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那一場決定明清命運的薩爾滸之戰

還原那一場決定明清命運的薩爾滸之戰

鐵背山頭殲杜松,

手麾黃鉞振軍鋒。

至今四海無征戰,

留得艱難締造蹤。

這首詩,是清朝乾隆皇帝為了紀念明末清初之際的薩爾滸之戰而寫的。雖然乾隆在詩詞上的造詣實在不高,這首詩也基本僅有打油詩的水準。不過這短短的幾句詩,還是在歌頌了清軍戰績之後,點出了薩爾滸之戰的巨大影響。

薩爾滸之戰,不僅堪稱是清(後金)的立國之戰,更是中國古代歷史的一個轉折點,影響了千千萬萬人的命運。

在詳解這場明清之間的大決戰之前,還是要說一下相關的歷史背景。

一、戰前情況

公元1616年,建州女真部落首領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今遼寧省新賓縣)稱“覆育列國英明汗”,定國號“大金”。由於歷史上已有完顏阿骨打所建立的金國,所以努爾哈赤所建政權一般被史學界稱為“後金”。

到了1618年,努爾哈赤宣佈“七大恨”,正式起兵反明。努爾哈赤起兵反明後,通過收買、間諜,加軍事打擊的手段,接連攻克撫順、清河及大量明朝堡壘。

努爾哈赤的軍事行動,以搶掠為主要目的,因此他的軍隊一路燒殺劫掠,給沿途漢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

攻克撫順、清河之後,努爾哈赤野心膨脹,不僅將大量人畜物資掠走,更是下令將三百名被俘漢人押到撫順關前,殺掉了其中的二百九十九人,將剩下的一人割去雙耳,讓他將一封信送給明朝官員。

在信中,努爾哈赤蠻橫地表示:“若以我為逆理,可約定戰期,出邊,或十日,或半月,攻城搦戰。若以我為合理,可納金帛,以了此事。”

雖然努爾哈赤在率軍佔領撫順、清河不久後,出於各方面的考慮選擇了撤退,但他的舉動,還是徹底激怒了明朝上下。萬曆皇帝決定調集大軍,通過一場大戰徹底消滅後金。

薩爾滸之戰,就在這樣的背景下爆發了。

既然要一舉消滅後金,那大量的準備工作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首先是需要有一位統籌規劃作戰的統帥。值得一提的是,不少書籍和文章中說明廷為了進行薩爾滸之戰而任命楊鎬為經略,其實並不準確。楊鎬早在後金軍攻佔撫順之後,就被任命為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經略遼東,到了薩爾滸之戰爆發時,身為遼東經略的他,自然成為了此戰明軍的統帥。

打仗除了需要統帥之外,當然還得有兵。為了能一舉消滅後金,明廷除了調集宣府、大同、山東等地的軍隊外,還從浙江、四川等地陸續調集了一些軍隊,並聯系藩屬國朝鮮和建州女真部落的宿敵葉赫女真部落,要求他們出兵支援。

到了1618年十二月,從各地抽調來的明朝軍隊和朝鮮、葉赫軍隊都已經大體集結完畢,大戰即將打響。

楊鎬在與遼東的眾多文官武將們商議之後,決定採用“兵分四路,分進合擊”的策略,即將明軍和朝鮮、葉赫軍隊分為四路向後金首都赫圖阿拉挺進,最終四面圍攻赫圖阿拉。

既然是兵分四路,那現在就簡要介紹一下這四路明軍的情況。這四路明軍,大體上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發起進攻。其中東路軍由總兵劉綎率領,這一路除了明軍之外,還擁有絕大部分來援的朝鮮軍,從寬甸北進;南路軍由總兵李如柏率領,從鴉鶻關東進;西路軍由總兵杜松率領,從撫順東進;北路軍由總兵馬林率領,從三岔兒堡南進,並準備在途中與葉赫援軍會合。

除了這四路大軍之外,總兵官秉忠率軍駐遼陽、總兵李光榮率軍駐廣寧,作為進攻部隊的後應。另有副總兵竇承武率軍駐前屯,以防範蒙古軍隊。作為統帥的楊鎬本人則坐鎮瀋陽,居中協調指揮。

1619年二月二十一日,明軍在遼陽演武場誓師,楊鎬拿出萬曆皇帝賜予的尚方劍,將之前後金軍進攻撫順時臨陣脫逃的明將白雲龍斬首示眾。

按照慣例,誓師大典上除了要殺罪人以儆效尤之外,還要舉行殺牲口的禡祭儀式以祈禱勝利。而明軍的這次禡祭,卻鬧出了不小的風波。

用於禡祭的牛牽出來挨刀了。然而這頭牛不知是怎麼回事,居然折騰了老半天就是不死,最終屠夫費了好大的勁,才總算把它殺掉(三割而始斷)。

出了這麼一件讓人哭笑不得的事,的確是讓人感到費解的。但有的歷史學家據此聲稱明軍裝備不整,刀不夠鋒利,也實在是太過牽強。因為縱然明軍裝備不整,也不至於連一把鋒利的刀都找不出。只能說明軍實在倒黴,正好弄了一頭生命力特別頑強的牛來殺,結果在大庭廣眾之下鬧了笑話。

當然了,在迷信天意的古代,人們普遍不會去思考牛的生命力和求生慾望問題,而是把這件事與天意徵兆聯繫了起來。誓師大典上出了這樣的事,實在是太不吉利,讓明軍將士們議論紛紛,哀嘆上天不佑自己。

不過,大明王朝準備已久的戰爭機器,不可能因為一頭難殺的牛而停止。事到如今,楊鎬也管不什麼天意了,誓師之後,他隨即下達了出征命令。然而,此時老天好像還真就跟明軍過不去,降下了大雪。

楊鎬與手下的文官武將們商議之後,決定將出兵時間推遲。

誓師大典後,楊鎬幹出了一件可以說不可理喻的事。他派人給努爾哈赤送去一封信,在信中,楊鎬聲稱將在三月十五日派四十七萬大軍分路大舉進攻後金。這封信除了誇大明軍兵力來虛張聲勢之外,還故意將出徵日期往後了說,試圖忽悠努爾哈赤。然而努爾哈赤又豈是等閒之輩,自然不會被這等拙劣的伎倆騙過。

楊鎬的這一舉動,一直以來都為人所詬病。一些人甚至據此說楊鎬是“漢奸”,暗中與努爾哈赤相勾結。但其實就當時的情況而言,這種說法實在是說不通的。因為一個人之所以會背叛國家,說到底還是因為敵人的利益誘惑。

薩爾滸之戰前的楊鎬,已經是大明王朝的高級別官員;而此時的努爾哈赤,還只是一個“蠻夷小邦”的國主。楊鎬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放著好好的大官不當,非要幫努爾哈赤的忙。在我看來,楊鎬寫這封信的目的,還是為了恫嚇努爾哈赤。當然了,效果並不好。

而另一邊的努爾哈赤,也已經明白明軍即將大舉進攻了,他也派人給楊鎬送了一封信,提出只要明朝撤兵,並給後金綢緞三千匹、白銀三千兩、黃金三百兩,自己就可以下令停戰。

在清方的史料中,努爾哈赤歷來被塑造成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因此他給楊鎬的這封信,總是被解讀為是忽悠楊鎬的緩兵之計。但事實上,在大戰即將爆發的情況下,如果努爾哈赤真的鐵了心跟明朝決一死戰,那他的這一舉動也是多餘的。

其實,最合理的解釋是,面對明朝大軍的進攻,努爾哈赤心裡也是慌亂的,因此他一改之前的囂張態度,轉而嚮明朝求和。不過,此時明軍已經是箭在弦上,明朝方面也根本不會理會努爾哈赤的議和請求。

到了二月二十五日,楊鎬再次下令出征。對此,杜松和劉綎都表示反對,認為眼下天降大雪,地形不明,敵情不明,不利出征。然而,此時楊鎬在朝廷的催促下,已經失去了耐心,不僅將杜松和劉綎一頓訓斥,還將尚方劍懸掛起來,硬逼著諸將出戰。

在經略大人的死催之下,各路明軍先後出發,在天寒地凍中踏上了前途未卜的漫漫征途。

努爾哈赤在得知明軍分路出發的消息後,明白大戰已經不可避免,他用一句話概括了後金軍的禦敵策略:“憑爾幾路來,我只一路去!”

一場決定明清命運的大決戰,就此爆發!

還原那一場決定明清命運的薩爾滸之戰

二、雙方兵力

在講述薩爾滸之戰的過程之前,明與後金的參戰兵力是非常有必要提一提的。一個很有意思的情況是,在雙方的官方史料中,都沒有對己方兵力的明確記載,而對對方兵力的記載又都有所誇大。

例如在《清太祖武皇帝實錄》中,明軍兵力被記載為“楊鎬以二十萬兵,號四十七萬”。綜合其他各份史料的記載,“二十萬”之說純屬無稽之談。作為勝利者,清方顯然是故意誇大了明軍的兵力,以此來彰顯後金軍的驍勇善戰和努爾哈赤的用兵如神。

那麼,既然清方的記載不可信,明朝又到底在薩爾滸之戰中投入了多少兵力呢?崇禎年間,一本名為《三朝遼事實錄》的書刊印發行,據該書記載,薩爾滸之戰時明軍用於進攻的兵力是“主客兵共計八萬八千五百三十餘”。

《三朝遼事實錄》的作者王在晉是明末官員,曾在薩爾滸之戰數年後赴遼東主持防務,因此他的記載,應該是比較可信的。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明軍直到出發,都仍有部分軍隊未集合完畢。據朝鮮官方史料《李朝實錄》記載:“綎嘗鎮四川,有手下苗兵甚精猛,嘗以御西羌,屢捷。及是,綎言少需即來,鎬不許,促進兵。”

《明史》中也有一段記載可以與之對照:“綎鎮蜀久,好用蜀兵。久待未至,遂行。”

《李朝實錄》中這段記載的大致意思是說,劉綎本來從四川調了一批善戰的苗族士兵前來,很快就要到了,結果因為楊鎬催著進兵,劉綎只得放棄等待,率軍出發。至於這批苗兵具體有多少人,又是不是被王在晉算在了那八萬多明軍之內,由於相關史料的缺乏,已經很難考證。

另外,這次明軍參戰的各部隊是從全國各地徵調。而自明朝中期以來,各地明軍虛報兵額“吃空餉”的情況十分嚴重。所以這所謂的八萬多明軍,到底是實打實的數字,還是存在缺額的紙面數字,也是需要打個問號的。

不管怎麼說,明軍的實際數量,或許還存在水分。

與明軍一樣,葉赫援軍的數量,似乎也沒有權威的記載。據一些歷史學家推算,至多不過一萬人。朝鮮援軍的數量倒是在《李朝實錄》中有明確記載,為一萬三千人。

這樣算來,這次明方出動的兵力,即便算上朝鮮與葉赫的援軍,至多也不過在十萬至十一萬左右。

由於明軍是兵分四路,所以每一路明軍的具體人數,也只得探討一下。泰昌年間,出現了一本名為《籌遼碩畫》的書,書中收錄了大量明朝官員關於遼東戰局的奏章。據該書收錄的張銓奏章所記,杜松率領的西路軍,人數為兩萬五千。考慮到薩爾滸之戰時,張銓擔任分巡兵備副使,是西路軍的監軍,因此他的記載,可信度極高。

不過,雖然西路軍的兵力有明確記載,但其他幾路明軍的人數,卻又眾說紛紜。後世的一些歷史學家分析認為,李如柏率領的南路軍兵力大體和西路軍相當;劉綎率領的東路軍擁有約一萬五千人的明軍和一萬三千人的朝鮮軍,總人數接近三萬;馬林率領的北路軍人數較少,為兩萬多人。

相比明方的兵力,後金方的兵力似乎更難考證。《明神宗實錄》中記載說後金軍有十萬人,但這一記載來自戰後楊鎬的奏章,其實可信度很低。因為作為薩爾滸之戰明方的最高指揮官,楊鎬顯然是戰敗的重大責任人,他為了給自己開脫罪責,能不把敵人的數量往高了說嗎?

既然楊鎬的說法不靠譜,那薩爾滸之戰後金又到底投入了多少兵力呢?著名歷史學家黃仁宇通過對當時努爾哈赤手下有二百二十個牛錄(八旗基層軍政組織),且一個牛錄轄三百人來判斷,後金軍的兵力約為六萬六千人。

應該說,在缺乏明確記載的情況下,通過八旗的組織制度來推算後金軍的數量,縱然不是太精確,但大體上還是可信的。薩爾滸之戰的後金軍數量,應該是六萬至七萬。

三、杜松戰死

最先遭遇後金軍主力和最先覆滅的明軍部隊,是杜松率領的西路軍。

西路軍出發後,急行軍向赫圖阿拉進發,一路與後金散兵發生了一些小戰鬥,於三月一日凌晨到達渾河邊。

此時的西路軍,已臨近薩爾滸,與薩爾滸東北方向不遠處的界藩山和鐵背山也相距不遠。一心想著為大明再立新功的杜松,此時或許還不會想到,真正的危險已經離自己越來越近。

為了對付氣勢洶洶又兵力分散的明軍,努爾哈赤著手做了兩件事:一是佈置大量哨探,在密切注意明軍動向的同時,伺機對明軍進行襲擾;二是派出一萬五千名民夫赴戰略要地界凡山上修築城池,作為抵禦明軍的屏障。

在後金軍哨探的嚴密監視下,各路明軍的行蹤陸續暴露。

同樣是在三月一日,努爾哈赤接到了明軍從南面和西面進逼的報告。努爾哈赤接報後,仔細分析了局勢,認為這是明軍聲東擊西的戰術,目的是故意讓自己看到南面有明軍,以誘使自己率軍南下,事實上從西面撫順來的明軍才是後金軍急需抵擋的主力,只要破了這一路明軍,其他各路明軍是不足慮的。

努爾哈赤的判斷沒錯,從西面來的杜松一路明軍,確實是明軍主力。他的這一番“高論”,在清朝的史料中自然是被捧了又捧。史官們的妙筆,更是將這位“大清太祖”在大敵當前之際“臨危不懼”“指揮若定”“神機妙算”的形象描繪得栩栩如生。

不過實事求是地說,赫圖阿拉的西面,地勢較為平坦,除了界凡山和鐵背山之外,基本無險可守,因此從這個方向來的明軍,對赫圖阿拉威脅很大,而其他幾個方向,由於山難水險,明軍一時半會過不來,也就無須太過擔心。

說白了,努爾哈赤的判斷,其實只是建立在地理基礎上的常規之論罷了,算不上有多高明。真要說起來,還是因為楊鎬制定的作戰計劃太平庸,讓努爾哈赤能夠從容應對。

既然決定先打明軍的西路軍,努爾哈赤和他的部下們自然是立即行動了起來,後金軍除了留五百人在赫圖阿拉南面防守之外,其餘將士緊急集結,陸續向西開拔。

正在此時,努爾哈赤又接到了新的報告,東南清河城方向又發現明軍。新的敵情依舊沒有讓努爾哈赤改變部署,因為他知道,這個方向的道路狹隘險峻,所以他只派了兩百人前往牽制。後金軍主力依舊向西前進。

就在後金軍主力向西急行軍的途中,杜松有了新的舉動。到達渾河邊後,杜松看渾河水淺,下令渡河。杜鬆手下的總兵趙夢麟等人認為現在是夜間,應該暫時休整。杜松不聽,依舊嚴令渡河。

為了鼓舞士氣,杜松本人充分發揮了先鋒帶頭作用,他不穿盔甲,輕裝騎馬前進。部將們請他披甲,他笑著說道:“入陣披堅,非丈夫也。吾結髮從軍,今老矣,不知甲重幾許!”

讓杜松沒想到的是,努爾哈赤為了防備明軍渡過渾河,早已下令在渾河上游修築堤壩。此時,上游的後金軍看到明軍渡河,立即毀壩放水。一時間,河水暴漲,明軍猝不及防之下被淹死不少。

更糟的是,由參將龔念遂率領的輜重營因為渡河困難,被迫留在了河對岸,讓已經渡過河的西路軍主力僅有輕武器,缺乏戰車、火炮和火藥。

雖然處境不妙,但此時的杜松,也沒有回頭路了。他一路高歌猛進,在接連攻克兩座後金軍的小營寨,俘獲後金軍十四人後,率軍推進到了薩爾滸山附近的薩爾滸。

杜松到達薩爾滸之後,發現後金的民夫們正在界凡山上築城,於是命令趙夢麟和另一位總兵王宣率大部分兵馬在薩爾滸山山麓紮營,自己則親自率領一萬精兵渡蘇子河,猛撲界凡山。

此時後金軍部署在這一帶的僅有四百名騎兵,兵雖然少,但這些人作戰意志堅定,能給明軍造成一定的阻礙。

眼見明軍兵多,這四百騎兵先是埋伏了起來,等杜鬆手下的明軍渡蘇子河快要結束時,突然嚮明軍尾部發起衝擊。

雖然遭遇突襲,但明軍兵多不懼,士兵們在杜松的指揮下擊退了後金騎兵的進攻,一路直奔界凡山。後金騎兵截擊明軍失敗後,退到界凡山上,與山上築城的民夫聯合,依據地形抵禦明軍。

界凡山上有一處懸崖峭壁,名為吉林崖。面對登山猛攻的明軍,山上的後金軍和民夫以地勢險要的吉林崖為基地,拼死頑抗,暫時擋住了明軍的進攻。

就在兩軍展開激烈的攻防戰之際,努爾哈赤次子、大貝勒代善等人率領的後金軍主力趕到。杜松看到大量後金軍蜂擁而至,明白情況不妙,但久經沙場的他更清楚,此時自己已經無法調整部署了。因為現在自己手頭的一萬軍隊與薩爾滸大營的剩餘兵馬隔著蘇子河,無論是自己率軍下山去薩爾滸,還是傳令讓薩爾滸的兵馬來界凡山,在途中都肯定會在渡河時遭遇敵軍重兵打擊。與其將戰機白白送給敵人,還不如繼續進攻吉林崖,先解決崖上的敵人再做打算。

於是界凡山上的明軍士兵們在杜松的指揮下,不計傷亡,向吉林崖發起了排山倒海式的猛攻。不過,代善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吉林崖陷落,他眼見吉林崖上的後金軍和民夫處境危機,立即派一千精兵從上山以支援吉林崖,並將所有的八旗兵馬分成兩部分,派四旗兵馬防備薩爾滸大營的明軍,另派四旗兵馬至界凡山附近,準備夾擊界凡山上的明軍。

此時,努爾哈赤也趕到了前線,他在仔細觀察了雙方形勢後,認為代善的部署不妥,現在與其跟界凡山上的明軍死打硬拼,倒不如先集中兵力攻克薩爾滸的明軍大營。於是他將界凡山附近的四旗兵馬抽出兩旗,會同原本用於防備薩爾滸明軍的四旗兵馬,集結共計六旗四萬多兵馬,利用霧氣的掩護,向薩爾滸的明軍大營發起猛攻。

此時薩爾滸的明軍僅有一萬多人,但面對蜂擁而至的敵人,留守大營的趙夢麟、王宣兩人都不畏懼,指揮士兵們拼死抵抗。有的記載說此時明軍“發巨炮”向後金軍轟擊,應該不是事實。因為明軍的輜重營並沒有渡過渾河,所以無論是薩爾滸大營的明軍,還是界凡山上的明軍,都不太可能有重型火炮。

當然不管有沒有重炮,寡不敵眾之下,明軍的抵抗終歸沒能持續多久。後金軍在箭雨的掩護下,越過壕溝,毀掉柵欄,奮力嚮明軍大營發起衝擊。明軍抵擋不住,趙夢麟、王宣及大量明軍士兵戰死,剩下的明軍士兵們見勢不妙,四散而逃。後金軍乘勢追殺,明軍潰兵們幾乎被屠殺殆盡。

攻克明軍在薩爾滸的大營之後,努爾哈赤立即將目標對準了界凡山上的明軍。他調集了所有的八旗兵馬,與吉林崖上的後金軍、民夫相配合,對明軍展開兩面夾擊。

此時,杜松麾下的明軍將士們眼見薩爾滸大營已被敵軍攻破,軍心動搖。但杜松意志堅定,指揮部下拼死抵抗,與數倍於己的後金軍苦戰不休。

激戰中,杜松為了扭轉不利局面,試圖率軍佔領一個山頭,然而此時後金軍已基本對明軍形成了包圍之勢,大量後金軍士兵在附近的樹林中出現,與明軍混戰。

當時天色已晚,明軍為了方便用火繩槍和火銃射擊,點燃火炬,但照明效果不佳,大量的彈丸還是打到了無人的樹林裡。更糟糕的是,燃燒的火炬暴露了明軍的位置,後金軍趁機集中大量弓弩手嚮明軍猛射,讓明軍在傷亡慘重之下一敗塗地。

杜松在戰鬥中拼死搏殺,身中十餘箭落馬身亡。明軍參將柴國棟、遊擊王誥、張大紀 、楊欽、汪海龍、備禦楊汝達等人也先後戰死。最終,界凡山上的明軍將士除都司劉遇節等人率領極少數殘兵逃生外,其餘全部死難,近乎全軍覆沒。

就這樣,作為四路明軍主力的西路軍,在薩爾滸及其周邊地區覆滅了,這場戰爭也因此得名“薩爾滸之戰”。

獲得了大勝的後金軍,立即將自己的矛頭對準了馬林率領的北路軍,一場新的大戰即將開始。

還原那一場決定明清命運的薩爾滸之戰

四、馬林敗逃

馬林率領的北路軍,曾多次變更進軍計劃。原本按照楊鎬的指示,這一路明軍應當由三岔兒堡南進。但馬林提出從靖安堡出發,獲得楊鎬同意。不過當正式開始進軍前,馬林不知道是看靖安堡不順眼還是怎麼回事,又向楊鎬建議,還是從三岔兒堡出發。

此時大軍出發在即,楊鎬也只得再次同意馬林的建議。北路軍自此還是按照原計劃,從三岔兒堡南進。就這樣,兩萬軍隊在出發前,被指揮官馬林折騰來折騰去,盡做些無用功。

三月一日,馬林率軍推進到距離薩爾滸三十多里的尚間崖。當天晚上,發生了兩件事,基本註定了北路軍失敗的命運。

一件事是,後金哨探發現了這一路明軍的位置;而另一件事,則是西路軍覆滅的消息傳到了北路軍中。

杜松兵敗身死的消息,立即在北路軍中引發了巨大的恐慌情緒。馬林本人接報後,自然也是十分震驚。他萬萬沒想到,杜松百戰勇將,手下又多明軍精銳,居然就這麼玩完了。

當然了,震驚歸震驚,此時身為大將的馬林,還面臨著一個非常急迫的問題,那就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關於馬林接下來的表現,在明與後金雙方的史料中出入較大。

按照《明神宗實錄》等史料的記載,此時的馬林已經是肝膽俱裂,根本無心作戰,他命令北路軍的監軍、開原兵備道僉事潘宗顏率軍殿後,自己卻跑路了。結果就是潘宗顏戰死,馬林逃回開原。

應該說,《明神宗實錄》雖然是官方正史,但裡面的這部分內容卻恐怕不實,因為它是根據楊鎬等官員的奏報寫成的。而楊鎬為了推卸戰敗的責任,自然要往敗逃回開原的馬林頭上潑髒水。反正就是對於戰敗,我楊鎬是沒啥責任的,至少主要責任不在我,這次我們大明之所以會敗這麼慘,就是因為像馬林這樣的前線總兵不爭氣啊!

相比語焉不詳的明方記載,《老滿文原檔》等後金方面的史料相當詳細地敘述了馬林和北路軍在薩爾滸之戰中的情況。所以接下來,我就通過後金方面的記載,來向大家講一講馬林接下來的表現。

在得知杜松的遭遇後,馬林其實並未退縮,他於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二日的早晨繼續率軍前進。而此時,已經接到哨探報告的後金軍也已經向馬林的北路軍猛撲而來。

此時的北路軍,早已因為西路軍的兵敗而軍心動搖,尚未開打就在氣勢上先輸一截。馬林發現後金軍後,認為野戰沒有把握取勝,還是應該憑險據守,於是率軍退回尚間崖。

為了應對後金軍接下來進攻,馬林著實費了一番工夫,他在尚間崖指揮士兵們挖掘三道環繞大營的壕溝,壕溝外佈設大量火器,包括火銃、火繩槍、火炮等,火器之外又佈設大量騎兵,壕溝內的士兵則下馬站立,依託壕溝進行防禦。

除了在尚間崖精心構築防禦陣地之外,馬林還讓監軍潘宗顏率部分兵馬在斐芬山列陣,讓前來會合的西路軍輜重營在斡渾鄂謨列陣,讓三部分明軍大體上呈品字形,以形成犄角之勢。

為了消滅明軍北路軍,努爾哈赤首先選擇進攻明軍西路軍的輜重營,他親自指揮大軍,以一千人左右的精銳騎兵為先鋒,向斡渾鄂謨猛撲而來。

面對強敵,龔念遂指揮手下士兵依託戰車槍炮齊放。但努爾哈赤看出了輜重營佈陣的薄弱之處,嚴令騎兵們冒著槍林彈雨猛攻敵陣的一隅,一番激戰後取得了突破。

騎兵突入之後,後金軍的步兵也隨即跟進,在營內大肆砍殺。龔念遂拼死搏殺,最終戰死陣中,手下士兵也傷亡殆盡。之前因未能及時渡河而僥倖倖存下來的西路軍輜重營,自此也步了戰友們的後塵,覆滅了。

消滅了斡渾鄂謨的明軍之後,努爾哈赤立即飛馬直奔尚間崖。此時後金軍到達尚間崖附近的僅有代善率領的兩旗兵力,努爾哈赤鑑於敵方防禦嚴密和己方兵力不足,於是命令士兵們先佔據附近的一個山頭,然後再向下衝擊。

看到登山的敵軍兵力不多,馬林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斃。他下令壕溝內的士兵出動與壕溝外的士兵匯合,準備向登山的後金軍發起進攻。努爾哈赤見狀,遂改變計劃,命令士兵們不再登山,而是下馬與明軍步戰。

由於史料記載的簡略,此時努爾哈赤為何要下令下馬步戰,似乎很難說清。但我個人覺得,努爾哈赤之所以下這樣的命令,應該是當時的戰場地形限制了騎兵行動。

代善按照努爾哈赤的命令,讓手下士兵們下馬,結果剛有四五十人下馬,明軍就已經殺了過來。代善眼看組織步戰已經來不及,於是在得到努爾哈赤同意後,直接帶兵殺入了明軍隊伍,與明軍混戰在一起。正在此時,後金軍的其他六旗軍隊趕到,也立即投入了戰鬥。在後金軍的猛烈進攻下,明軍傷亡慘重,向後退卻。

後金軍乘勝進攻尚間崖的明軍大營,明軍在營內用槍炮向後金軍射擊。但後金軍的步騎兵在弓箭手的掩護下迅速殺到明軍跟前,“火未及用,刃已加頸”。馬林眼看實在是撐不下去了,於是帶著少量騎兵逃走。明軍遊擊麻巖和馬林的兩個兒子馬燃、馬熠皆戰死,大量的士兵在敗退途中陷入沼澤,慘遭後金軍屠殺。

解決了尚間崖的明軍之後,後金軍又向斐芬山殺來。雖然此時這裡的明軍已成孤旅,但潘宗顏下決心拼死一戰,他在軍中大聲呼喊,鼓勵大家奮勇殺敵。明軍士兵們在潘宗顏的指揮下,用戰車結成營壘,向後金軍開槍、發炮、放箭。

後金軍憑藉人數優勢,蟻附登山發起猛攻。在後金軍排山倒海式的進攻下,明軍部分戰車被毀壞,大量的後金軍士兵從缺口處衝入。潘宗顏率軍苦戰不支,最終戰死沙場。和他一起戰死的,還有遊擊竇永澄、守備江萬春等一批將校和約一萬名不屈的明軍士兵。

原本按計劃與北路軍會合的葉赫援軍前進至中固城後,聽聞明軍慘敗的消息,不敢再繼續前進,轉而返回葉赫。

五、劉綎身亡

西路軍和北路軍先後覆滅的消息傳到瀋陽後,楊鎬大驚之餘,急忙下令讓東路軍和南路軍撤退。不過遺憾的是,劉綎率領的東路軍由於過於深入,並沒有收到楊鎬的撤退命令,最終被後金軍殲滅。

東路軍出發之後,由於山路崎嶇難行,行軍速度十分緩慢。不過這一路明軍在劉綎的指揮下,作戰英勇,一路接連攻克牛毛、馬家兩座後金營寨。被努爾哈赤派出留守董鄂路的五百後金兵聞訊後前來阻擋,結果遭明軍重兵打擊。

五百後金兵敵不過明軍,只得邊戰邊退,兩員副將戰死,傷五十人。擊敗了這批後金軍之後,劉綎率軍繼續前進,一直深入了三百里。

就在東路軍一路向赫圖阿拉攻擊前進的同時,努爾哈赤先後擊敗了明軍的西路軍和北路軍,又開始了新的部署。

在擊敗馬林的北路軍後,努爾哈赤面臨著相當棘手的局面,那就是東南兩路明軍都已經距離赫圖阿拉不遠了,自己到底是該分兵抵禦,還是該集中兵力先擊破其中的一路。

在與將領們商議之後,努爾哈赤做出了決定,還是集中兵力到距離赫圖阿拉約七十里的阿布達裡岡設伏,先殲滅明軍的東路軍再做打算。

當然,為了防止明軍的南路軍趁虛直搗自己的老窩,努爾哈赤調集四千精兵,由自己親自率領鎮守赫圖阿拉,在阿布達裡岡設伏的後金軍主力,則由代善負責指揮。

而此時的劉綎,尚不知道兩路友軍已經覆滅,依然向預定的目標赫圖阿拉挺進,真可謂是禍不遠矣。

關於這一路明軍接下來的情況,按照一直以來流傳的說法,大致是這樣的:

後金軍為了將明軍誘而殲之,派一人手持杜松的令箭,假扮成杜松的使者去見劉綎,騙劉綎說杜松請他率軍會合。劉綎氣惱地說:“同是大帥,向我傳令,豈有此理!”假使者連忙說道:“主帥以事急,不過以此取信罷了。”

劉綎大體上信了假使者的話,但心中仍有疑慮,問道:“為何不發信炮?”假使者又說:“邊塞地區,烽堠不便,此距建州五十里,三里傳一炮,不如飛騎來得快。”

劉綎於是信了假使者的話,並讓他回去告訴杜松,自己會盡快趕來。假使者回到後金軍營之後,立即報告情況。後金軍隨即發信炮,劉綎聽到西北方向隱隱傳來三聲炮響,更加深信不疑,催促手下將士火速進軍。

三月四日,劉綎率東路軍前鋒接近阿布達裡岡,遠遠看到了杜松的旗幟。此時的劉綎還不知道,前面的所謂友軍,其實是後金軍假扮的,興奮的他立即催動大軍前進,就此掉入了後金軍的陷阱。

阿布達裡岡地形十分複雜,峰巒迭起,樹木茂盛,道路狹窄,是一個天然的設伏地點。正當明軍窄路上艱難行進時,附近各處的後金軍伏兵先後殺出,嚮明軍發起了猛攻。

遭遇伏擊的明軍士兵們還算鎮定,在劉綎的指揮下向敵人猛烈開火。後金軍先後進行了幾次衝鋒,都沒能取得突破。代善為了打破僵局,親自率領一批士兵向山的西面進行包抄。假扮成杜松部下的後金軍,也衝入明軍中砍殺。

之後的戰況,不妨放到後面再說,因為薩爾滸之戰進行到這裡,衍生出了兩大爭議:一,後金軍是否利用繳獲的杜松令箭派出假使者,並假扮成杜松的部下來欺騙劉綎?二,劉綎到底是怎麼死的?

先來談第一個問題,所謂後金軍利用杜松的令箭誘騙劉綎上鉤的說法,目前能找到的最原始出處,應該是《明神宗實錄》。由於此事記載在明朝的官方史料上,因此後來的《皇明經世文編》《國榷》《明史紀事本末》等書籍,也都採納了這種說法,幾乎成為了史學界的定論。不過也有一些歷史學家對此提出了質疑,因為這件事雖然在大量書籍中頻頻出現,但在清(後金)的官方史料中卻又沒有記載。

應該說,這是一個非常讓人費解的問題。按理說,後金方面既然是這個誘騙方案的計劃者和執行者,那他們戰後顯然更應該將自己的計謀拿出來好好炫耀一番,在宣揚自己機智的同時,更凸顯敵人的愚蠢。而他們沒有記載此事,那麼這件事的真實性,自然就大打折扣了。

我們知道,《明神宗實錄》雖然是官方史料,但它是根據明朝官員們的奏報寫成的,所以其中的有些內容,可以說是大有問題。所謂後金用計誘騙劉綎的說法,也不排除是楊鎬等官員為了推卸責任而蓄意捏造的。

關於這個問題的探討,姑且到此為止,接下來說說另一個問題,劉綎的死因。其實關於劉綎死前的具體情況,比他是否遭遇過詐騙還要複雜,在不同的史料中出現了三種截然不同的記載。

按照主流的說法,當時的情況大致是這樣的:明軍陣型在後金軍的衝擊下陷入混亂之後,劉綎被箭矢射傷左臂,但他不顧傷痛拼死力戰,不久後右臂又負傷,卻依然奮戰不止。混戰中,劉綎面部又中一刀,被削去了半邊臉頰,仍左右衝殺,最終在殺掉數十後金兵後戰死。

這段將劉綎的英勇描繪得栩栩如生,頗具演義小說色彩的記載,出自清朝前期成書的《明史紀事本末》以及其他的不少古籍。

然而在另一些史料中,相關的記載卻與此大相徑庭。按照清(後金)的《老滿文原檔》記載,劉綎並非戰死,而是在被後金軍俘獲後遭斬殺。而朝鮮的《李朝實錄》則記載劉綎是在兵敗後,點燃火藥自爆身亡。

兩份原始資料的記載雖然不同,但卻都否定了劉綎戰死的說法,無疑讓劉綎之死變得迷霧重重。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在清朝中期由官方編著的《明史》中,也記載說:“綎戰死”,可以說是推翻了原來《老滿文原檔》中俘殺劉綎的說法。

綜合來看,我覺得劉綎還是戰死的可能性比較大。因為按照清(後金)方面的一貫作風來看,如果俘獲了敵方的高級別官員,並不會輕易殺害。而朝鮮方面的記載,或許有為朝鮮軍隊的投降開脫的因素,也只能作為參考。

當然了,縱然劉綎是戰死的,但他死前是不是真有一些史書上說的那麼英勇,還是要打個問號的。

說完了爭議問題,再繼續說回戰局。劉綎死後,他手下的士兵也大多戰死。有數千浙江兵不甘屈服,退到附近的一個山頭固守。後金軍充分發揮了自己多騎兵的優勢,派出百名騎兵疾馳上山,將這批浙江兵擊潰,最終將他們全部殲滅。

跟隨劉綎前進至阿布達裡岡的明軍雖然覆滅,但東路軍仍有部分兵馬與朝鮮軍隊一起,由東路軍監軍、海蓋兵備副使康應乾率領,在更南方的富察甸紮營。後金軍在阿布達裡岡取得大勝之後,自然又將進攻的矛頭指向了富察甸。

面對後金軍的猛攻,明與朝鮮的聯軍列陣開槍放炮,讓後金軍進攻受阻。然而關鍵時刻,老天出來湊了一把熱鬧,戰場上突然颳起了猛烈的北風,將明兵和朝鮮兵發射的大量彈丸吹回。後金軍趁機在箭雨的支援下衝入聯軍的防禦陣地中砍殺,康應乾支撐不住,逃離戰場,明軍士兵大多戰死,餘下的與朝鮮兵一起後退。

負責監督朝鮮軍的明軍遊擊喬一琦,率領少量明軍退到附近的一個山頭繼續抵抗。然而此時朝鮮軍隊卻已經失去了鬥志,朝鮮軍都元帥姜弘立和副元帥金景瑞下令投降。

朝鮮軍隊投降後,,將喬一琦和他手下的明兵驅逐下山交給後金軍。喬一琦走投無路之下寧死不屈,讓家丁交給自己的兒子,隨後自殺。

關於喬一琦的結局,不同的史料記載也略有不同,有的說是跳崖自盡,也有的說是自縊身亡。當然不管是跳崖還是自縊,捨生取義的喬一琦都是值得點讚的。他縱然不是一位優秀的明軍軍官,卻是一位不屈的漢家男兒!

還原那一場決定明清命運的薩爾滸之戰

六、李如柏撤退

李如柏率領的南路軍出發後,一路磨磨蹭蹭。當這一路明軍抵達虎攔路時,接到了楊鎬的撤退命令,隨即後撤。

被努爾哈赤派往附近監視的少量後金軍眼見明軍撤退,頓時來了精神,決定趁他們臨走前撈一把。後金軍登山吹起號螺,製造出大軍出動追擊的假象,然後衝入南路軍後隊中砍殺。

此時的李如柏根本無心指揮作戰,部下也軍心惶惶毫無鬥志,結果全軍除了被後金軍斬殺四十多人之外,更是在奔逃中自相踐踏,死者上千人。

雖然狼狽不堪,但和其他三路明軍相比,南路軍確實是幸運的,只損失了一千多人,主力最終成功撤回。

七、戰爭影響

慘烈的薩爾滸之戰結束了,此戰對明清雙方的諸多方面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對於明朝來說,這場大敗仗所導致的最直接後果,就是讓明軍遭受了巨大的傷亡,也讓明朝在遼東的軍事力量大幅削弱。

關於明軍在薩爾滸之戰中的損失,各份史料記載的數據也大不相同。相對而言,還是王在晉所寫的《三朝遼事實錄》記載較為詳細和可信:“陣亡道鎮副協參遊都司通判守備中軍千把總軍官共三百一十餘員名,並印信一顆;陣亡軍丁四萬五千八百七十餘員名;馬騾駝共二萬八千六百餘匹頭只。今陣回見在並召集官軍共四萬二千三百六十餘員名。”

薩爾滸之敗所導致的惡果,還遠不止是慘重的傷亡那麼簡單,更給明朝上下的人心士氣造成了極大打擊。此戰之後,遼東各地的明朝軍民人心惶惶,屢屢發生士兵和百姓逃亡的情況,有時一次性逃跑的明軍士兵竟達數千人之多。

由於遼東毗鄰北京,所以遼東前線的慘敗自然牽動了大明王朝首都的敏感神經。敗訊傳至北京後,不僅引發了京城百姓的恐慌,還導致了糧價上漲,一些富人為了以防萬一,甚至將財產轉移至外地。

朝中的大臣們自然也已經是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內閣首輔方從哲與眾大臣們多次商議對策,然而議來議去卻都弄不出個合適的方案來。

正所謂此消彼長,薩爾滸之戰對明朝在遼東的軍事力量造成了重創,自然也就給了後金以發展空間。

關於後金軍在此戰中的損失,明朝方面的記載語焉不詳,後金方面的《老滿文原檔》等資料說後金軍戰死的士兵不足兩百人,顯然是故意把己方的損失往小了說。

一些歷史學家根據薩爾滸之戰中各路明軍的奏報加以分析,認為後金軍在這一場大戰中的實際損失數量,約為五千人。

應該說,這樣的損失對後金的軍事力量影響不大,遠沒有到癱瘓後金軍作戰能力的地步。

更糟糕的是,這一場攸關雙方國運的大戰,讓努爾哈赤看清了大明這個龐大帝國的虛弱,野心急劇膨脹,很快在大戰結束後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

同年六月,努爾哈赤率軍攻陷開原,在薩爾滸之戰中僥倖逃生的馬林這次沒那麼走運,兵敗身死。之後,後金軍再接再厲,又於七月攻陷了鐵嶺。

薩爾滸兵敗以及開原、鐵嶺兩大邊防重鎮的失陷,讓楊鎬成為了眾矢之的,言官們紛紛上疏彈劾其誤國之罪。楊鎬最終被萬曆皇帝下獄論死,十年後被處決。

成功在薩爾滸之戰中全身而退的李如柏,也沒能擺脫悲劇命運。由於他所在的李成梁家族在鎮守遼東時與努爾哈赤家族關係密切,在戰後自然是被言官們在一封封彈劾的奏章中罵得狗血淋頭。身處輿論漩渦的李如柏,最終因忍受不了輿論壓力,於1621年自殺身亡。

到了此時,開原和鐵嶺,已經根本不能滿足努爾哈赤的胃口了。之後的數年時間裡,努爾哈赤率領著後金軍在遼東大地上屢戰屢勝,四處燒殺劫掠,又先後攻陷了瀋陽、遼陽等大量城池堡壘,給遼東地區的廣大漢民帶來了極為深重的災難。

薩爾滸之戰,成為了明清戰爭史上的分水嶺。此戰過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明朝非但沒有能力在遼東發起大規模的進攻,甚至連防守都變得相當困難。而後金通過這一場空前的大勝,非但避免了被明軍攻滅的命運,還一舉取得了遼東戰場上的戰略主動權,走上了大規模的擴張道路。

薩爾滸之戰的巨大影響,還遠不止在遼東一隅,更遠不止在軍事上。薩爾滸之戰前,明廷為了給遼東用兵籌措軍餉,下令提高全國絕大部分省份的田稅,即開徵所謂的“遼餉”。

本來如果明軍在薩爾滸之戰中取勝,這種臨時性的加稅政策自然會廢止。然而明軍的慘敗導致明朝在遼東的局勢急劇惡化,讓遼東戰事變得延綿無期,也讓“遼餉”變成了持續性的稅種。

“遼餉”的存在加重了百姓負擔,之後明朝爆發大規模農民起義,無疑與此有關。而明廷為了鎮壓農民起義,又先後開徵“剿餉”和“練餉”。大明王朝自此陷入了惡性循環,最終在農民起義的狂潮下走向了覆滅的命運。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說,薩爾滸之戰在標誌著清(後金)崛起的同時,也為大明埋下了滅亡的種子。

一場戰爭的勝敗,對中國的歷史走向產生了如此深遠的影響,這在中國古代戰爭史上,是相當罕見的。

七、勝敗原因

既然薩爾滸之戰的勝敗對明清雙方都有著如此巨大的影響,那這場戰爭明為何會敗?清(後金)又為何能勝?就成了一個非常值得探討的問題。

當然關於這個問題,很多歷史學家和歷史愛好者都已經探討過了,相關的文章早已多到數不過來。因此我覺得,我們不妨在這個問題上另闢蹊徑,來看看明與後金兩國的“政府報告”對此是怎麼說的。

先從明朝方面開始說起吧。

薩爾滸之戰結束後,大量的明朝官員都曾上疏分析過戰敗的原因。不過這些奏章在指責楊鎬、朝中大臣甚至是萬曆皇帝的同時,卻又大都將薩爾滸之敗的最主要責任歸咎到另一個人身上,那就是已經戰死的杜松。

按照這些官員的說法,明軍之所以會遭遇慘敗,主要就是因為身為西路軍主帥的杜松“有勇無謀”“剛愎自用”“貪功冒進”“拋棄火器”“背水而戰”。在眾多官員的一致彈劾下,萬曆皇帝發佈上諭:“杜松貪功輕進以致喪師,深可痛恨。”(《明神宗實錄》卷五百八十)算是就明軍慘敗的主要原因給出了明朝官方的結論。

從薩爾滸之戰的過程來看,杜松率領的西路軍前進的速度過快,而且在與後金軍交戰時分成了三個部分,各部分之間又都隔著河流,確實在客觀上導致了這一路明軍快速覆滅,對整體戰局也造成了較大影響。因此對於明軍的慘敗,杜松無疑是有責任的。

不過杜松縱然有責任,但如果就此說他是戰敗的罪魁禍首,其實也挺冤枉。這個杜松,可謂是晚明歷史上的一員悍將,他長期鎮守邊關與蒙古人作戰,屢戰屢勝,以致於被蒙古人敬稱為“杜太師”。這樣一位擁有豐富作戰經驗的將領,固然“有勇”,但也未必“無謀”。其實在當時的情況下,杜松的做法,也自有其無奈之處。

前文說過,楊鎬曾將尚方劍懸掛起來,催促將領們出戰。而楊鎬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朝廷給的壓力。在當時,內閣首輔方從哲以及兵部尚書黃嘉善等高級官員,由於擔心大軍雲集之後糧餉不濟,都曾向楊鎬發佈過催戰指示。如此層層壓力之下,像杜松這樣的總兵級別官員,除了奉命快速進攻之外,並沒有選擇的餘地,自然也就不應該受到過多的責難。

明將自己的失敗歸因於杜松,後金則將自己的勝利歸因於上天的保佑。按照《老滿文原檔》的說法,後金軍隊能在短短几天時間裡戰勝強大的明軍,是因為明朝萬曆皇帝想要滅亡後金的做法是違背天意的,因此受到了天譴,而努爾哈赤公正善良,所以創造了奇蹟。

後金官方給出這樣的結論,在現代人看來或許有些不可思議,但在迷信天意的古代,其實也不足為奇。當時的後金,立國不久,疆域不大,周圍多是敵對勢力,努爾哈赤的統治自然談不上穩固。因此後金方面要充分利用薩爾滸之戰的大勝來進行政治宣傳,宣揚努爾哈赤的統治是“天命所歸”。

應該說,明清雙方官方給出的結論,都有很大的歷史侷限性,用更通俗的話來說就是都不怎麼靠譜。既然官方給出的說法有問題,那我們自然要從別的方面入手來進行分析了。

古往今來的眾多歷史學家和歷史愛好者們,一提到薩爾滸之戰明軍慘敗的原因,基本都會對一個人和他所制定的軍事方案口誅筆伐,相信大家應該也能想到,就是楊鎬和他制定的那個 “兵分四路,分進合擊”的計劃。

當然了,捱罵的也不僅是楊鎬。由於楊鎬出任遼東經略,是經過大臣推選,報請萬曆皇帝同意的,因此很多人又將矛頭對準了明朝的萬曆皇帝與大臣們,認為是他們瞎了眼,任命了一個廢物來統率軍隊和部署作戰。

就軍事指揮的角度來說,楊鎬確實是無能的,出現了很多問題。不過我覺得,很多人一味指責他那個“兵分四路,分進合擊”的計劃,也有失偏頗。事實上在古代,由於受限於後勤等因素,兵分多路進行分進合擊的戰例很多,以此取勝的戰例也可謂是數不勝數,而這次明軍之所以遭遇慘敗,也與諸多因素有關。換言之就是,即便這次明軍合兵一路發起進攻,取勝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孫子兵法上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然而楊鎬無論是在開戰之前還是在戰爭期間,都沒有派人蒐集後金方面的情報,不僅對後金的軍事實力以及軍事行動知之甚少,甚至沒有充分考慮進軍過程中地形上的困難。身為經略的楊鎬,本人沒有親臨前線,更沒有做好各路明軍的聯絡協同工作。在這樣的情況下,四路明軍先後出發之後,可以說是變成了瞎子和聾子,對友軍和敵軍的情況皆處於茫然無知的狀態。

相比之下,努爾哈赤卻非常重視情報的作用,他派出大量的哨探密切關注敵情,對各路明軍的動向可以說是瞭如指掌。

兩相對比之下,四路明軍的所謂“分進合擊”,其實是隻有“分進”,沒有“合擊”,而且還是在敵人嚴密監視下的“分進”,自然難逃被各個擊破的命運。

既然這楊鎬如此無能,那他又為何能當上這個遼東經略呢?要詳解這個問題,還得從楊鎬的生平說起。

楊鎬,河南商丘人,生年不詳,卒年倒是很清楚,在1629年被砍了頭。關於楊鎬的早年經歷,史書上的記載十分簡略,他在1580年考中進士之後,先後擔任過知縣、御史等職。

不過此後的楊鎬,從文職官員轉行步入了軍事領域。他在擔任山東參議、分守遼海道時,與總兵董一元一起率軍在雪夜裡度過墨山,襲擊蒙古炒花部,獲得大勝。楊鎬因此一戰成名,成為了官員中的“知兵”之人。

不過實事求是地說,這場勝利楊鎬應該是沾了董一元的光,因為從這個人之後的表現來看,他實在不是塊指揮打仗的料。

1597年,楊鎬又與副將李如梅一起率軍出擊,結果作戰失利。不過由於損失不大,加上日本關白豐臣秀吉再次對朝鮮用兵,吃了敗仗的楊鎬非但沒有收到懲處,反而被任命為右僉都御史、經略朝鮮。

在朝鮮戰場的蔚山之戰中,楊鎬的自私與無能暴露無疑,最終導致明軍慘敗。事後楊鎬為了保住自己的官職與性命,竟然嚮明廷發出捷報。然而紙終歸是包不住火的,楊鎬的惡劣行徑,最終還是被人捅了出來。諱敗為勝的楊鎬差點因此被萬曆皇帝下令處決,後在當時的內閣首輔趙志皋的庇護下才逃過一死。

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楊鎬還是因此丟了官職。不過此人實在是深諳官場之道,多年後又被起用為遼東巡撫。楊鎬在遼東巡撫任上表現尚可,派兵擊敗了蒙古妙花部,不過由於屢遭言官彈劾,最終選擇辭職離去。

後金軍攻佔撫順之後,遼東局勢驟然緊張,楊鎬再度被起用,成為了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經略遼東,自此成為了薩爾滸之戰的明軍統帥。

從楊鎬的為官經歷可以看出,無論是遼東還是軍事,楊鎬都算是有“工作經驗”的。需要說明的是,明朝一直以來有 “以文制武”的傳統,武將之上,往往由朝廷派遣文官進行統籌調度。

一般來說,一個人要能擔任統御武將的軍事文官,大致需要滿足三個條件:一是要有軍事經驗;二是要有足夠深的資歷;三是需要獲得朝中的皇帝和高官們的認可。

就當時的情況來說,楊鎬恰恰具備這三個條件。首先,雖然戰績不怎麼好,但楊鎬確實算得上是“久經戰陣”;其次,楊鎬是1580年進士,經過幾十年的官場沉浮,資歷實在是夠深;再則,楊鎬作為一個資歷極深的老官僚,在官場上可謂左右逢源,與明廷高官趙志皋、方從哲等人均關係密切。

在這樣的情況下,楊鎬的走馬上任,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那麼,當時的大明王朝,除了楊鎬之外,真的就無人可用了嗎?其實也不是。早在薩爾滸之戰爆發前,就有人嚮明廷舉薦熊廷弼為遼東經略,然而卻未被採納。

相比楊鎬,熊廷弼顯然更有能力,明軍慘敗薩爾滸之後,明廷也正是派他去遼東收拾殘局的。

不過在當時明朝的官場上,熊廷弼的“劣勢”也不少,首先他是1598年進士,光是在資歷上就差了楊鎬一大截,再則熊廷弼為人剛直、脾氣很大,在多年的官場沉浮中得罪了不少人,自然不為權貴們所喜。這兩個因素相疊加,熊廷弼自然是無緣遼東經略的職位了。

除了楊鎬之外,四路明軍中每一路的指揮官,也值得好好說說。杜松在前文中已有簡要介紹,所以接下來說說劉綎、馬林與李如柏。

劉綎與杜松一樣,也是身經百戰的名將,他先後參加過征討緬甸、抗日援朝、征討播州土司楊應龍等一系列大戰,大半輩子都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立下了赫赫戰功。

相比杜松、劉綎,馬林和李如柏無疑遜色很多。明朝時的馬林,不是打乒乓球的,而他到底是幹什麼的,《明史》上是這樣記載的:“雅好文學,能詩,工書,交遊多名士。”

照此來看,馬林是一個詩人型的文學家和書法家,應該還是個旅遊愛好者,卻偏偏不是軍事家。

不過雖然馬林不是軍事家,但卻有一個軍事家老爸。馬林的父親馬芳,是一代名將,鎮守北疆屢立戰功。因此在當時的“門蔭”制度下,馬林沾了父親的光,也從軍入伍,混到了總兵的位置。

李如柏的情況與馬林類似。他是遼東總兵李成梁的次子,自少年時代起就追隨父親作戰,雖然也立過一些戰功,但到薩爾滸之戰前被起用時,已經在家閒住了二十餘年,再無昔日的英銳之氣。

明廷對楊鎬、馬林、李如柏的任用,真的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領導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這說明此時的明朝在用人制度上早已腐朽和僵化,面對如此大戰,居然所託非人。

值得注意的是,明末清初的不少書籍,都聲稱楊鎬、李如柏在薩爾滸之戰時密謀壞事,甚至在暗中與努爾哈赤相勾結,給明軍戰敗蒙上了一層陰謀論的色彩。

在此以計六奇所寫的《明季北略》中的相關內容為例:“鎬貪功自用,徑行不聽,松乃密遣人進關投揭當事,冀緩其師,而如柏偵知,令人於關外邀回,重責十棍,致松謀不行,兵受其創,見有松侄總兵杜文煥抱憤投揭可問。即此舉動,已含陷松之毒矣。乃誓師時如柏佯與松灑酒拜別,曰吾以頭功讓汝。松磊落丈夫,慨信不疑,賈勇先登,不知如柏早已佈置奸人,為松鄉導,誘其暗入姦伏,蓋敵素所畏者松與劉綎也。先得鎬告示,悉其精銳,潛伏撫順一路,獨以當松。松果為鄉導所誘,如柏先逃,望援不至,遂碎首淪沒,寸骨不存,劉綎亦復血戰,一時死敵。是松之死,實鎬與如柏同謀計陷。壞此長城,為異日和戎之地,而乃曰三路之敗,總由杜松故違節制耶。”

按照這段記載,杜松、劉綎這兩員悍將其實是被楊鎬與李如松合謀害死的。除了《明季北略》之外,類似的說法在《明史紀事本末補遺》等書中也多有出現,可以說是越傳越邪乎。一些人也因此將這些說法與李成梁、努爾哈赤兩大家族之間的關係聯繫起來,大談所謂楊鎬與李如柏是“漢奸”。

關於楊鎬是否是“漢奸”的問題,前面已經討論過了,所以接下來,我們再來說說李如柏。

鑑於李成梁家族與努爾哈赤家族的關係,我覺得努爾哈赤在戰爭中有意放李如柏一馬,不能說完全沒有可能。但如果要說李如柏在薩爾滸之戰中惡意害死同僚,也實在是不可信。

薩爾滸之戰後,不僅萬曆皇帝雷霆震怒,大明朝野上下更是一片譁然。而在戰場上奇蹟般逃出生天的李如柏,自然是成為了眾矢之的,遭到了言官們鋪天蓋地般的彈劾。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李如柏真的搞過什麼陰謀詭計,只怕是早已被明廷逮捕正法了。所謂李如柏私通努爾哈赤破壞明軍行動的傳言,在缺乏足夠證據的情況下,還是不該妄下定論。

不過雖然談不上是“漢奸”,但李如柏在薩爾滸之戰中,確實進軍遲緩,客觀上給後金軍擊破其他三路明軍提供了便利,誤國之罪也不可謂不重。李如柏畏縮不前,而他的頂頭上司楊鎬,也因為自己與劉綎的矛盾,給戰局造成了嚴重的負面影響。

據朝鮮的《李朝實錄》記載,朝鮮都元帥姜弘立看到劉綎的東路軍兵少,而且裝備簡陋,缺乏火槍大炮,於是問劉綎:“然則東路兵甚孤,老爺何不請兵?”劉綎回答說:“楊爺(楊鎬)與俺自前不相好,必要致死。咱亦受國厚恩,以死自許。”姜弘立又問:“進兵何速也?”劉綎回答說:“兵家勝籌,惟在得天時、得地利、順人心而已。天氣尚寒,不可謂得天時也,道路泥濘,不可謂得地利也,俺不得主柄,奈何?”

這段對話由於來自戰後朝鮮親歷者的敘述,因此可信度極高。雖然劉綎說楊鎬非要致自己於死地,似有誇大。但劉綎與楊鎬,在之前的朝鮮戰場就已結怨,矛盾可謂由來已久。這次薩爾滸之戰,楊鎬分配給劉綎的基本都是老弱兵卒和簡陋軍械。劉綎這樣一位素負眾望的老將,僅僅是因為與楊鎬的私怨就慘遭排擠,實在是可悲至極!

事實上,明朝方面的問題還遠不僅僅是出在遼東的將帥們身上。朝中的皇帝和大臣們,也對戰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此番明軍出征,正值天降大雪、天寒地凍之際,而明軍將士們系由全國各地抽調而來,很多人並不習慣遼東的極寒天氣。以內閣首輔方從哲為代表的一幫朝廷重臣,卻不顧實際情況,一味下令催戰,讓明軍還未開打就先輸一截。

應該說,皇帝和大臣們雖然為此戰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卻又對此戰的艱鉅性缺乏足夠的認識,想當然地把後金看成是一個能輕易戰勝甚至是滅掉的“蠻夷小邦”,抱著早點打完早點收工的心態來應付這場戰爭,又怎麼可能成功呢?

如果再進行深入挖掘,我們還可以發現,薩爾滸之戰的勝敗原因,遠不止上述這些。此時的明軍,在裝備、訓練、戰術等諸多方面,都與後金軍產生了不小的差距。

應該說,薩爾滸之戰時的明軍,在裝備上似乎是佔有很大優勢的。因為此時的明軍,已經大量裝備火繩槍、火銃和火炮,是一支“半熱兵器”化的軍隊,而同時期的後金軍,卻還處於冷兵器狀態。不過戰爭的結果,卻讓人大跌眼鏡。裝備先進的明軍,最終在裝備落後的後金軍面前一敗塗地,在讓人感到詫異的同時,更讓人思考。

明朝晚期的明軍,裝備的傳統單兵火銃主要有單眼銃和三眼銃,這類火器較為原始,射程近、威力小、穩定性差。除此之外,當時的明軍還普遍裝備有以鳥銃為主的火繩槍和以中小型佛郎機炮為主的火炮,至於像大將軍炮之類的重型火炮,則因為搬運不便等原因很少使用。一個非常糟糕的情況是,明軍裝備的槍炮,由於各方面的原因,質量普遍較差。

明朝在建立之初,設立了軍器局、兵仗局等機構負責軍隊的裝備製造與供應,為軍隊提供了大量精良的裝備。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明朝在政治上日益腐敗,用於裝備製造的工料和製造出的裝備往往以次充好,嚴重製約了明軍的戰鬥力。

據《老滿文原檔》記載,薩爾滸之戰中明軍雖然動輒“火器齊放”“槍炮齊放”,看似火力兇猛,其實對後金軍的殺傷卻十分有限。明軍的大量槍炮,因為粗製濫造而導致彈丸射出無力,根本不能殺敵。不少穿戴全身型重鐵甲和厚棉甲的後金軍將士在冒著明軍的彈雨前進時,屢屢中彈,卻毫髮無傷。

與裝備精良盔甲的後金軍相比,明軍在防具方面的情況也不容樂觀。來自五湖四海的明軍將士們,穿戴的盔甲也五花八門,鐵甲、棉甲、皮甲、藤甲、紙甲等在四路明軍中均有出現。更糟糕的是,明軍士兵穿戴的盔甲往往只覆蓋的頭、前胸和後背,並不能保護身體的其他部位。在激戰中,後金軍只要在近距離用弓箭嚮明軍無防護的面部和脅下射擊,就能對明軍造成重大殺傷(於五步之內,專射面脅,每發必斃)。

總的來說,薩爾滸之戰中的明軍,裝備雖然先進,卻並不精良,而後金軍的裝備雖然簡單,卻很實用。因此在實用主義至上的戰場上,半熱兵器狀態下的明軍被冷兵器狀態下的後金軍“逆淘汰”,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與裝備質量相對應的,就是明軍的訓練水平也很糟糕。從全國各地徵調來的明軍士兵們,訓練水平參差不齊,一些新兵甚至連基本的拉弓放箭都不會,在實戰中幾乎毫無用處。低劣的訓練水平,讓明軍士兵們總是遠遠看到後金軍就手忙腳亂地開槍放炮,無法形成持續性的火力,在與後金軍短兵相接之後更是容易一觸即潰。而同時期的後金軍士兵,大都是從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各部的歷次戰爭中拼殺出來的,不僅熟悉各種戰鬥技巧,還擁有極強的心理素質,敢於在槍林彈雨中衝擊搏殺,給明軍以沉重打擊。

明軍與後金軍在戰術上的差距,也是導致勝敗的重要因素。明朝晚期的明軍,在遇敵時習慣使用方陣戰術,即用戰車或是柵欄、木箱、沙袋等物結成長方形或是正方形的方陣,如果條件允許再挖掘一些壕溝,明軍士兵們就在方陣內向敵軍開槍、發炮、放箭,待到敵軍傷亡慘重或精疲力竭時,再出擊去擊敗敵軍。

這種在長期與蒙古人作戰中發展出來的戰術,有效克服了明軍騎兵少的劣勢,在對付鬆散的蒙古部落時,往往是有效的。因為單個蒙古部落實力較弱,僅擁有輕騎兵,對明朝的作戰也基本都是遊擊襲擾,在面對明軍大部隊的方陣時容易束手無策。但正所謂有利有弊,這種側重於防禦的戰術,弊端也十分明顯,一旦方陣被敵軍攻破一個點,就容易讓陣內的明軍陷入被動。

果然到了面對強大的後金軍時,明軍的這一套就玩不轉了。當時的後金,已經在努爾哈赤的領導下建立起了相對嚴密的八旗制度,每旗之中,又都擁有兩重甲(穿戴兩層重甲的步兵)、長甲(穿戴長甲的騎兵)、短甲(穿戴短甲的弓箭手)三個兵種。作戰時,視地形和敵軍的情況而定,一般是兩重甲和長甲發起衝鋒,短甲則在側後方放箭掩護。

這種多兵種配合下的進攻,往往能在相當短的時間內一舉突破敵軍的陣地。而一旦敵軍防守嚴密,一時無法突破,那也沒關係。後金軍會以少量騎兵驅趕大量馬匹作為炮灰以擾亂敵軍,給己方主力再次進攻創造機會。

相比明軍防守反擊式的方陣戰術,後金軍的戰術更靈活機動,也更富有進攻性。在薩爾滸之戰中,後金軍往往先拉弓進行仰射,以漫天的箭雨射殺部分明軍,然後步騎兵在箭雨的掩護下發起進攻,尋找明軍方陣的薄弱點進行突破。明軍用於結陣防禦的木製戰車,基本都是加裝了擋板的單輪或雙輪小型車,很容易被衝至陣前的後金軍士兵毀壞或推翻。而一旦失去了戰車的掩護,陣內的明軍將士就難逃悲劇的命運。

薩爾滸之戰結束不久後,明末著名官員、科學家徐光啟寫了一封名為《敷陳末議以殄兇酋疏》的奏章。這位極有見識的官員在文中尖銳地寫道:“試論近日遼東之戰,我有一可勝敵乎?敵有一不勝我乎?杜松矢集其首,潘宗顏矢中其背,是總鎮監督,尚無精良之甲冑,杜將軍去甲冑而戰尤非法也,況士卒乎?杜松、劉、潘宗顏皆偏師獨前,豈非無紀律乎?兵與敵眾寡相等,而分為四路,彼常以四攻一,我常以一敵四,豈非不知分合乎?戰車火器,我之長技,撫順臨河不濟,開鐵寬奠皆離隔不屬,豈非無政教乎?出關四十里,遇水不能渡,遇險不能過,入伏不能知,豈非不識地利,哨探無法乎?如是而求幸勝,果必不得之數也。”(《皇明經世文編》卷四百八十八)

徐光啟的這段話,在簡要總結了明軍戰敗原因的同時,其實也點出了明軍乃至整個明朝存在的諸多問題。應該說,1619年時的大明王朝,雖然從表面上看似乎還繁榮昌盛,但實際上卻已經百弊纏身,在戰爭中遭遇慘敗,其實也不過是各方面因素疊加下的慘烈結果罷了!

作者簡介:李元駿, 90後,從小喜歡歷史與文學,工作之餘寫作出版有歷史書籍《南明風雲》,並發表有《外強中乾,華而不實——清朝舊式戰船、水師與海防》《三國歸晉的序幕——淮南三叛》《夾雜著慘敗的尷尬平局——清朝對緬戰爭始末》《鴉片戰爭之前的清朝火器衰落之謎》等文章。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