁鬨堂大笑。
繼續往下讀,又見尊者寫道:
“我米拉日巴大丈夫,
三界都被我變為黃金,
何用哪小包小粒散碎金?
弟子們照我教訓辦,
我已把眼前和長遠的一切事,
都已圓滿完成無遺憾!”
唸完了尊者的遺書,眾弟子用小刀把糖塊切成無數片,所切的每一片又都和原來的糖塊一樣大小。
弟子又把那布裁開,同樣也現出一塊塊方方正正的布來。
把這些糖和布分散給了眾生,眾生領受後,有病的立即痊癒,苦惱的解除苦惱。那些有煩惱、生歹心的,都成了虔信、勤奮、智慧、具悲心者,後來由惡趣中得到解脫,這便是尊者遺留給人間流傳不盡的福澤。
不過,世上有煩惱的眾生何止億萬,米拉日巴留下的糖塊,就是法力再大也不夠分的。
所以,我們現在早就無法再見到他留下的福澤了。
但流傳至今的道歌,卻依舊被人傳唱著。歌詞裡闡述的道理,依舊值得今天的我們深思。
參考書目:
《青史》_廓諾·迅魯伯著,郭和卿譯;
《米拉日巴傳》_桑傑堅贊著,張澄基譯;
《米拉日巴傳》_桑傑堅贊著,劉立千譯;
《從貢塘甲額扎地方探究米拉日巴大師》_雲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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