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能在臺上演純粹楊派武戲者,當屬王金璐,他的《挑滑車》、《長坂坡》、《戰宛城》、《連環套》、《八蜡廟》等久負盛譽。他還有黃派武生戲《獨木關》、《銅網陣》、《洗浮山》、《巴駱和》等。他亦能演《清風亭》的老旦賀氏,紅生戲《走麥城》、《古城會》,徽調戲《徐策跑城》、《掃松下書》。1942 年中華戲校校友消夏大會中,他反串過《刺巴傑》的胡理,後又在《溪皇莊》中反串過花驢賈亮……無論本工、應工或反串,演來極盡精湛之能事。其藝之博,與其說是一專多能,毋寧說是多專兼能。他之所以有此造詣,與他的天才橫溢、素養淵厚、見解精闢、手段恣肆分不開。他雙眸炯炯,阿堵傳神,不只臉上有戲,渾身上下都能展現出劇中人物的內在情感和外在美感。他演《鴛鴦淚》的王四公,打周仁時的憤、恨、愧、悔,從眼神直貫棍尖。《美人魚》的倫貴福,不僅把海寇的兇狠狡黠,演來如鷹瞵鶚視 ;而假扮皇帝局騙妙華三寶時的虛情假意,也能說出扇子小生的溫存意境。
1943 年,金少山赴津,約王合作。由於《連環套》中的一個細節,驚動了金少山。在“拜山”進寨時,竇爾墩念道“你我就挽手而行”,隨即杵臂勁下,抓著黃天霸的腕子,試他膂力。這個動作,與金少山合作多年的周瑞安是用足力氣,驟然向上直拒。而金璐卻是斜眸睨竇,徐徐用力上拒。金少山知道這是楊小樓的路子,也相應地徐徐抬臂,同時漫展笑顏,金璐更相應地笑臉微綻,表現出心照不宣的暗中角力。隨之金少山笑容可掬地頻頻頷首,念著“請!請!請!”然後拉下。從此,金少山對於金璐的藝術,逢人說項。遇到他調劑勞逸,間演“歇工戲”的時候,輒請金璐主演《古城會》,自己配演張飛。當然,得此黑金剛似的張三爺,前輝後映,金璐演得更精彩了。他們還合演過《白龍關》、《下河東》,金飾歐陽方,王飾呼延壽廷。金少山以為這是一出武老生戲,金璐不會有什麼出色的用武之地,哪知在“誣陷”一場,歐陽方唸到“某與白龍交戰,乃是佯輸詐敗,他不追來,還則罷了;他若追來,某就是這一槍,定能成功。哪知被你這無用的先行,壞了某家的大事,哪裡容得,推出斬了!”金璐迎著這段唸白的尾音,高高縱起,來了個“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的屁股座子,博得滿堂彩聲,更使少山驚異折服。實則金璐與當時的名淨,除郝壽臣已留須輟演外,都合作過。這些名淨如侯喜瑞、裘盛戎、袁世海等,對於金璐,無不揄揚有加。
1947 年,焦菊隱創辦藝術館,組織校友劇團,首排歐陽予倩的《桃花扇》,金璐飾演的楊龍友這個人物,既是翰墨苑中的名士,又是風月場中的裡手,書卷氣與江湖氣沆瀣一身,兩面派與利祿派交織五內,頗有些粵劇“醜生”的風格。此時金璐涉世已廣,閱歷已深,他從生活體驗中,運用行雲流水的表演手段,刻畫這個典型人物,淋漓盡致。尤以“逃難”一場,他斜戴著學士巾,差起黑三的邊髯,臉罩油彩,步法顛躓,遇到了秦淮名妓鄭妥娘(李金鴻飾),妥娘以犀利的口吻,諷刺他那窮途末路、飢寒交加的狼狽相。最後高高地舉起一個燒餅,問“楊老爺您餓不餓呀?我這裡還有個您向來不屑一吃的燒餅!”此時金璐臉上,似哭似笑,似倨似愧;足欲前而又止,手欲拿而又停,那張開的五指,就像小孩兒學“抓撓兒”似的微微顫動。同時嘴角蠕動,彷彿饞涎已滴而又咽。真是個絕妙的表演。
(《翁偶虹看戲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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