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老莊學說解讀《荒原狼》:孤獨與流浪,都是為了堅持人生的理想

《荒原狼》是瑞士籍作家赫爾曼·黑塞在1927年完成的長篇小說,出版後廣受歡迎,先後被翻譯成近20種文字,被譽為是

德國的《尤利西斯》

赫爾曼生於德國,後來加入瑞士籍,文學天賦超乎常人,作為詩人,獲得過象徵德國詩歌最高成就的歌德獎。作為小說家,他憑藉《荒原狼》,194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被認為是德國文學“浪漫派的最後一位騎士”。

用老莊學說解讀《荒原狼》:孤獨與流浪,都是為了堅持人生的理想

1946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荒原狼》

提到狼,上世紀90年代曾經流行一首歌,歌詞大意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在無垠的曠野上,卻遭遇了淒厲的北風和漫天黃沙,為了“傳說中美麗的草原”,只好咬牙仰天長嘯。

那個時候聽這首歌,直接感受是新鮮和狂野,現在再回首重溫,平添了字裡行間中的孤獨和難以言說的絲絲痛楚。《荒原狼》中的主人公哈里·哈勒爾,自稱是“一隻迷了路來到我們城裡,來到家畜群裡的荒原狼”,也是陌生和孤獨。

人生無常,歲月無聲,孤獨看似司空見慣,卻又常常難解如謎,正如唐代詩人柳宗元的《江雪》,如果只是字面意義上的雪中獨釣,雖不能說是膚淺,但至少理解不了“千萬孤獨”的悽美境界。《荒原狼》中的孤獨同樣如此,現在就通過老莊學說進行解讀,感受哈里·哈勒爾為了堅守人生的信仰,所遭受的孤獨,流浪漂泊和人生悲劇。

1、“鼓盆而歌”與局外人:哈勒爾孤獨的表象

在《莊子·至樂》中,莊子的妻子死後,他不是痛哭流涕,而是敲著盆子,唱著歌。如果這樣的事發生在現在,有多少人能理解?恐怕會被認為是對死者的大不敬,是大逆不道,會被辱罵怒斥。在當時也不一定能被理解,所以他只對同樣是哲學家的惠子解釋。

這個故事被後人理解為莊子對生死的通達和豁然,其實是莊子一直信奉的“道”,在生活中的體現。像莊子這樣的人,即便是現在,多數情況下都會被認為是精神有問題,不是一個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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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狼》的作者赫爾曼·黑塞

《荒原狼》中的哈里·哈勒爾也是這樣一個人,他的行為舉止,思維方式,生活習慣和周圍的人們都不一樣,結果被認為是這個世界的異類,是這個城市裡的一個“局外人”。

首先是身份的陌生化。這是一種很自然的陌生,每個人到一個完全不熟悉的新環境,最初都是以陌生人的身份開始的,這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本能體現。哈勒爾是一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陌生人,準確地說,他只是一個來姑母家租房的客人。

這個客人給“我”的第一印象就很糟糕,“我卻覺得用這種話問候致意未免太滑稽了,因此有點討厭他”,這是心理學上的“排他心理”生活中有些人在第一次和別人接觸時,往往帶有戒備心理,表現得有些冷漠。這種拒絕心態源自內心與別人交往的不安和恐懼。

結果就容易造成人與人之間的陌生,不是外來者哈里·哈勒爾感到陌生,而是小說裡的“我”感受到的,這種陌生也是通過“我”的視角表現出來的。所以才有了在閣樓上,“我”會更仔細地打量他,以至於“他走路的方式我一點也不喜歡”。

其次是外在形象的獨特性。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眉宇間閃耀著智慧的光芒,眼神柔順感人,內心有趣而且多愁善感。無所不知又不露鋒芒,學識淵博又氣質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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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繆的《局外人》也塑造了一個特立獨行的人物形象

生活中,身邊如果出現這樣一個人,會是什麼感覺?不但不會排斥,而且特別有魅力,非常容易吸引人們關注。但是在小說裡,作者這裡用一種看似貶斥,實則表揚的方式,明明是讚揚別人的可貴,卻被人們視為一個不合群的另類,把當時人們頑固不化的詭異心態真實地刻畫出來。

別人本來是優秀的,是出眾的,結果卻硬生生被懷疑,這是內心深處的不願認可,其實也是一種故步自封的排他性。生活裡這樣的情況並不少少見,有的人確實優秀,卻總有人看不慣,指指點點,有時還會故意誹謗,惡意排斥,把對方視為局外人。這種心態不管是嫉妒,還是另有目的,都是非常不可取的。

再次是思維和生活方式的不合群。哈勒爾沒有具體工作,喜歡安靜獨處,喜歡讀書和思考,經常要睡到中午才起床。把房間裡裝飾得面目全非,凌亂無比,而且生活毫無規律,經常足不出戶,飲食簡單敷衍了事。

這樣一個人是不是又變得非常令人討厭?其實不是,哈勒爾對人極為誠懇,禮貌而且充滿了紳士風度。但是在“我”的眼裡,卻是“一隻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陌生、野蠻,卻又非常膽小的生物”,如果這房子是“我”的,想必一定不會租給這樣一個奇葩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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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狼》中哈勒爾的孤獨源於別人的不理解和排斥

哈勒爾異於常人的,是自己思考問題時特別的思維方式,是特立獨行的生活習慣,和隨之而來顯得與眾不同的行為舉止。

這明明是一個天才,可是殘酷性在於: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天才都是極少數人,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按照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提出的觀點:

當個人是一個孤立的個體時,他有著自己鮮明的個性化特徵,而當這個人融入了群體後,他的所有個性都會被這個群體所淹沒,他的思想立刻就會被群體的思想所取代。

對哈勒爾這個不可多得的天才人物來說,困難在於:他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卻不想融入這個群體,於是不可避免會被孤立,成為一個局外人。

莊子在楚王請他入仕為官的時候,他說:“吾寧遊戲汙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不願像其他人那樣為了功名利祿,委身求全,不願意被世俗羈絆,即使浪跡天涯,也自在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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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的《江雪》營造了一個“千萬孤獨”的悽美境界

這樣的莊子很難被理解,哈勒爾的處境也很糟糕,也面臨著被孤立,被排斥,不被認可和接受,是一種“鶴立雞群”的孤獨。

遙想莊子和哈勒爾,如果能穿越時空,在旅途偶遇的話,或許會產生“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孤獨感慨。

2、“逍遙”與流浪:哈勒爾的孤獨,是對人生意義的探尋和堅守

在《逍遙遊》裡,鯤原本是一條“不知幾千裡”的大魚,也始終只是北海里的一條魚。不甘心就化而為鵬,翅膀能激起三千里的巨浪,隨風能飛上九萬里的高空。李白的詩句“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就取材於這個典故。

莊子藉助無窮大的鯤鵬,遨遊天地之間,表達“逍遙”的自由。而不是藉助人力,是因為他認為人“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就是說人從生下來,就要不可避免地面臨死亡。莊子藉此來說明,生命的有限性對他追求的無限性自由是一種限制,而世間的各種憂愁煩惱對人生更是一種羈絆。

哈勒爾的思想在當時那個陌生的城市裡,也是不被理解和接受的。為了堅持自己,堅守自己的信仰,選擇了一條無拘無束的流浪之路,成為一個流浪漢,他的箱子上“

貼滿了許多國家、包括遠隔重洋的許多國家的不同旅館和運輸公司的標籤”。他來到“我”姑母家,既不是起點也不是終點,這裡只是他在這個時間路過的一個地方。他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願意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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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此心安之處是吾鄉”的豁達心態自古難得

蘇軾被貶嶺南,卻心態豁達,說“此心安處是吾鄉”。哈勒爾這隻荒原狼,卻找不到讓自己心安的地方,故鄉不是,他鄉也不是,只好居無定所,一直都是“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流浪狀態,讓他成為這個世界的陌生人。

古時候那些知識淵博的人們通常被稱為先哲或聖人,是人們推崇的對象。時代變遷,在那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年代,哈勒爾才華出眾,卻為天地所不容。這是一個悖論,卻真實存在,為此哈勒爾也曾自我反省:

我知道的太多了,我這樣痛苦,對我來說,最難忍、最刺人的痛苦和屈辱就在這裡,因為我如此清晰地看到我自己的處境,如此清楚地意識到我的處境。

在物慾橫流的世界裡,人們忙於享受繁華和安逸,很少有人仰望星空,思考活著的意義或存在的價值。相對於物質享受,精神文化的獲得和內心的反省,更加難得和不易。

於是那些具有超前意識和思想的人們,如哈里·哈勒爾,就被還處在舊時代的人們扼殺在新文化的黎明到來之前。生活在黎明前的黑暗裡,哈勒爾除非放棄自我,否則一生註定是悲劇一場。

莊子在現實世界裡,找不到能夠和自己共同體會“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人生知己。內心蘊藏的無限大的自由,只好通過鯤鵬來實現。哈勒爾無論在哪裡,都不被理解和容納,天下之大竟沒有他的無容身之處,只好通過流浪來堅守內心的思想信仰。每到一個地方,都是陌生的,也都是暫時的。這種頻繁的陌生,對一個匆匆過客而言,都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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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而孤獨

莊子和哈勒爾在各自的內心世界裡,都是獨一無二,超凡脫俗的存在,在外在世界裡,又都承受著不被理解的孤獨。

這種對人生信仰的堅持,導致的孤獨和流浪,就像堅持“日心說”的哥白尼一樣,不但是偉大的,而且會超越時間,哪怕在當時只是烏托邦式的美好。

3、“道法自然”與鄉愁:哈勒爾的出路,回到人類故鄉,迴歸自然的嘗試

老子在《道德經》裡提出“道法自然”,這裡的自然是指自然萬物晝夜交替,四季變化等客觀規律。在哲學上,自然是指自然萬物的存在,這種存在是不受制於人的,是自然而然的。

後來莊子發展了這種觀點,形成了“天人合一”的觀念,人融入自然,和自然合二為一,因為人本來就是自然的一部分。老子提出的道法自然和莊子的天人合一,探究的都是人與自然萬物的關係,迴歸自然是人類生存的至高境界。

當人類對存在的價值產生疑問,開始迷茫的時候,怎樣自救?道家提出要回歸自然,《荒原狼》中則是找回鄉愁,其實是殊途同歸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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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思想追求迴歸自然

鄉愁,顧名思義是對故土的眷戀和思念,初唐詩人宋之問的“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盛唐詩人王維的“每逢佳節倍思親”,都是這種濃厚鄉愁的表露。

鄉愁成了漂泊無根的遊子們內心的精神寄託,是隨時可以歸去的心靈港灣。回家,回到故鄉成為每個人內心無法磨滅的溫暖情結。

這對於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來說,無疑是非常殘酷的,而對於精神上的流浪者而言,故鄉更是遙不可及的地方。在小說裡,哈勒爾的出路是以鄉愁作為引導,這裡的鄉愁和故鄉都不是實質上的具象事物,不是故土情感,也不是莫扎特等藝術世界,更不是放棄自我,在現實中沉淪迷失自己。

所以哈勒爾這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傢伙,不可能和沉迷燈紅酒綠的赫爾米娜走到一起。他最後殺死赫爾米娜,是註定的悲劇。用瑞典作家彼得·魏斯的話說,就是某一個嶄新思想,或者某一個具有新思想的人,“想成為一個革命者,卻在古老的標準砝碼下變成了殘廢”。

人,生而孤獨,大多數人都是孤零零地來到這個世界,多年以後,又孤零零地離開。生活的最初來源,正是孕育生命的大地和自然。這裡的“鄉愁”是一種文化,是一種永不放棄追求人生價值和生活意義的文化。熱愛生活,哪怕是孤獨地生活,也要追求生命的價值,只是生不逢時,只能為自己的悲劇埋單。

用老莊學說解讀《荒原狼》:孤獨與流浪,都是為了堅持人生的理想

人生如滄海一粟,必然要追求生命的價值

總結:

赫爾曼·黑塞的作品,多關注人內心的精神世界,試圖通過創作,找到理想的精神境界,然後儘可能成為一個完美的人。《荒原狼》中的哈里·哈勒爾是赫爾曼追求理想思想境界的代言人,他才華出眾,思想超前,卻與生活環境格格不入,孤獨和流浪,成為他堅持人生理想的必經之路。

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生活中有一些人,為了人生的理想,揹負著各種壓力孤獨前行。這種困難中不服輸,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正閃爍著生命的可貴光芒。困境中堅持夢想,更能彰顯生命的力量。

就像《老人與海》中的老漁民桑迪亞哥說過,“人生來就不是被打敗的”。即便是放眼望去,茫茫人海,暫時找不到可以同行的人,只要選擇了正確的人生目標和方向,就問心無愧,風雨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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