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時代文人對“漁翁”形象的描寫,看漁翁的生活隱喻


不同時代文人對“漁翁”形象的描寫,看漁翁的生活隱喻

漁翁在中國文學史上有著極其豐富的文化內涵,乃至成為中國古代重要的文化符號。

在古代,漁民的生活是很艱辛的。即便到了近代,也是危險性很大的職業。為了祈求出海平安民在大年三十要上山祭祀龍王。每逢漁汛,漁民出海捕撈,俗稱"開洋"。祈求漁船出海順風、順水,一路平安。

可是在唐代詩裡的漁翁卻悠閒自若,放達自然。唐代以前,詩人們對漁翁的歌詠寥寥無幾。漁翁零零散散的出現,尚未形成氣象。而到了唐代甚至以後,漁翁意象開始大範圍進入詩文,作品數量遠遠超越了以前。

漁翁這一社會底層的普通人首先要解決的是基本生存問題。比如宋代范仲淹在《江上漁者》寫過漁人的艱辛 :“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古代 的漁翁不可能真的像詩歌所描繪的那樣“寄情山水,怡然自樂”。漁翁是如何一步步審美化和文人化的?

一 內與外

文學史上描寫漁翁的作品,其關注點多不在此形象的現實意義,即描摹其捕魚活動的現實行為。這類作品雖也有,但始終沒有成為主流。

如《詩經·小雅·采綠》雲:

終朝采綠,不盈一鯛,予發曲局,薄言歸沐。

終朝採藍,不盈一簷,五日為期 ,六日不詹。

之子於狩,言輾其弓,之子於釣,言綸之繩。

其釣維何,維魴及麒,維魴及髕,薄言觀者。


這首詩講一位思婦想念自己外出的丈夫,詩中能夠反映出丈夫有一種身份是“漁夫”,這首詩中出現的形象沒有太多的深層意蘊,“漁夫”僅僅作為一個勞動者的身份出現。

有位最為有名的“漁翁”形象不能不提,即傳說中“直鉤釣王侯”的姜太公。

《史記·齊太公世家》記載:

呂尚蓋嘗窮困,年老矣,以漁釣奸周西伯。西伯將出獵,卜之,日:“所獲非龍非髟,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於是周西伯獵 ,果遇太公於渭之陽,與語大說,日:“自吾先君太公日‘當有聖人適周,周以興 ’。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號之日‘‘太公望”, 栽與俱歸,立為師。

這一傳說流傳極廣,“姜太公釣魚”甚至也成了汲取功名的代名詞。顯然,“姜太公”代表的“漁翁”形象有著極其強烈的入世意味。

而現實中真實的漁父,從物質層面考量,其生活是很艱苦清貧的,漁釣是他們的謀取生存的生產方式,如杜苟鶴筆下的釣叟“茅屋深灣裡,釣船橫竹門。經營衣食外,猶得弄兒孫。”

《釣叟》以垂釣為生,養家餬口,勞作之餘,還要哄兒孫玩耍,其辛勤輾轉可想而知。更何況得魚多寡,還與天氣等自然條件相關。倘遇風浪雨雪,不但釣不到魚,還有安全問題, 再加上身無片瓦,一葉孤舟飄蕩終生,心酸苦悶必是常事。

可見,古代詩裡面的“漁翁”表現出一種身在塵寰、心於象外的意境,他們選擇“漁翁”來進行情感抒發,來寄託隱逸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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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進與求

柳宗元有兩首漁翁題材的詩歌,被後人稱道。《江雪》作於在貶謫次年,《漁翁》作於貶謫後期。

柳宗元在被貶永州之前,可謂是一個人人羨慕、仕途暢達的人物。貞元九年(793),2l歲的柳宗元進士及第,在年輕有為的3l歲,他作為王叔文政治集團中的核心人物進入了權力中心。

柳宗元本人也躊躇滿志,意氣風發,準備大幹一番事業。可政治改革失敗,王叔文被處死,柳宗元等八個骨幹分子隨即被貶。年輕而沒有受挫準備的柳宗元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暴打懵了,他的最初反應或許還不是切膚之痛,而是沒有回過神的驚愕震恐。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江雪》

在受打擊的震驚和惶恐中,在行之不得、更無援手的境地裡,除了漁翁獨釣般地困守,柳宗元還能做些什麼呢?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斂乃一聲山水綠。 回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雲相遂。 ——《漁翁》

讀完《江雪》再讀《漁翁》,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柳宗元在《漁翁》中刻劃了一個在青山綠水之中獨往獨來、自遣自歇、悠遊歲月的漁翁形象。創造了一個閒逸悠然、明麗雅潔的意境。

清晨時刻,沉睡的群山在晨光中甦醒,清澈的江面薄霧飄蕩,夜宿西巖的漁翁清晨汲清湘燃楚竹,生起了炊煙。但等到炊煙以及江上的晨霧散去,卻未見漁翁其人,空曠的江面上和靜默的青山問只回蕩著漁翁離去時~聲聲的櫓槳聲。

《漁翁》寫於柳宗元貶滴永州的後期。柳宗元此時的心境,大致已從貶謫之初驟然打擊的驚愕和痛苦中恢復過來。

通過這些例子不難得出結論:“漁翁”形象的作為古典文學中的文化符號之一,其中蘊含著的儒家所提倡的濟世抱負非常明顯和常見,表明了一種入世與出世,一種進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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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隱與退

漁翁在成為經典的文學意象前,有其歷史原型。如姜太公釣渭水,范蠡遊五湖,嚴子陵隱居垂釣。而在文學史上最早描寫漁翁並賦予其超越性意義的是《莊子•雜篇•漁父》和《楚辭•漁父》。

前者塑造了遠離塵俗、高蹈神秘的漁翁形象。後者中的漁父說:“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魏晉間隱逸之風盛行,詩歌多寫隱居生活,寄託遙深,體裁多為古風。漁翁形象本身就有的隱逸色彩在這個時期得到了放大。

杜甫《秋興八首》:“關塞極天惟鳥道 ,江湖滿地一漁翁。”結尾二句境界闊大,極目望去,漁翁與這天地江湖幾近化為一體,隱然有飄飄欲仙之趣;他的另一首《天池》結尾四句:“九秋驚雁序,萬里狎漁翁。更 是無人處,誅茅任薄躬。”同樣刻畫出了這一形象的孤潔自足。

唐代詩人中,較之杜甫和柳宗元,自居易仕途雖偶有坎坷,但大體上是較為平坦和順利的,這絲 毫不妨礙他在詩歌作品中同杜、柳一般借“漁翁”形象來寄託隱逸情懷,他在送給友人的詩作甚至發出了邀請:“攜手池邊月,開襟竹下風。驅愁知酒力,破睡見茶功。居處東西接,年顏老少同。能來為伴否?伊上作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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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作品“漁翁”形象具備的“孤寂”意味:無論是哪部作品中出現的“漁翁”形象,基本都具備孤獨、遠離世俗喧囂這一特點。

漁釣,是一種火不得、急不得的活動,需要耐心,需要定力。垂釣隱居,本就是情趣高雅之事,就應該有淡泊志向和安貧樂道的精神。

他不是簡單的打漁謀生者,而是以垂釣為樂之人,象徵著古代士人的某種人生理想和人生態度。雖然前代文學中漁翁形象的隱逸含義已經固定化,但南朝山水詩中的漁翁仍只是一個簡單景物,常被當成詩人山水的點綴。直至唐代,漁翁形象才成為經典的詩歌意象。“漁人”“漁者”及“釣”“舟”“漁”等詞語大量出現,詩人有意識地將思想情感寄託在漁翁身上,讓漁翁意象成為眾意象的核心。

相比前代,唐文人是比較自由的。唐代強大的國力,繁榮的經濟,開放的文化環境,貶謫、入幕、宦遊、讀書山林等生活體驗使得文學題材多姿多彩。除科舉制度外,軍功入朝、薦舉徵辟、蔭庇封官都是文人入仕的途徑。

但科舉考試需要長時間的準備,應舉的人數遠遠超過了政府所需的職員數量,再者即便是科舉考試被錄取了,也多為下層官吏,很少有平步青雲者,因此借科舉之途實現理想者,實在甚少。

許多文人仕途不成,於是就隱居終老。另外薦舉制仍然是朝廷選拔人材的重要手段,盧藏用就有“終南捷徑”之事,許多文人紛紛效仿,隱居名山,等待朝廷徵辟,再施展才華抱負。皮日休《鹿門隱書》就說:“古之隱也,志在其中。今之隱也,爵在其中。”


不同時代文人對“漁翁”形象的描寫,看漁翁的生活隱喻

這樣一來隱逸生活便成為文學的熱門主題,而典型的隱逸方式就是漁樵耕讀,故唐詩中有大量關於漁翁的描寫。另外還有些文人雖然身處仕途,但是久經官場心力憔悴,羨慕漁樵的自由生活,往往寫詩表達歸隱江湖的志向。

由於官宦身份,所以他們筆下的漁翁全無貧寒之氣,舉止高雅,連漁翁身處的江湖之地也是世外桃源。到了中晚唐,政治黑暗,戰爭連連,多數文人為了全身遠禍,也選擇了漁隱之途,但這類型的漁翁多發不平之聲,身懷傲岸之氣,具有反抗精神。

當士人遇到仕途的坎坷或者人生遭遇不幸的時候,寄情山水,轉向老莊,試圖獲得內心的寧靜和精神的愉悅;即使是那些經歷較為順利的士人,多半也有功成身退之後歸隱田園之志。因此在創作的時候,選擇“漁翁”作為情感抒發的代言人,就不難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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