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黃豆

汪曾祺:黃豆


豆葉在古代是可以當菜吃的,吃法想必是做羹。後來就沒有人吃了,沒有聽說過有人吃涼拌豆葉、炒豆葉、豆葉湯。


我們那裡,夏天,家家都要吃幾次炒毛豆,加青辣椒。中秋節煮毛豆供月,帶殼煮。我父親會做一種毛豆:毛豆剝出粒,與小青椒(不切)同煮,加醬油、糖,候豆熟收湯,攤在篩子裡晾至半乾,豆皮起皺,收入小壇。下酒甚妙,做一次可以吃幾天。


北京的小酒館裡鹽水煮毛豆,有的酒館是整棵地煮的,不將豆莢剪下,酒客用手摘了吃,似比裝了一盤吃起來更香。


香椿豆甚佳,香椿嫩頭在開水中略燙,瀝去水,碎切,加鹽;毛豆加鹽煮熟,與香椿同拌勻,候冷,貯之玻璃瓶中,隔日取食。


北京人吃炸醬麵,講究的要有十幾種菜碼,黃瓜絲、小蘿蔔、青蒜……還得有一撮毛豆或青豆。肉丁(不用副食店買的絞肉末)炸醬與青豆同嚼,相得益彰。


北京人炒麻豆腐要放幾個青豆嘴兒一一青豆發一點芽。


三十年前北京稻香村賣燻青豆,以佐茶甚佳。這種豆大概未必是燻的,只是加一點茴香,入輕鹽煮後晾成的。皮亦微皺,不軟不硬,有咬勁。現在沒有了,想、是因為費工而利薄,燻青豆是很便宜的。


江陰出粉鹽豆。不知怎麼能把黃豆發得那樣大,長可半寸,鹽炒,豆不收縮,皮色發白,極酥鬆,一嚼即成細粉,故名粉鹽豆。味甚雋,遠勝花生米。吃粉鹽豆,嘆白花酒,很相配。我那時還不怎麼會喝酒,只是喝白開水。星期天,坐在自修室裡,喝水,吃豆,讀李清照、辛棄疾詞,別是一番滋味。我在江陰南菁中學讀過兩年,星期天多半是這樣消磨過去的。前年我到江陰尋夢,向老同學問起粉鹽豆,說現在已經沒有了。


稻香村、桂香村、全素齋等處過去都賣筍豆。黃豆、筍乾切碎,加醬油、糖煮。現在不大見了。


三年自然災害時,對十七級幹部有一點照顧,每月發幾斤黃豆、一斤白糖,叫做“糖豆乾部”。我用煮筍豆法煮之,沒有筍乾,放一點口蘑。口蘑是我在張家口壩上自己採得曬乾的。我做的口蘑豆自家吃,還送人。曾給黃永玉送去過。永玉的兒子黑蠻吃了,在日記裡寫道:“黃豆是不好吃的東西,汪伯伯卻能把它做得很好吃,汪伯伯很偉大!”


炒黃豆芽宜烹糖醋。


黃豆芽吊湯甚鮮。南方的素菜館、供素齋的寺廟,都用豆芽湯取鮮。有一老署在一個廟裡吃了素齋,懷疑湯裡放了蝦子包,跑到廚房裡去驗看,只見一口大鍋裡熬著一鍋黃豆芽和香菇蒂的湯。黃豆芽湯加酸雪裡蕻,泡飯甚佳。此味北人不解也。


黃豆對中國人民最大的貢獻是能做豆腐及各種豆製品。如果沒有豆腐,中國人民的生活將會缺一大塊,和尚、尼姑、素菜館的大師傅就通通 “沒戲”了。素菜除了冬菇、口蘑、金針、木耳、冬筍、竹筍,主要是靠豆腐、豆製品。素這個,素那個,只是豆製品變出的花樣而巳。關於豆腐,應另寫專文,此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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