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所限，我國古代斷案能夠憑藉的科學技術寥寥，加上邏輯推理應用的不足，往往藉助於神仙鬼怪。在古人看來，羊是有神性的。《後漢書輿服志》裡有說獬豸(xiè zhì)就是神羊，能別曲直。《墨子》一書內曾記載“神羊決案”的故事：從前齊莊君的臣子王裡國、中裡徼爭訟三年，獄官不能決。齊君於是讓二人共用一隻羊，在齊國的神社盟誓。王裡國發誓時沒事，中裡徼發誓未到一半，羊竟跳起牴觸，把他的腳折斷了。隨後祧神（廟神）上來敲打，將中裡徼殺死在盟誓之所。
中國人常講“做鬼也不放過某個人”，其實是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的意思。據《法苑珠林》記載，唐高宗顯慶年間，冀州館陶縣的周姓主簿，奉命到臨渝關牙市（集市）辦事。周主簿所帶錢財頗多，兩名隨從見錢眼開，惡從心起，就用土袋子把主簿壓死，將其隨身錢財全部盜走，然後把他葬了。到了年底，主簿託夢向妻子訴說自己遇害的經過，又提到被盜財物的藏匿之處。周妻憑夢中情形，上告官府，衙門立案審理，兩位隨從最終因謀財害命而被抓獲處決。
《雙槐歲鈔》卷五，南京御史戴謙有天夜晚做夢，夢見自己騎馬到了一處叫清江廠的地方，有位“蓬首、褐衫、姓李”的人，帶他往前走，直到走到一間瓦房前，入門，“有男子臥地上，一婦人綠衣、紅裳、簪花，處其旁”，婦人撫觸男子痛哭：“我想救你，可你已經氣絕，這可如何是好啊？”戴謙驚醒，立刻騎馬趕到清江廠尋訪，終於看到一間夢中所見的瓦房。進入這戶人家，戴御史這才得知男主人姓李，正是夢中那位蓬首褐衫的男子。他因買肉和屠夫發生爭吵，被屠夫一刀砍死，而屠夫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一直逍遙法外。夢裡所見的那個婦人，乃是李某早逝的姐姐。戴謙急忙下令拘捕屠夫，南京城也因此案轟動，“一時白下盛傳之”。
古代文學作品中，鬼魂託夢向生人展示冤情、欲報仇雪恨的內容最多。《太平廣記》一百二十七卷記載：宋少帝劉子業常令婦人裸身相逐，有一女子不從，命斬之。是夜，這女子的鬼魂向少帝託夢，並罵曰：“汝悖逆，明年不及熟矣。”帝大怒，在宮中尋求相貌類似夢中所見者，斬之。當晚又夢到因此慘遭屠戮的宮女叱罵：“汝枉殺我，我已訴上帝……”少帝不久被殺。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這反映了世人希望惡人受到報應的普遍心理。
鬼魂託夢訴冤有兩種結果，一是通過託夢達到報仇雪恨的目的，如元雜劇《竇娥冤》中的竇娥；二是雖託了夢，但冤情未能昭雪，其原因是惡勢力太大，如唐朝段成式《酉陽雜俎鄭瓊羅》中的鄭瓊羅，孤女一身，投靠其姨又遭禍端，官吏庸闇，被逼成冤魂，冤情難訴，仇恨難雪。瓊羅冤魂訴說，是封建時代冤情不得昭雪、現實生活的真實寫照。
冤魂入夢、鬼神顯靈等現象，不僅屢見於戲劇、話本小說以及民間故事傳說之中，而且也可能成為現實司法審判活動的重要部分。記於多處史料和筆記小說的清嘉慶朝進士李毓昌被害案，即為一例。李毓昌奉委赴江蘇山陽縣查賑，因獲取當地知縣王伸漢等人的貪汙罪證，被王賄買李之僕等人毒害，並偽造現場作自縊狀。數月後，有毓昌同學荊翁者，被冤魂附身，向家人訴其冤死情狀。李毓昌之叔據此上京控訴，終使冤案昭雪，貪官兇犯皆得正法。
但決獄者對於神秘啟示的深信不疑，有時也會導致心懷鬼胎者偽造鬼神事件造假。袁枚在其《子不語》中就記載了直隸總督唐執玉輕信“鬼言”的教訓。唐執玉曾審判一起殺人案。案子結審後的一夜，唐秉燭獨坐，忽聞啼泣聲，由遠而近，遂令小婢出去看個究竟。小婢剛到門外，就呼號倒地。唐執玉驚訝不已，掀開門簾，但見一鬼浴血跪在階下言：“殺我者某，縣官乃誤坐某。仇不雪，目不瞑也！”說罷乃去。次日，唐執玉重新提訊，眾人所供死者衣履，與昨夜所見之鬼無不吻合，唐因此更加相信鬼言，推翻原判，改判某人為兇手，任憑其他官員百般申辯，他仍然固執己見。
一天夜裡，一位幕僚求見唐執玉請教：“鬼從何來？”答：“自至階下。”又問：“鬼從何去？”曰：“翻牆出去的。”幕僚終於找到破綻：“凡鬼有形而無質，去當奄然而隱，怎會翻牆出去？”於是兩人到“鬼”翻牆之處查看，只見“新雨之後，數重屋上皆隱隱有泥跡，直至外垣而下”。唐執玉恍然大悟，原來當夜所見之鬼乃一假鬼也，想必是殺人真兇賄賂身手敏捷之人假扮而成……
清代就有位對“做夢破案”抱有堅定信仰的縣官，有次遇到人命案，很久不能偵破，他就跑到城隍廟裡焚香磕頭，希望神仙能在夢裡給自己一些線索和提示。當晚，他夢見神仙引著一個鬼來到自己跟前，鬼頭上頂著個瓷盤，盤裡“種竹十餘竿，青翠可愛”。醒後知縣就開始拆解暗號，反覆琢磨夢境，再去翻檢命案卷宗，發現死者的鄰居姓“祝”，“祝”和“竹”是同音字，想必兇手就是此人！於是命人將祝某抓來好一頓拷打，最後才發現這人在命案發生當天身在外地……
如此糊塗知縣深為紀曉嵐所恥笑，他在《閱微草堂筆記》記下此事，並留下一段點評：“夫疑獄，謙虛研鞫，或可得真情。禱神祈夢之說，不過懾服愚民，紿之吐實耳。”所謂“做夢破案”，不過是用來嚇唬那些愚昧的百姓，讓他們老實招供的，如果加以胡亂聯想，作為定案的根據，則必會製造出冤假錯案。
客觀而言，中國古人的自然天道觀及其衍生出來的具有神秘主義色彩的鬼神報應觀念，對司法官員從事司法審判活動的心理與情感都產生了相當微妙的影響。正如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所言：“訟獄乃居官之首務，培陰鷙（陰德），滅天理，皆在於此，不可不慎也。”出於敬畏心理，為積陰德，司法官員多不敢不依據“天地良心”辦案，力求執法公允、司法衡平，這不僅利於己身，還將惠及子孫，否則難免招致冥譴。
汪輝祖在《說贅》中稱：“果盡心奉職，昭昭然造福於民，則冥冥中受福於天；反是則下民可虐，自作之孽矣。”鬼神報應是古人之認識折射出的投影，鬼神之助於司法，與其說報應奸邪之徒，不如說它反映了古人心中樸素的正義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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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整理自《檢察日報》中【那些裝神弄鬼的斷案舊典】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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