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拉萨行

去拉萨的中转站,是我离北京最近的一次。

我好像娇嫩的花儿呀,怎么一到人群里待着,听着人与人之间在聊天,还有自己不成气候、不收拾一下、不矜持自重一些的心理防线松垮,融入外在的意境,总变得迷失自我而接近个小丑般活在他人的倨高审视下。并非总是,这次奇怪地变成这样,它是内心戏,表面总要勉力适当地撑一下,不心甘情愿地,不和谐地,一切不是如行云流水。

夜间行车,一道光芒在冰冻的土地上如波浪起伏推进。车窗照亮一侧的轨道,让它始终像架在一条小溪上,我也难免总是这么认为。

日出以前,远方群山上飘浮的云显示出先兆,晕着颜色变成朝霞。它们像绸缎,这比喻真多余。它们寻常非常,这一点如同世间万物。

中铺的妇女请同行人注意那些山峦,矗立在蓝天白云下面,相互连亘、围绕着一块平原,积留的冰雪反映太阳的光,她再次请同伴过来看看。景物在净澈的地球表面上默默铺陈,天地之间少有杂物。我看见火车的影子在雪地上移动也很可爱,群峰附近那些堆叠、厚重的层云,泄露了一点天机,那时我正无法解读,知道那里可以凝眸。

我经常忘掉之前的领悟和在万分清醒时对生活立下的可贵方针。在火车上,我忘得像数年前一样,自己的心地与凭依倒退到具体可感知的一个历史的成长阶段,只是灵魂洗得更干净闪耀一些。

洗手台前硕大的镜面令人不得不照一下,我穿着初中时的毛衣,同时也是高中时的毛衣,同时也是大学时的毛衣,也是现在的毛衣,不过追根溯源,是初中的毛衣,我想还会是未来的毛衣。

我的未来,如这个世界客观的未来,如我作为一份子的民族的未来,如包含一套参天巨木的生长代码的一切无恙的种子,如这颗种子的未来,如此寰宇内的一切光阴的逝去,必然会增添、巩固已经携有的美好,在天然的基础之上还能发展什么?还能再增添点什么美好?这不过是个摒弃的过程,修正、反省的过程,找回懂得珍惜的眼光。

在几乎可以忽略的程度上,“我”是个代名词。

为什么作者还要亲自添赘这样的阐述,不信你们是会如此善解人意。不信你们对万事万物匆匆而过,懂得这般善解人意。

镜中有个平淡的我,心气黯然由此形象陌生,不要诧异,世界上有的人就是会私自彷徨、无由落寞、把一时情绪低迷作家常便饭,可是我却认清、勇敢洒脱地明白一点,宇宙里没有真正的卑困,世间不存在真的苦闷。消极永远不配覆盖整个的灵魂,一缕光便可引动乾坤旋转,没有一个妖魔具备如此的法力,令它灰暗的雾包裹一个人严严实实。

我为衣领滑塌暗暗皱眉,为发型纯粹给我丢脸略感不妥,这发生在一秒钟内,管它呢,也在这一秒钟。

让我做个纯粹的朴实的人吧,这是我的幸福。莫大的幸福。车厢里的音乐的旋律,顶替心中的旋律。若掩盖两个人之间以金钱、虚荣为中心的谈话,记功德一件。我想牛在吃草时思考人生,尤其是这些牦牛。

“这些牦牛还是假的。”

“哦,假的吗?”

“……”

他们不知道,这些假的牦牛,一生犯的错都比他们少。

人有个优点,会狡辩。把真理狡辩得人间蒸发,再将错误进行到底,因为会狡辩,荒谬廉价都得以贯彻一生,歪门邪道在这片土地上滋生,延续持久仿佛自有营养供给。

列车行在寂无人烟的了无一物的山麓边,这里是自然的神圣造物,若你能够感受到它,你或许甘愿让自己在其中冻死。这样还显得公平合理,倾其一生,你又算得了什么?种种愚蠢的念头,我们只需避免它烙印在身上,随同前行。我们可以注视着这人生局面的根本,绝少掺合卑鄙之人发明沦陷的泡沫靡屑。

在一个清晨,列车正行驶过据广播说闻名遐迩的青藏铁路。当时直至刚才,这条铁路都对我蒙着一层神秘面纱,我在窗帘里面凝望,窗外。

它是段格外不同的景象。在这巨龙身边,在人眼里一寸寸地延展,祖国这片领土的景象,从时间倒回的某个节点开始,就不再改变。这里起起伏伏,曾流过纯朴的汗水,劳动人民在此凝聚,笑容以及毅力曾印在这处空间,决心与骨子里的乐观、搭配智慧的传统在双手安排下的轨路上直冲霄汉。没有一样的劳动人民了。愿代表正义的力量,继续这奋进,为了正义,为了真谛,为了可爱的人民。为了一切。

在这两天的程途中,我不需准备吃的以及喝的,这程途如此清楚,没有吃的或者喝的,盒饭三十元一份,我就买来,二十一世纪不会为着三十元形成什么不同,既然要卖这个价格,我就买来。我有一个理论,今天你丢了一百块,与今天你捡了一百块,当中毫无区别。有些话蕴含不小的真理,关键却在于对待与怎么实用。高人又要说道,哪怕一万块亦是彻底没区别,在我这儿,这个数目像一年的生活,在另一人那儿,它就不过沦于一盘菜,一艘游艇上半截儿铁皮,一枚戒指的十年阅历,一厢情愿的高档愉乐,几缕头发的特定一天的造型,仿佛不这么做他就不美,这么做了他就只会更美。我们都可以小觑钱财,让它随时准备去见鬼,目前尚不懂、不屑说利用它,而至少不会令它得到丝毫机会,祸害任何存在。

如若调侃过人们无谓愚昧、自私执拗的行为,然而调侃是合情合理的。费此功夫的人理直气壮。我不必劝人摒弃蠢念头,劝人改良可笑的行径,我的劝说早就开始重复,况且我不是这把刷子。

我不需要准备电影,甚至书本,像曾有的我一样,像上铺的同胞一样,她对这里贩卖的一切置若罔闻,老老实实恪守高贵的气场,她给我带来片刻充实的幸福,让我呆萌地半卧在那里时领会到朴素无华的真谛,或许保留在个人的印象中便可,不必说出口。

山前卧着一个湖。每个人都心知,地球上有这样的湖。不过记不起来,宏伟辽阔、无拘无束、代表每一个人生而绰绰有余的这一片湖,气息仅限在它的身边,不是一直都这样。

它静静留在原地,默默不言不语,自古与天相对,到今天还是一样的底气。现在仿佛我差点化身拙劣、圆滑的诗人,我让自己描绘极度平凡而神圣、洁净而朴素、光彩耀人的一个存在,在怀疑与“高傲”的形象面前,在斜视且迷离的目光下,我不知说什么是好,怎样说是好。我就这样转述一瞬的印象,巅峰的经过全都是一瞬,它可以居留在你的心坎上,在峥嵘或坦然的天地间,它还会时常掠过,在浑厚且吉祥的心地中,的确装了个像地球一样繁荣缤纷、像宇宙一样广袤沉稳的生态王国。我就这样开始陈述自然界我的导师,没有什么存在能赶得上它的富有,没有什么必要再使我拜会之后寻访第二个老师,一边不太耐烦,读者能理解吗?也有不敬业的原因。

回忆不琐碎的历往是一瞬,探触凝聚而不分散的事物是一瞬,一切的意象是一瞬。

一个一个摄影师的敬业,为评审。艺术创作的敬业,为能够唬骗路人,为一己没有责任的放纵,没有责任还有什么价值,没有责任可以无意地捣乱。没有责任,我是不会正眼面对你的作品。多少敬业为行业,不是真正为了你。令你趟这浑水,令你再甘愿逗留,令你梦还未醒地回去,这就是敬业的一套流程,并非真为了你。然而,这些不必再提,我们应该充分尊重人的自由意志、自由活动。我的一盆莫名其妙、无伤大雅的冷水,就奉献一遭。这难以言说而我还是没能恰到好处却期冀有杯水车薪之疗效的症候,总是如此这般棘手、弄巧成拙。这里有些事,像那些需要精巧仪器的实验,接近物质的本质面目,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这个湖平卧此处,还是原来的它。这个湖伫立在这儿,美得胜过这颗星球上所有国家。

随大家一起走下火车,简而言之,拉萨到了。灵魂来到这片遥远的、同其他土地一样古老的土地,没作心理准备,我猜如其他现代人一样都在来此之前还沉浸在日复一日的混沌消遣里,不过我是省点情绪,在这一点上就不多谈了。我看到面前是颇具气象的工厂,陡峭的山峰再次包围畅望的视线,像走的时候一样,我停步在这个站台,也想抓住这样极富诗意的一刻,不过我大概只是白白地站了一会儿。这是第一次走出山东省。

好在往下的东西是我早就有写好的,写好以外的无心从沉睡记忆中唤醒,哪怕平庸例行的事件,赋予其中生动鲜艳的写实笔画。

回想不久前我们经历了什么,时间的神秘隐然若揭,它们像在给现在的这棵树苗培土,质朴清醒的模样回首如雾里看花。

像任何生人一样地,我渐渐地走出“拉萨站”,阳光亮堂。拉萨河上有几只不凡的鸟贴行而短暂地盘旋,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一家茶肆。

晚上,一个人我在旅馆中,想到白天喝的甜茶。此时,若有甜茶,将是个天大的幸福,不多作解释。我揣着保温杯下去买“甜茶”,这对姐弟告诉我恐怕去大昭寺才能买到,当时我好像还不晓得大昭寺的意义。跨出入住地点的招牌,向右走,这里灯火通明、颇具气派,我提前得出“结论”,没有自己要找的那样年迈瘦小、门帘使人敬爱的茶坊。不过我走进一家粥铺,拿起餐桌上的台卡,其实菜单是服务员亲自送来,没有我需要的,还不得不认真笑一下,拿出一半的思想和品德、诗书和灵性,以及瞬间完整的社交廉价形式的经验。闭上眼睛,眼睛就开始迫不及待地休息,让你舍不得睁开,它好像正在为新一轮耕耘翻整土地,然后农民伯伯休息一下——希望社会的各路人士都像一个农民一样可敬可靠、质朴富有——土地乘便不经意间好像也休息了一下,麻雀在一棵树上聚会,有条不紊,庄重散漫,有的飞走了,就像它看见一只虫子,有的不停地待在那儿,有时它们像风中的丝绸沿着围栏向前飞去。

晚上睡不着,听到飞机划过天空的哨音。清晨醒过来,又一只非凡的鸟在窗外啼鸣,这只鸟它告诉我,它告诉我,拉萨仍是一片净土。

本来没有想过兜兜转转,没有想去某个地方。可是被得知某些地方都是随意出入,我向着布达拉宫的方向散步。在十字路口望见成队藏族人,转角越来越与一样走路而不似在散步的悠闲肃穆的人们汇在一起。

茶馆里不介意没有开灯,对面的在厨房里忙碌的或许比我年轻的人,眼神望向哪里都透露出专注,面容英朗、自然。坐在那里我不敢多动,拘谨凝神闲淡庄重,就像刚进来这只小黑狗。厨房时时传来婉转歌声,一位僧人进来,身后随着一位老人。僧人举动端庄朴素,老人该是其父亲,目光和缓,外形矍铄。两位客人坐在一边,低头吃饭时儿子对父亲说了一句什么。以后,我也想像这样照顾自己的父母。

若有人说,现实不像我以为的这样,那么,是现实的错。

写作,是对这些美好的亵渎。它扼杀了隐然的光辉。

甜茶是醇厚淡薄的颜色,四十五度角飘着悠长的蒸气,经常旋出一个圆来。闻着怎样,喝着怎样,怎样媲美玉醪琼浆,我都省省力气不去临摹了。

我在这里,坐了很久,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沉静下来,事实上是这样。然后,我便去了布达拉宫。

途中我见到的值得一提的人物,掠过的定格的眼前的景象,充满良好生机的心中的投映,都不必再提,人们都不缺乏。

从一个入口进到宽敞的转经筒的行道,我更不想讲述半句有关这儿的一切。在人心里,能够传承的事物永远超过于想象,殊胜于狭隘之辈可怜的所有,世上还有种“力量”让我的语言粗鄙苍白,世上还存在奇迹超越镜头与理解,石头向来都可以被点化成金。

终于,我来到这座宫殿的正面,这一刻始料未及,我不曾转项望它。我知道望一眼无非寻常。通过浏览露天摆放的诸多饰品、器物,我就像已经摔个跟头、跌进雨后没蒸发殆净的泥潭里。

并非说路过的摊位有什么不好,责任在于自己。自己一个恍惚纸醉金迷般留步耽搁,总之是不够从容,自觉懊恼。

不过连不得不入手一块绿松石,对其之审美仿如中国画里有所体现的至高境界。不然,这块石头就要彻底白买,不过,所有东西都是白买的。有些时候,我就这样被些愚蠢的念头驱役,如果是有些时候,此人可真优秀。

至少一半的时间,说起来还不够多,我在旅馆房间里,这就像我的家,我该待在这儿。没有生根的灵魂,躯壳就没有意义,我待在房间里,就像这趟旅程的指挥部,像临时的花盆,像万物的起源,像坐镇银河的中心,即便生活是轻巧的,生活触及的单论有价值的事实都是庞然浩荡的。

认识一个地点,何妨多去几次呢!厨房里火光映烁,锅铲碰撞,厨房里这位,是在修行吧。

火苗舞颤,炯炯有威,你在这儿坐了很久,这个世界就变了。不仅是变成生趣盎然或者波诡云谲似的局面,这称不上变。

从物理的角度说,这些座位很脏。这些座位都不脏,它们都是生活的座位。不必说,人可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我在这里坐到好像歌都循环了一遍,坐到好像接近涅槃,坐到好像学会怎样成熟稳重而隐约有不舍,不舍忐忑不安带来的机遇,表面上看就像尼罗河的馈赠。

难道你听不出这是借口?或者是个不起眼的个性,我蔑视那些片面的所求。

猛然间看下时间,七点二十一。是该走了,没有什么绊着我,我这就起身走了。

“你们平常几点关门?”

“我们现在就关门。”

我将眼睛睁大一些,“是不是因为我耽误你们关门了?”

“我们七点半关门。”

我笑了,“好吧。”

“哈哈。”

有个鸡蛋一直跟我到旅馆,对此失去觉察,像很多事情。我还自作聪明地把它放到窗外保鲜。

商城之前,地面以上,放眼一望,气氛很杂乱,光芒有些和煦地照在光滑的砖石上,人就像走在月球上。

偶遇三棵古老的树,它应该在以后的时日被我经常念及,茂密的枝丛中传出鸟雀的叫声,天就要彻底黑了,天上缓缓落下一片绒羽。

无数平凡的时刻都令你难忘,它们本该平凡,它们本该不凡,要多不凡有多不凡。它们为接下来的日子作好铺垫,为或隐或现的无数路口指引通途,似乎有很多人正蒙在鼓里的答案。

古往今来会有很多人,一场散步渐渐步入截止到目前的峰巅。散漫的意志抵抗成熟,我起起伏伏,或许这篇文章也是起起伏伏。人生不必安排密集的起起伏伏,是蹉跎,我想能用一天没有安排的时间彻底改正缺憾。一天没有安排的时间,是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之一。因为大概永远没有“最”,关于你的种种在适可而止中趋向完美。

一只黑色的鸟看起来很认真地扇动着翅膀,它飞过这片清旷的土地,比火车高不了多少。这一幕,会永恒留在我记忆。

有时,我们会觉得活着是个错误,捱过去,大概这样生命本身都挺公平。每一个早晨,你站在天下,什么都不必做,造物之主从开始没有规定过生命还需要额外的什么,才能觉到世界惊艳奇幻而且日复一日的美丽,世界与心灵存在互动,这一点至关重要。

朝霞不出门,晚霞传千里。平原日出,车厢里投下金色的足迹,窗外这一幕好像什么呢?像“旦”,这样伟大景象,中华传统可与之相衬。现在我自抛砖引玉,心绪无谓地转圈,并不翩跹,可能有一场患得患失在捉弄人,失去什么,我都坦然。

寰宇的面向数之不尽,谁要去数?就像这寰宇,它可以变出无穷的音容笑貌、无数的角落图片,却知晓唯一个模板,生活同样。它呈现一百种画面与形式,人们不为所动,认准了一种。

你若将灵魂的触角拿一条投注到窗外,宏观平坦微观莫测,游历天神布下的另一种崇山峻岭,江湖胜景,气象玄机,在一秒间一眼中阅读一整个维宇,时间御风而行,在轨道上留下一串足迹,况且它超脱了自己。它超脱了自己,我在何时?

而我不过是默默看着外面,对着透明的玻璃,让我想起这像父亲当年的某刻。他会告诉我一个事物“背后”的一面,这简单的举动——发现浅表以外的蕴意——代表深广的眼界、能够自立的气质,我却不免要漠视、波澜不惊,现在我贯通两方面之间的隔阂,要怪就怪表达,甚至不必怪表达的人。

晚上,相邻的轨道上驶来一般的火车,一面面明窗飞速掠过,十分美丽。这种景象我想一万年以后也有,我只是这么想罢了。当你此时正没有做错任何事,连意念都没有走错,你就很伟大,可是它不过维持刹那,这就是我们的现状。

人与人之间唯一可攀比的是,谁更清醒。谁比谁更头脑净澈、崭新一般健全富有生机,在获取不少的知识以后仍然不变原有的一番澄明具足,谁更保留着一份质朴、一处造物主亲自镇守的空间,质朴却是世间最华丽的角落,里面何止孕养着大千世界。

不管有个人身处何地、拥有何物,我们都比较一样即可。

短篇|拉萨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