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之《胡四娘》今天你對我愛搭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

程孝思,是四川人,自小聰明,能寫文章。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家裡非常貧困,無衣無食,只好求胡銀臺僱傭他乾點文書差事。胡銀臺試著讓程生寫了篇文章,看了後非常高興,說:“這人不會長久貧困,可以把女兒許給他。”胡銀臺有三個兒子、四個女兒,都是還在懷抱中時就跟大戶人家訂了親的。只有小女兒四娘,是妾生的,母親早就死了,十五歲了還沒訂親。胡銀臺就把四娘許給了程生,招贅他為女婿。有人譏笑胡銀臺,認為他老糊塗了,胡亂許親。胡銀臺毫不理會,打掃了房子,讓程生住下,飯食、衣服都優厚周到地供給。公子們鄙視程生,不願和他同吃,連僕人、奴婢們也常常挪揄程生。程生默默地忍受著,毫不計較,只是刻苦攻讀。眾人在一邊故意厭惡地諷刺他,程生照舊讀書,停也不停;那些人又鳴鑼敲鐘,前後搗亂,程生乾脆拿起書本,到臥室裡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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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四娘還沒出嫁時,有個神巫能預知人的貴賤。神巫把胡銀臺的子女們挨個看了一遍,都沒有奉承的話。只有四娘來後,才說:“這是真正的貴人!”等到四娘嫁給程生,姊妹們都叫她“貴人”,以此嘲笑她。但四娘性情端莊,寡言少語,聽到別人這麼叫她,就像沒聽見。漸漸地連丫鬟、婆子們都這麼叫起來。四娘有個丫鬟叫桂兒,十分不平,大聲說:“怎知我家郎君就不會做貴官?”二姊聽到後,嗤之以鼻,說:“程郎如做了貴官,挖了我的眼睛去!”桂兒發怒地說:“到那時,恐怕捨不得兩顆眼珠子!”二姊的丫鬟春香說:“二孃如果食言,我用我的雙眼代替!”桂兒更加憤怒,拍著巴掌發誓說:“管教你們都成了瞎子!”二姊惱恨桂兒言語衝撞,甩手就給了她幾巴掌,桂兒號啕大哭。胡夫人聽說這件事後,也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冷笑了一聲。桂兒吵嚷著向四娘哭訴,四娘正紡著線,聽後不動怒也不說話,照舊紡織。

  正趕上胡銀臺做壽,女婿們都來了,帶來的賀禮擺滿了屋子。大媳婦嘲笑四娘說:“你家送的什麼壽禮呀?”二媳婦就說:“兩肩挑著張嘴唄!”四娘面色坦然,一點也不羞慚。人們見她事事都像傻子一樣,更加欺侮她。惟有胡銀臺的愛妾李氏,是三姊的生身母親,總是敬重四娘,經常照顧憐恤她。還常囑咐三娘說:“四娘外表憨厚,內裡聰明,精明不外露。你那些姊妹兄弟們都在她的包羅之中,自己還不知道。況且程郎晝夜苦讀,怎會久在人下?你不要效仿他們,應該善待四娘,將來也好見她。”所以三娘每次回孃家,總是加意和四娘交好。

  這年,程生因為胡銀臺幫助,考中了秀才。第二年,學使駕臨進行科考,正好胡銀臺去世了。程生披麻戴孝,像兒子一般悲痛。因為這事程生沒能趕考。喪期過後,四娘贈給程生銀子,讓他補進“遺才”籍。囑咐說:“過去你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之所以沒被趕走,只因為有老父親在。現在是萬萬不行了!倘若你這次去能考中舉人,回來時還可能有這個家。”程生臨別,李氏、三娘都贈送了很多禮物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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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生進了考場,發憤揣摩,仔細構思,以求務必考中。不久,放榜了,他竟榜上無名。程生沒能實現夙願,氣怒不堪,沒臉回家。幸虧銀子還多,就帶著行李進了京城。當時,胡家的親家們大都在京城做官,程生恐怕他們譏笑自己,便改了名,編了個家鄉住址,向大官家謀求差事做。有個姓李的御史大夫,是東海人,見了程生後很器重他,收他做了幕賓,並資助費用,給程生捐了個“貢生”,讓他去參加順天科考。這次,程生連戰連捷,被授予“庶吉士”的官職。程生便跟李公講了實情。李公借給他一千兩銀子,先派了個管家去四川,為程生買宅子。這時,胡大郎因為父親亡故,家裡虧空,要賣一處別墅,這個管家就買了下來。然後,又派車馬去接四娘。

  原先,程生考中以後,來了個報喜的。胡家一家人都厭惡聽到這種消息。又審知名字不符,將報喜人趕走了。正好三郎結婚,親戚朋友們都來送禮慶賀。姑嫂姊妹都在,惟獨四娘沒被兄嫂請來。這時,忽然有個人奔跑了進來,呈上寄給四孃的一封信。兄弟們打開一看,面面相覷,臉上失色。此時酒宴中的親戚們才請見四娘。姊妹們惴惴不安,恐怕四娘懷恨不來。不一會兒,四娘竟翩然而來。那些人紛紛湊上去,祝賀的、搬座的、寒喧的,屋裡一片嘈雜。耳朵聽的,是四娘;眼睛看的,是四娘;嘴裡說的,也是四娘。但四娘仍像以前一樣凝重端莊。大家見她不計較過去,心中才稍微安寧了點。一會兒忽見春香跑了進來,滿臉鮮血。眾人一起詢問,春香哭得回答不上來。二孃呵斥了她一聲,春香才哭著說:“桂兒逼著要我的眼睛,要不是掙脫,眼珠子讓她挖了去了!”二孃大為羞慚,汗流滿面,把粉都衝下來了。四娘依舊不動聲色,漠然置之。滿座人一片寂靜,接著便陸續告辭。四娘盛妝而出,惟獨拜了李夫人和三姊,然後出門,登上車走了。大家才知道買別墅的就是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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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娘初到別墅,日用東西都很缺。胡夫人和公子們送來了僕人、丫鬟和器具,四娘一概不要,只接受了李夫人贈送的一個丫鬟。住了不久,程生請假回來掃墓,車馬隨從如雲。到了岳父家,先向胡銀臺的靈柩行了祭禮,然後參拜了李夫人。等胡家兄弟們穿戴整齊要拜見程生時,程生已上轎打道回府了。

  胡銀臺死後,他的兒子們天天爭奪財產,把他的棺材扔在那裡不理會。過了幾年,棺木朽爛,漸漸地竟要把屋子當作墳墓了。程生見了十分傷心,也不和胡家兄弟們商量,自己出資,選了下葬的日子,事事盡禮,隆重安葬。出殯那天,車馬接連不斷,村裡的人都讚歎不已。

  程生做官十幾年,兩袖清風,鄉親們凡遇難事,他無不盡力。胡二郎因為人命案被牽連入獄,審案的官員,是和程生同榜考中的,執法非常嚴明。胡大郎央求岳父王觀察寫了封信給這個官員,人家卻置之不理。胡大郎更加害怕,想去求四娘,又覺沒臉見她,便讓李夫人寫了封信,自己拿著去了。來到京城,胡大郎不敢冒然進程家,看見程生上朝走了後,才登門求了見。盼望四娘念手足之情,忘記過去的嫌隙。門人通報後,便有原來的一個老媽子出來,領著他走進內廳,草草地擺上酒菜。吃喝完,四娘才出來,臉色溫和,問道:“大哥在家事情很忙,怎麼有時間不遠萬里來到這裡?”大郎跪倒在地,哭泣著說了來由。四娘扶起他來,笑著說:“大哥是個好男子漢,這算什麼大事,值得這樣?妹子一個女流,你啥時候見跟人嗚嗚哭泣來?”大郎便拿出李夫人的信,四娘看了後說:“嫂子們的孃家,都是些了不起的天人,各自去求求自己的父親、哥哥,就了結了,何必奔波到這裡?”大郎啞口無言,只是哀求不已。四娘變了臉色,說:“我以為你千里跋涉而來是為了看妹子,原來是拿大案求‘貴人’來了!”一甩袖子,進了內室。大郎既羞慚,又惱恨,只好出來。回家後詳細一說,一家大小無不痛罵四娘,連李夫人也覺得四娘太忍心了。

  過了幾天,胡二郎竟被釋放回家。全家大喜,還譏笑四娘不肯相救,徒落了個被眾人怨恨。一會兒,有人來報,四娘派了僕人來問候李夫人。李夫人叫進來人,那人送上帶來的銀子,說:“我家夫人為了二舅的案子,忙著派人料理,沒顧上寫回信鉿您。讓我送上這點禮物,以代信函。”此時,大家才知道,二郎的回來還是程生和四娘出力的結果。

  後來,三孃家漸漸貧困,程生更加周到地接濟她。又因為李夫人沒有兒子,程生就把她接到自已家,像母親一樣養起來了。

後記:人性遠比冬日裡的寒風還要刺骨,《聊齋志異》裡寫了很多花妖狐鬼,這篇《胡四娘》寫的都是人,與鬼狐精怪無關,但讀下來,卻是最讓人感到寒冷的一篇,還不如那些鬼怪來的溫暖。胡四娘被神巫相面,說是個“貴人”,所謂貴人,深知人性的本質,得之淡然,失之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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