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裁判所往往被當做中世紀黑暗的典型標誌，教皇英諾森三世為了鎮壓阿爾比派異端所建立的宗教裁判所也確實沾滿了血腥。但最為臭名昭著的宗教裁判所，卻是15世紀後期由著名的西班牙雙王——伊莎貝拉女王和斐迪南二世所建立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從1483年至1820年，共有38萬人被裁定成異端，其中10萬人遭到火刑處死。
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的誕生，是文藝復興開始之後，因此也顯得格外黑暗。但我們如果掀開歷史的迷霧就會發現，裁判所的產生與宗教狂熱並沒有極大關係，更多地是出於利益的考量，與法國國王腓力四世屠殺聖殿騎士團的動機如出一轍。在國家爭霸的利益需求驅動之下，無數無辜之人淪為囚獄和火刑柱的犧牲品。
動盪的時代
宗教裁判所的誕生，在一個基督徒和穆斯林對抗異常激烈的時代。
一方面，西班牙的收復失地運動步入尾聲，格拉納達蘇丹國在西班牙西南部的崎嶇山地當中修築堡壘，苟延殘喘。另一方面，奧斯曼土耳其的崛起令整個歐洲喘不過氣來；1453年，千年之城君士坦丁堡被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攻陷，1479年，阿爾巴尼亞被征服，斯堪德培的繼承者們折戟沉沙，1480年，穆罕默德二世進攻奧特朗托，引起的恐慌席捲整個意大利。
還好，1481年穆罕默德二世的去世，群龍無首的奧斯曼帝國不得不從亞平寧半島撤軍，但繼任的巴耶塞特二世繼續保持著對整個基督教歐洲的巨大壓力。基督教世界處於草木皆兵的神經質狀態當中，只需要一點火星，就能點起宗教迫害的張天烈焰。
實用主義的君王
建議伊莎貝拉女王建立宗教裁判所的阿隆索·德·奧赫達神父，塞維利亞多明我會的修道院丈，確實是一個狂熱的基督徒。然而西班牙雙王接受他的意見，難道真是被宗教狂熱所感染？伊莎貝拉女王和斐迪南二世都曾依賴於身邊的改宗猶太人，而一旦宗教裁判所建立，猶太人將首當其衝。
歷史學家本齊恩·內塔尼亞胡認為，在創立宗教裁判所的過程中，斐迪南二世比起伊莎貝拉女王起了更大的作用。而論起宗教的虔誠，斐迪南國王比不上他的妻子。作為一個實用主義者，斐迪南二世更關心的，是宗教裁判所戰利品的收集與分配。
收復失地運動由北向南推進，而南方往往更加富庶。之前的西班牙國王們都非常寬容，因此新佔領區的人民們得以保全財富。穆斯林和猶太人會被要求皈依基督教，但管束並不嚴格，他們的習俗被希望潛移默化地改變而非一蹴而就。由於猶太人在經濟方面的才能，他們受到的限制相比穆斯林更少。
然而，猶太人群體與基督徒的隔閡，使得反猶主義一直在西班牙有著強大的影響力。大量皈依基督教的改宗猶太人通過自己的經濟才能從政府獲得報酬豐厚、影響力強的職位，經濟上和職業上的成功又引起了許多基督徒的嫉妒。
而奧斯曼帝國蘇丹巴耶塞特二世對於格拉納達蘇丹國的支持，也讓西班牙雙王認為必須儘快結束漫長的格拉納達戰爭。他們的鄰國葡萄牙已經開始浩大的大航海運動，而西班牙也需要掃平伊比利亞半島上最後的穆斯林王國，才好集中力量與地中海東方的異教徒決戰。
但是群山繚繞的格拉納達王國，被連綿的城塞和堡壘環繞，易守難攻，西班牙人想要啃下這塊硬骨頭，後勤線需要跨越廣袤的荒原，這就意味著需要非常龐大的財政支出才能做到。對於財富的渴求，讓西班牙雙王開啟了宗教裁判所的血戮之門。
猶太人經常遭受來自阿拉伯人和基督徒雙方的迫害。但生活在西班牙的猶太人由於穆斯林控制時多年潛移默化的影響，生活方式與阿拉伯人更接近，很多人更是學會了阿拉伯語。這就更加重了基督徒對他們的排斥。
有些猶太人甚至支持奧斯曼帝國，根據他們的彌賽亞信仰，基督教世界毀滅後，猶太人將得到救贖。雖然秉持這種觀點的猶太人並不多，但他們的言論必將讓反猶主義者獲得把柄。
除了獲取財富和排除異己，宗教裁判所的開設更是能在國內煽動宗教狂熱來凝聚人心向格拉納達蘇丹國作戰。迫害改宗穆斯林和猶太人迎合了大部分國民的意願，讓他們更加支持他們的君王，這個角度上，宗教裁判所具備民粹主義的特性。
對猶太人的迫害
西班牙宗教裁判所迫害猶太人遠勝於穆斯林，迫害改宗猶太人又超過未改宗的猶太人，這似乎有些讓人不可思議。但如果我們考慮到利益的因素，這也就變得容易理解。
擁有財富越多的人，越容易遭到宗教裁判所的迫害。狂熱的人民會樂於告發這些人，宗教裁判所也會願意輕率地將缺乏靠山的富有者定罪，因為負責人往往也能分到一杯羹。
皈依基督教的改宗猶太人比起未改宗的猶太人更容易遭受迫害，因為他們一般擁有著更好的工作，掌控著放貸之類高收入的職業。改信基督教讓他們受到猶太人的敵視，而生活習俗上的些許差異則令他們難以完全融入基督徒的世界。裡外不是人的狀態，使得他們更容易遭到告發與抓捕。
異端裁判期間，猶太人與基督徒的衝突越發激烈，令民意越來越轉向異端裁判所這邊。
對當時的西班牙官方來說，很難判斷一個猶太人究竟是真的改信基督教，還是秘密保持猶太教信仰，宗教裁判所在這個問題上一般都是抱著“寧可信其有”，疑罪從有的態度。當宗教裁判所於瓜達盧佩大規模迫害改宗猶太人時，伊莎貝拉女王使用從改宗猶太人手中沒收的100萬馬拉維迪為朝聖者建造了一座醫院，來取悅她的基督徒臣民。
改宗猶太人紛紛逃離西班牙，有些在格拉納達戰爭期間投奔格拉納達王國，這給予反猶主義者更多把柄。在穆斯林被廣泛迫害之前，伊比利亞半島上首先響徹了猶太人的哀歌，只因為他們更加富有。
寬容的教廷
西班牙的迫害確實十分嚴重，但很多人不知到的是，羅馬教廷的態度要遠比西班牙雙王寬容。
在1482年的教皇詔書中，教皇西克斯圖斯四世抗議斐迪南二世在阿拉貢的異端裁判活動過於嚴苛，為了攫取財富而大量製造冤假錯案。不過，桀驁的斐迪南二世反唇相譏，質疑西克斯圖斯四世受到身邊奸詐的改宗猶太人的矇蔽。於是乎，教廷的干涉也無疾而終。
處於文藝復興期間的意大利總體上是非常寬容的，熱那亞人用船隊迎接逃亡而來的猶太人，他們只需要表面上皈依基督教，就能獲得填飽肚子的麵包。而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允許猶太人定居在教皇國內，並保護他們。總體來說，文藝復興期間的意大利和羅馬教廷體現出了很高的包容度。
摩里斯科戰爭
在剛剛征服格拉納達王國時，考慮到格拉納達穆斯林龐大的基數，伊莎貝拉一世和斐迪南二世在《科爾多瓦條約》中確保了穆斯林們的信仰自由。到了1502年，雖然雙王開始強力要求穆斯林改宗，大量不願意改宗的摩爾人被驅逐出境。不過，如果摩爾人接受改宗基督教，便能保持自己的財產和習俗。
終伊莎貝拉一世時代，被異端裁判所處死的人數在1000-2000之間，總的來說，這並非一個非常巨大的數字。
對於穆斯林和改宗穆斯林的大規模迫害發生在西班牙雙王去世後的查理五世和腓力二世時代。由於尼德蘭新教徒的反抗，天主教的狂熱氣氛在西班牙國內越發激烈，而君主也丟失了他們先輩的實用主義，越來越傾向於一刀切的解決方式。
改宗穆斯林在西班牙被稱作摩里斯科人。16世紀前期，查理五世不顧摩里斯科人對帝國做出的許多貢獻，頒佈了《阿拉貢淨化宣言》，要求殘餘的穆斯林立刻全部改宗天主教，而已經改宗的摩里斯科人也要承擔重稅。此時巴巴羅薩·海雷丁已經在蘇萊曼大帝的支持下於地中海肆虐，大量仇恨西班牙政府的摩里斯科人加入了海雷丁的海盜行列。
1567年，腓力二世下令：不準使用阿拉伯語，禁止帶黑麵紗，取消公共浴場。這一政策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摩里斯科人紛紛揭竿而起，組成十萬以上的義軍，橫掃西班牙南部。奧斯曼帝國也送來了武備和數千援兵，成為起義軍的後盾。
大量西班牙基督徒被起義者俘虜，被賣到伊斯蘭世界成為悲慘的奴隸。對此，西班牙平叛軍的報復也異常慘烈。直到名將唐·胡安指揮平叛軍，持續三年的摩里斯科戰爭才被鎮壓。在宗教裁判所的運作下，50萬摩里斯科人遭到放逐，西班牙南部許多地方成為無人區。當時西班牙本土人口不到900萬，這樣大的人口損失令唐·胡安也為之感嘆落淚。
然而宗教裁判所殘酷的異端審判卻越演越烈，擴散到拉美等地的西班牙殖民地，異端審判的風暴所過之處都是血肉和冤魂。除了改宗猶太人和摩里斯科人，曾經支持裁判所的基督徒也開始在無孔不入的監察下惶惶不可終日。
小結
西班牙宗教裁判所因實用主義而誕生。在伊莎貝拉女王的時代，它既有攫取財富的作用，也能消滅內部的宗教紛爭使得國民可以一致對外，因此無論其有多麼惡毒和悲劇，終究是對當時的西班牙有一定積極意義的。
但當煽動起來的異端審判之風失去控制之後，西班牙的實權者們也就失去了最後一點徐徐圖之的思想，希望通過一刀切的方式解決一切問題。越演越烈的異端審判之風，不但使得社會充滿了不安和恐懼，也伴隨著西班牙帝國的衰落。當裁判所最終解散的時候，西班牙王國早已從歐陸霸主變成一個對歐洲格局說不上話的國家。
閱讀更多 歷史心發現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