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盛宴”是一個全新的欄目。在這裡，譯文君會與讀者們分享一些與作家們有關的訪談、八卦、軼事或評論。
今天，譯文君節選、翻譯了1980年1月公開發表的一篇訪談，墨西哥作家、“拉美文學爆炸”的標誌性人物卡洛斯·富恩特斯回答了一些問題，他的答案深刻且尖銳，引人深思。
卡洛斯·富恩特斯（Carlos Fuentes，1928-2012），出生於墨西哥一個外交官家庭，曾任墨西哥前駐法大使，並於普林斯頓大學短期任教。
他是西班牙語世界最具影響力的小說家和散文家之一，拉美文學爆炸四主將之一，與加西亞·馬爾克斯齊名。
很多學者將其作品視為拉美文學爆炸的開端，一生致力於西語寫作和探索墨西哥身份。
問：十年前您的著作《拉美新小說》（La nueva novela hispanoamericana），定義了您生活的整個時代。被稱作“拉美文學爆炸”的這代人雖然採用現代敘事技巧，但仍堅持圍繞拉美社會現實和人民生活寫作。您現在會如何評估這一代人的貢獻，像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米蓋爾·安赫爾·阿斯圖里亞斯（《危地馬拉傳說》），阿萊霍·卡彭鐵爾（《光明世紀》）這些作家。
答：首先，就像您說的那樣，這是相當奇怪的一代，其中有像卡彭鐵爾這樣老一輩的人，他都76歲了，還有像加西亞·馬爾克斯和我這樣的年輕人。“拉美文學爆炸”一代其實並不是一代人。實際上，拉美文學爆炸是某個特定時期的巨大巧合。我想說，它跨度非常大，以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為起點，至今尚未結束。我們現在還不能預見其最終結果，1950年至1980年間創作的作品都有其特定背景，它們也不是自發湧現的。我相信，拉美文學其實是從博爾赫斯、胡安·卡洛斯·奧內蒂和卡彭鐵爾的文學開始，由胡安·卡洛斯·帕斯和科爾塔扎爾繼承（兩人均出生於1914年，都是現代運動的傳播者），現在交接給了更年輕一代的作家們，他們組織並傳達了某種共同體驗，這份體驗在拉美文化中孵化產生。
儘管“拉美文學爆炸”這個術語很常見，但對我來說其實並不存在這樣一個運動，也從未存在過。它是書商和一些作者為了圖方便起的。在歷史上某個特定時期人們迫切需要表達自己的觀點，表達過去的許多教訓，這個運動就應運而生了。 像卡彭鐵爾的《光明世紀》，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或多諾索的《加冕禮》，這些小說都是為了告別過去，斬斷那些僵死的東西，這樣我們才可以向前。以博爾赫斯為例，我認為他的目標很宏大：就像他在一篇短篇小說中提及的，他試圖書寫雙重歷史，一個平行歷史，書寫拉丁美洲沒能實現的那些“歷史”，創造理想圖書館和理想歷史。當代作家無形中也已經許下了承諾，他們必須書寫那些尚未言說的歷史。所有創作都有深厚的傳統沉澱，這些作者和作品也在反過來成為傳統的橋樑，為將來的作者所延續。
問：您對北美的大學的印象怎麼樣？、
答：我認為北美教育的根本問題在於太功利。我有個女兒在法國讀書，她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讀過莫里哀、拉封丹、高乃依，深諳法語。美國給我的印象是，人們不夠重視語言和文學，但它們是生活中一切活動的基礎。醫生、工程師或律師如果不懂他的語言，那他也做不好工作，他不知道如何更好地交流或思考，閱讀也是為了學習如何思考。一位德國教授朋友曾對我開玩笑：“我們德國人肥皂造的好是因為康德寫了《純粹理性批判》。”
如果人們認為文學很邊緣化，是精英階層的消遣，文學就成了謊言。技術和大眾傳媒可以為所有人提供知識和信息，這種論調都有點膩味了，人們就像被什麼小玩意兒或漂亮的聖誕禮物迷住了。我相信，肯定有一天所有人都需要書，還有書才能提供的那種特殊交流方式，人們意識到生活不只是一場熱鬧。西方世界有那種亢奮勁兒，能將一切轉變為娛樂，在美國尤其如此，“一切皆為娛樂”。人們現在還沒厭倦，但總有一天會達到飽和點的。
問：您最滿意哪部作品？
答：沒有最滿意的，自滿會讓人停滯不前。而且，我不自覺地在期待“不完美作品”， “不完美”其實是一種積極的狀態，因為它擴大了冒險的邊界。冒險對我而言是文學中的基本，也只能從這樣的立場出發。所以說，由於我寫的小說是不完美的，並希望它們不完美，我為寫其他同樣不完美的作品打開了大門，我可以做出新的冒險。
此外，我寫的小說實際上是一個連續的小說：一點墨西哥喜劇，再加點巴爾扎克，幾章不同角度的描寫，圍繞一個較大的主題，我在《九頭蛇的腦袋》（La cabeza de la Hidra）中也是這樣展開的。在這本小說中，這是表現石油問題和墨西哥轉型問題最合適的方法。但是它與我以前的小說有很大不同，和巴爾扎克描寫法國政治的《阿爾西的議員》類似，和他形而上的小說《路易•蘭伯特》或《驢皮記》不太一樣。所以說，我的小說是許多東西拼貼成的複合畫。
我會走得更遠。加西亞·馬爾克斯說，從本質上講，拉丁美洲只寫了“一部小說”，阿根廷的胡里奧·科塔薩爾寫了一章，古巴的卡彭鐵爾寫了一章，秘魯的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也寫了一章……這些作者的作品共同構成了一部龐大的小說，一部必須共同閱讀的小說，儘管這部小說加起來有數十萬頁。
問：您能否評論一下墨西哥人的“面具”？“面具”現象是否在精英階層中更普遍，它仍然存在嗎，以什麼形式出現呢？
答：墨西哥所有人都戴著面具。那些不想遭受剝削的農民，戴著面無表情且堅不可摧的銅面具。社會的每個階層都明白，所有告訴他們的都不是真的，你必須解讀它。凡事都在隱藏，哪怕只有一丁點反對意見，事情就是這麼錯綜複雜。我的小說《阿爾特米奧·克羅斯之死》中有很多這種政治惡作劇：當他們決定謀殺或放過某個政治首領而去找另一個時，遮遮掩掩，意有所指，帶著巴洛克時期的複雜，到後來我都厭倦了。古巴小說家卡夫雷拉·因凡特說，西班牙人發明了嫉妒，拉美人繼承發揚了它，我得補充一點：墨西哥人把虛偽演繹到了極限，面具無處不在。
偽善存在於所有社會中。司湯達談到了意大利人的一個特徵是“渴望出人頭地”，這就是為什麼他把政治小說設定在意大利。這種“渴望出人頭地”有很多形式：《帕爾馬修道院》中的人物莫斯卡；卡拉瓦喬畫中的乞丐；帕拉第奧為18、19世紀意大利資產階級建造的那些美麗的古典別墅。
拉丁美洲的真正首都可能在羅馬，而不是馬德里。
我們真比意大利人還意大利。西班牙人可粗魯直接多了。墨西哥西班牙語的語調變化受了印度影響，印度人說話像小鳥唱歌。我們在墨西哥說西班牙語像印度人一樣抑揚頓挫，裝腔作勢。西班牙人說話大聲，發音用力。在墨西哥流亡的西班牙老人萊昂·菲利普，曾被人問到：“你為什麼說話要這麼大聲？你知不知道這在墨西哥很冒犯人嗎！” 他回答：“我們有權這樣做，我們是第一個喊出“新大陸”的人！” 我們和梵蒂岡、法院、陰謀詭計很像，這才是拉美國家，這才是我們在談論的東西——它戴著“面具”，“渴望出人頭地”。“拉美文學”書單
Los dias enmascarados
《戴面具的日子》
[墨西哥]卡洛斯·富恩特斯 著
於施洋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El jardin de senderos que se bifurcan
《小徑分叉的花園》
[阿根廷]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 著
王永年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Leyendas de Guatemala
《危地馬拉傳說》
[危地馬拉]米格爾·安赫爾·阿斯圖里亞斯 著
梅瑩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Last Evenings
《地球上最後的夜晚》
[智利]羅貝託·波拉尼奧 著
趙德明 譯
上海人民出版社
世紀文景
Guerra del tiempo y otros relatos
《時間之戰》
[古巴]阿萊霍·卡彭鐵爾 著
陳皓 譯
上海文藝出版社
99讀書人
Cien años de soledad
《百年孤獨》
[哥倫比亞]加西亞·馬爾克斯 著
范曄 譯
南海出版公司
新經典文化
Cuentos completos 2
《南方高速》
[阿根廷]胡利奧·科塔薩爾 著
金燦 林葉 陶玉平 譯
南海出版公司
新經典文化
La ciudad y los perros
《城市與狗》
[秘魯]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 著
趙德明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
Cuentos
《避暑》
[智利]何塞·多諾索 著
趙德明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
99讀書人
El astillero
《造船廠》
[烏拉圭]胡安·卡洛斯·奧內蒂 著
趙德明 王治權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
99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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