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朱之文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意識抬頭看，窗子外有沒有攝像頭或者手機。
果不其然，不一會就有人在狂敲貼著“私人家宅，嚴禁闖入”標誌的大門，喊著“大衣哥”。
朱之文嘆了一口氣，還好在門前上端安了39根10釐米長的鐵釘，不然他們早就闖進來了。
他無奈地開門去迎接這群熱情的粉絲，其中有真實喜愛他的粉絲，也有虛心求教的粉絲，更多的卻是拿著手機不斷進行直播的人——
不少都是熟悉的面孔，比如他的鄰居們，或者隔壁村子裡的老熟人。
這兩年的拍攝經驗讓他學會了多招手，多唱歌，少說話，“他都在那直播呢，你一句話說錯了，那就收不回來了。”朱之文這樣表示道。
他現在很害怕流言蜚語，網友說他炒作，罵他耍大牌，都讓他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地應對著這些人的要求：
讓他唱歌他就老老實實唱，讓他打招呼他就乖乖搖搖手。
朱之文知道村民們是為了滿足大眾的無聊消遣、粉絲的窺視慾望亦或媒體的好奇心，而選擇拍攝他的日常生活併發布在網上，從而獲得點擊量與相應的經濟效益。
饒是善良如他，也覺得自己身處其中彷佛是一隻動物園裡手足無措的猴子，被持著手機拍攝的村民逗弄著。
無論是在種地的田野，還是茶餘飯後的閒談，更有甚者在半夜時分被直播“他是如何睡覺的”。
正如法國社會學家埃德加·莫蘭所說：
“明星是徹徹底底的商品：他們身上的每一寸皮膚，他們心靈的每一次悸動，他們生命中每一個回憶，無一不能投向市場。”
作為商品的他們基本沒有自我可言，在大眾面前只是供消費的產物，輿論隨時會淹沒一個人。
這是這麼多年來一個農民歌手理解到的為數不多的明星規則之一。
02
2011年的時候互聯網還遠沒有這麼發達，電視是大眾的重要消遣途徑，《星光大道》是當時首屈一指的王道節目，本著“百姓自娛自樂”的宗旨，衍生出一系列草根明星。
“大衣哥”朱之文就是在這個平臺上躋身為其中之一，從此人生脫離軌道，漸漸失控。
名利雙收是草根明星們感受到的最顯著的變化，朱之文也不例外。
在他的採訪裡，原本一年只能賺5000到瞬間吃喝不愁，也不過是一夜之間的事情。
他穿著標誌性的軍大衣——那是參賽時他最好的衣服，用來遮蓋裡面縫縫補補的破舊的衣服，多次參加唱歌節目、春晚、訪談等。
你會發現他嗓音裡獨特的滄桑渾厚，混合著土地的韻味與大山的厚重，混合著歷經人世艱苦的沉穩與初見大世面的猶疑。
以及野生的味道。
國內大部分歌手都曾經過周密而高水準的訓練，以保證唱歌的完美性。
而草根明星卻沒有條件，朱之文的練習平臺是勞作休息的田埂，傍晚回家的田間小徑，工地幹活時供休息的臨時簡易大棚。
天賦的音色在天地間最平凡的事物打磨後，帶著勁勁兒的野生味道，讓他的嗓音更具有辨識度與接受度。
唱山是層巒疊嶂，唱水是滾滾長河，唱天是萬里晴空，唱地是廣袤無垠。
那些年爆紅以及接踵而來的名利場著實讓這個樸實無華的草根明星措手不及，他戰戰兢兢享受的同時也在擔心：
會不會一切都是幻影，一戳就破？
03
也許一語成讖，也許只是人世常態，在朱之文令人豔羨的一夜爆紅後面，接踵而來的卻是無窮無盡的煩惱。
後來上節目的朱之文訪談內容不再是成名前生活怎樣艱辛，而是成名後不為人知的辛酸。
甚至多次講“還不如不出名呢。”或者“我更想過我自己的平凡的小日子。”
現在去百度搜索朱之文，彈出來很多條譁眾的資訊，比如“朱之文為何與村民屢屢發生矛盾”、“朱之文雖然名利雙收，卻導致家庭破裂”等等。
這些並不是媒體誇大其辭的標題，點進去你甚至會震撼人性的醜惡與荒唐。
點開一則“朱之文鄰居借錢不還，是窮山惡水出刁民嗎”的視頻，其中赤裸裸的人性與金錢的衝突骯髒至極。
他賺了錢以後給村子裡修了一條路，村民抱怨，就這麼短的一段路，有什麼值得誇的，而且為什麼不再修一個橋。
他給村子裡買了體育器材供大家娛樂消遣，有個借了錢沒還的村民，厚顏無恥地在那裡說：
“他的錢都花不了，誰還想著還他？”
村支書說朱之文成功還不是因為我們村裡人捧他，結果讓他捐個學校他都一分錢沒出。
而眾所周知，朱之文回饋社會共157萬餘元，其中為救助殘疾兒童義賣大衣捐獻61萬餘元，為雅安地震捐出50萬元，為村裡出資46萬餘元。
諷刺的是，村口有個刻著“功德千秋美名揚”的“之文路”石碑，最後不知道被誰用大錘砸了。
這才是最真實的人性，在金錢面前將其骯髒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們不知道“幫你是情分，不幫是本分”的道理，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無理的要求；他們見到一個人大富大貴後流露出尖酸刻薄的情緒而並非真心誠意的恭喜；他沒有“送佛送到西”，所以惹來一堆罵名。
這或許就是為什麼當今時代好人逐漸銷聲匿跡的原因，百口莫辯的罵名背後，是多少人骯髒的嫉妒與誤解。
看客與當事人之間進行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拉鋸戰，逐漸好人選擇沉默，退居幕後。
04
如果說以上都是外界帶給他的壓力的話，他或許有消解的辦法。
而真正壓垮這個一夜爆紅的農民的，是自己家人的變化。
最初的採訪裡，朱之文多次表示自己妻子如何賢惠善良，誠樸能幹，任勞任怨，他大聲道出“出名不出軌”的愛情宣言讓大眾看到平凡小夫妻的溫情與愛意。
家有賢妻，兒女雙全，何其豔羨。
而這兩年家裡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記者再去採訪的時候看到的是朱之文忙著做飯洗碗，而妻子對著鏡子化妝打扮做直播——和村民並沒有什麼兩樣地消費朱之文的名氣。
朱之文抱怨妻子在家裡什麼也不做，只知道玩手機化妝。
而他的子女雙雙輟學，宅在家裡一事無成。他的兒子在採訪時說上學“沒意思”，“煩得很”。甚至一度暴躁摔門而去。
那些年忙著演出賺錢的朱之文錯過了孩子的最好的教育期，未來似乎蒙上了衰敗而灰暗的色調，畢竟階層固化越來越明顯的今天，普通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好好學習。
這似乎也反應當今時代的現狀，一夜爆紅後面的本質並沒有改變，仍然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家庭在面對名利時不知道如何平衡。
他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打亂了本來的生活，而只能感慨“還不如不出名呢”。
窮山惡水出刁民的本質是在教育程度普遍不高的地區，大部分人保持著原始的、未被馴化的天性，而與文明時代脫軌。
一代又一代傳承下去的是人性固有的劣根性，而跟不上時代的觀念與突如其來的名利相碰撞，無法消解其矛盾與不知所措，從而衍生出這一系列悲劇。
不管朱之文隱忍還是博弈，名利和生活相互勾結撕扯，造就逃脫不了的宿命。
遲早有一天，沒有人會再關心這個草根明星的日常，鏡頭一個一個消失，到那個時候，一切看上去會和成名前一樣。
而他的破碎的名聲，搖搖欲墜的家庭，子女灰暗的未來，會回到正軌嗎？
他要的平凡的日子，註定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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