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執意要封外臣命婦為妃,如懿勸說無用,心灰意冷

皇帝執意要封外臣命婦為妃,如懿勸說無用,心灰意冷

其實香見的眼睛很美,似一眸春水,照得人生出碧涼寒意。而那寒意深處,盡是凜凜殺機。

皇帝的嘴唇微微泛白,面孔卻是少年人才有的桃花泛水時的桃紅豔灼,他極和藹地勸下凌雲徹,“寒氏不懂御前規矩,你仔細傷著她。”

話音未落,如懿已然覺得太過露骨,卻又不便勸什麼,只向凌雲徹道:“把刀劍利器收起,免得誤傷他人。”

凌雲徹答應著退到一旁。香見泫然欲泣,卻死死忍住了眼淚,仰天長嘆,“寒歧,對不起,我報不了你的仇了!”

太后笑意淡淡,彷彿是看著一場鬧劇,慵懶道:“寒氏,你可不是真的想要行刺皇帝吧?容你揮劍起舞,是我大清的勇士並不將這些雕蟲小技放在眼裡。你還真以為到了御前,就能任你為所欲為?”

嬿婉滿臉鄙夷之色,“夜郎自大,還真把自己瞧得多了不起了!拼上整個部族的力量,也不過是螞蟻撼樹,還想行刺皇上?”她轉了隱隱笑意,軟語道:“皇上,此等逆賊,不必姑息。若皇上心慈,也須得即刻趕出宮去!”

皇帝不為所動,只是望著香見溫煦如春風,“下次再不許動兵刃了。化干戈為玉帛,朕讓你們不遠萬里來京,就為如是。你可千萬別糊塗了。”

香見見皇帝如此殷切,愈加不豫,冷冷道:“揮以鋼刀,再給蜜糖。皇帝就是這樣將我寒部落玩弄於股掌,來滿足自己平定疆域的野心麼?”

皇帝原本善於辭令,可眼見香見動怒,亦是皓月清輝、花樹凝雪之貌,口中訥訥,一時不能應對。

“愚蠢!”如懿的聲音似晴空春雷,驟然劃過私語切切的殿中,她雙眸微垂,覆落如烏雲般的陰翳,語氣凌厲,臉上神情卻如常清淡,“寒歧以一己私慾,不惜動搖邊地安寧,平地起干戈,引來殺生大禍,只能說是咎由自取。你既口口聲聲自稱為寒歧的未亡人,就該贖他往昔罪孽,化干戈為玉帛,保全族人安穩。豈可血濺當場,為這樣妄動生殺之事的人殉情?”

香見悲憤不已,雙眸血紅,指著皇帝道:“可他殺死了我心愛之人,又連累我族人不能保全,成為階下囚虜,我怎能不恨!我自知殺不得他,但我要以我的鮮血,來寫下對皇帝、對你的王朝最深的詛咒!”

“本宮聽你念及族人,以為你總算深明大義。可如今看來,也是感情用事、無知魯莽之徒!皇上為何興兵寒部?你族人為何成為階下囚虜?皆因寒歧戰起不義。所謂武道,乃指止戈為武!皇上為保家國才不得不出兵平叛。歸根究底,大小寒才是使你們家園不保之人。因戰傷命,不仁!因戰亡族,不義!為這樣的不仁不義之徒傷害自己,埋下仇恨,你便罔顧了你父親與族人的心意,成為不智不孝之人。這樣看來,你倒與寒歧是一雙絕配!”

香見激怒不已,滿臉漲得血紅,死死盯著如懿。如懿也不懼,只將纖纖十指垂落於十二朵西番蓮沉香紫廣袖之外,似霞光縈旋,自雲端拂過。

半晌,香見似覺對不上如懿的氣定神閒,氣息稍餒,怔怔垂下淚來,悽然道:“我怎會不知寒歧起兵,只為滿足自己私慾,並非真正為族人爭取利益。可我沒有辦法,他是我心愛的男子,他勇猛,他有智謀,他是草原上的駿馬,天空翱翔的雄鷹。我勸他,求他,想要改變他,可他不聽我的。在他的心裡,只有他的雄圖大業。可那樣的雄圖大業,會毀了整個寒部。”她頹然坐倒於地,痛哭失聲,“我只是一個女子,我知道他的錯,他的罪,可我對他的情感,是無法改變的。”

如懿望向太后,見她頗為慨然,心下自是憐惜。太后溫然輕語,“寒部損毀大半,你與族人千里迢迢入京不易,皇上要見你們,自然不會嚴加責備,一定會體諒你們身不由己的苦楚。”

皇帝深深頷首,容色清明,“皇額娘所言極是,皇后的話也是朕的心聲。”他的目光如柔軟的春綢,緊緊包裹著悽苦無依的香見,“你放心。朕會設伊犁將軍統轄邊地各部,再設參贊大臣管理寒部,一定會為你們重建家園,重歸富庶安定的日子。”他見香見只是落淚不語,沉浸在巨大的哀慟之中,渾然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也不覺有些尷尬。

太后見此情形,便好言解圍道:“你一路風塵辛苦,又兼飽受驚嚇。哀家讓人替你在京中整理一個宅子,你與族人且安心住下。過些時日,皇帝會給你一個恰如其分的名位,讓你以尊榮之身,回到……”

太后話音未落,皇帝急急打斷,心急火燎道:“皇額娘思慮極是,兒子也是如此認為。”他喚道:“毓瑚,你帶寒香見入承乾宮沐浴更衣,暫住歇息!”他尋思片刻,似下了極大的決心,深吸一口氣,“寒部事宜,朕有許多不明之處。將寒香見帶入承乾宮,朕會細細問明。”

如懿聽得太后之意,大約是想給香見一個固山格格或多羅格格的名位,或是給個誥封,加以厚待安撫之後再送回本部,如此兩下安然,也有些神意鬆弛。豈料皇帝之語突兀而起,驚得四座震動,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綠筠驚得失色,又不敢看皇帝,只得低著頭絞著絹子,壓抑喉頭即將湧出的咳嗽。忻妃求助似的望著如懿。嬿婉又驚又怒,只不敢露了神色,少不得死死按捺住。太后想要說什麼,嘴唇微張,但還是忍住了,默默數著念珠不語。而其餘嬪妃,無不色變,默嘆。

如懿眉心一動,正欲出言,只覺得手背上多了溫暖的沉重。她回首,但見海蘭目視前方,平和無瀾,只是微微搖首,暗示她不要多言。

如懿胸口一悶,已然抽出了自己的手,穩穩站起,屈身道:“皇上,臣妾忝居皇后之位,不敢不多說一句,承乾宮乃六宮之地,不宜外命婦擅居,還請皇上思量。”

她的話,再明白不過。寒香見怎麼封誥安撫都無妨,只要於大局安定有益,她都只會贊成,不會有一絲反對。可若將此女引入後宮,皇帝初見便已神魂無措,若真成為嬪妃,只怕憑空要惹出無端大禍。

皇帝哪裡能細細分辨她語中深意,急不可耐道:“奉皇太后懿旨,寒香見移居承乾宮,為承乾宮主位。”

如懿只覺得胸口大震,恍若巨石從天墜落,她卻毫無防備,眼見得正中心口,腦中一片白雪紛墜的空茫。而眼前的香見,一味沉浸在哀哭追思之中,全然不懂這道旨意是何意思。如懿極力鎮定心神,正色喚道:“皇上,寒氏方才指劍於皇上,此刻就納入宮中,只怕她心性未馴……”

皇帝一擺手,收起眼底汪洋般的迷戀,口角決斷如鋒,將眾人的疑慮與震驚生生割裂,“不必多言,朕自有分寸。”他起身,欲走出殿外,嬿婉忍不住上前幾步,將笑意漫上酸楚而焦慮的容顏,“皇上,您方才說過,要去臣妾宮裡看永璐。”

皇帝轉首看她,那笑容顯得有些敷衍,“朕若得空,就會去看永璐。”他的目光空洞而並無留戀的意味,只有逡巡過茫然失神的香見時,才滿溢著溫軟而纏綿的情味。他鄭重囑咐李玉,“將承乾宮好好打理出來。否則,朕就摘了你的腦袋。”李玉諾諾答應,悄然抹去額頭冷汗。皇帝再不多言,闊步離去,將一眾目瞪口呆尚未回過神來的人丟在身後。

嬿婉見皇帝三魂不見七魄,手心一陣陣冷汗直冒,滑膩得幾乎抓不住絹子。如懿輕嘆一聲,向著身邊的海蘭低低道:“皇上他,已經不知自己在說什麼了。”

海蘭輕蔑一笑,“皇上也算見慣天下美女。皇后娘娘且看座下內寵這般多,皇上什麼沒有見過。今日初見,皇上就這般忘乎所以,皇后娘娘不勸勸麼?”

如懿心下微涼,彷彿秋日寒蟬冷露逼仄浸入,“海蘭,本宮從未見過皇上這般模樣。本宮……”她欲言,卻有無力感深深攫住了四肢百骸,“你看皇上這個樣子,本宮說什麼,他還聽得見麼?”

嬿婉從未見如懿這般灰心喪氣,想要說什麼,卻又頹然坐下了。

嬿婉無可奈何,求助似的望向太后。太后並不看她,含了一絲苦笑,“奉皇太后懿旨。你們都在這裡,可曾聽見哀家下什麼旨意?”

如懿滿心不安,立刻屈膝向太后道:“兒臣無能,請皇額娘降罪。”

太后緩緩撥動手中的念珠,“你的確無能。”她將視線掃向一旁心急如焚的嬿婉,“枉你連連生育,也算得皇帝歡心。皇帝如此,你不是也一言不發無能為力麼!所以誰也怪不得誰!真要追究,那就是咱們的皇帝心氣太過堅硬,無人可以動搖。牢牢記著這句,有你們的好兒!”

嬿婉悄然望向穎嬪處,見她一臉氣恨難耐,也不稍加掩飾,只得默然垂首,勉強笑道:“太后莫往心裡去。皇上……皇上一時縱情,說不定一時半會兒心勁過了,也就丟開手了。”

太后並不作聲,只是將憂疑的目光投向如懿,沉聲道:“皇后,你相信麼?”

如懿沉默著低首,太后長嘆一聲,憂然起身,“哀家本想給寒氏一個固山格格或多羅格格的名位,讓她在外安然度日,也好安撫寒部其餘人等。卻不想皇帝陡然生了招納後宮的心志。此女入宮,只怕後宮從此永無寧日。皇后,你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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