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對“神藥”的追求,幾乎讓這個物種的男性滅絕

人類對“神藥”的追求,幾乎讓這個物種的男性滅絕

來源 | 物種日曆(ID:guokrpac)

作者 | 一個男人在流浪

2015年的哈薩克斯坦大草原,春雨來得比往年更頻繁了一些。

乾冷的中亞草原上,風調雨順是牧民們最大的期盼,充足的雨水滋養著乾涸地表下休眠的草根,萌生的嫩芽是構建這片繁榮生態的根基。如此來看,這一年的春雨似乎是個好兆頭。

人类对“神药”的追求,几乎让这个物种的男性灭绝

年輕的雄性羚羊在嘗試角鬥。圖片:Igo

但巡視在別特帕克達拉草原(Betpak-dala)上的保育人員,卻在雨過天晴之後,見到了如同夢魘的場面——這裡是極危物種高鼻羚羊(Saiga tatarica)最重要的繁殖地,此時又恰逢產羔期尾聲,原本應當幼崽滿地的別特帕克達拉,竟是屍橫遍野。從五月初的每天死亡幾十頭,到後來的每天死亡幾千頭,最多的一週內居然發現了4萬頭羚羊的屍體,到了該年六月二十二日,倒在草原上的高鼻羚羊已經累計達到14.88萬頭。

高鼻羚羊之殤

儘管這一事件很快吸引了全球保育力量的關注,但這場劫難近乎100%的致死率和完全無從可查的源頭,還是讓人們束手無策。更致命的是,全球的高鼻羚羊只有主要的4個野外種群,除了蒙古國生活的被阿爾泰山脈的戈壁灘隔離的兩個小種群、以及俄羅斯卡爾梅克共和國的小種群之外,生活在別特帕克達拉的高鼻羚羊正是這個危急物種的絕對主力,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這個預計總數只有三十萬左右的物種就已經損失過半。

人类对“神药”的追求,几乎让这个物种的男性灭绝

幼小的高鼻羚羊。圖片:Igor Shpilenok / NPL / Minden Pictures

是什麼險些成為壓垮高鼻羚羊的最後一根稻草?擦乾眼淚後,調查源頭變成了最重要的事。

起初,人們認定這是一場自然產生的瘟疫,誠然,中亞草原是許多致命病菌的自然疫源地,曾經肆虐東羅馬和西歐的兩次鼠疫都是始自這裡,而為了杜絕瘟疫的持續蔓延,人們只能儘快收集散落在草原上的羚羊屍體就地掩埋。

也有一些人將位於別特帕克達拉西南方三百多公里外的拜科努爾航天發射場列為懷疑對象,在此發射的質子M火箭大量使用有劇毒的偏二甲肼/四氧化二氮燃料,而這型火箭的可靠性也十分堪憂,在迄今為止的四百餘次發射中,就有近30次的徹底失敗記錄,高空爆炸火箭燃料洩漏,會隨大氣飄散很遠,如果沉積到地面,當然會對附近生態帶來不能忽視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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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鼻羚羊的頭部標本與頭骨。圖片:JimJones1971 / Wikimedia Commons

但接下來的病源分析卻逐一否定了這些猜測——羚羊屍體中沒有提取出任何已知的傳染病原,在事發地的植物和土壤中也沒能發現任何高濃度的人為汙染證據。

不過,對羚羊屍體的解剖逐漸呈現出一個規律:幾乎所有死亡的羚羊都有內出血的跡象。從羚羊消化系統中提取出的敗血性巴斯德氏菌和產氣莢膜梭菌,終於讓人們鎖定了背後的真兇——那場突如其來的春雨。

倫敦大學皇家獸醫學院的科克博士(Dr. Richard A. Kock)認為,2015年的哈薩克斯坦春季氣候明顯異於往常,不僅多雨而且溫度劇烈波動,氣溫的快速變化影響了高鼻羚羊的免疫系統,而產羔期的雌性和幼崽原本就身體虛弱,更容易使細菌趁虛而入,當富含水分的野草被孱弱的高鼻羚羊攝食後,敗血性巴斯德氏菌和產氣莢膜梭菌將其發酵併產生了毒素,最終引發了羚羊內出血導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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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地上休息的幼小高鼻羚羊,其中一隻是罕見的白色突變。圖片:Valeriy Maleev / NPL / Minden Pictures

如此看來,2015年的高鼻羚羊遭遇的是一場無法預料的天災,這個物種險些消亡的處境,似乎是“天意”使然。但事實似乎沒有這麼簡單。

古老“大鼻子”的曲折命運

很少有物種能像高鼻羚羊這樣讓人“印象深刻”,自然界中擁有巨大鼻子的物種並不在少數,但和它纖弱的身軀相比,粗大高聳的鼻子尤顯突兀。

這種違和的面貌,其實是高鼻羚羊對高寒環境適應的結果。早在更新世時期,高鼻羚羊就曾分佈在從現代英國到阿拉斯加的廣闊地貌上,粗壯的鼻子可以過濾乾旱草原上的風沙,也能加熱溼潤乾冷的空氣,再加上厚重的毛皮,繁盛的高鼻羚羊種群曾和猛獁象比鄰而居。直到近幾萬年來,劇烈的氣候變化讓高鼻羚羊賴以為生的高寒草原、苔原不斷被寒溫帶針葉林替代,高鼻羚羊的分佈也逐漸萎縮,限制在今天的中亞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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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鼻羚羊適應寒冷乾燥的環境,大鼻子可以吸入乾冷的空氣。圖片:Paul Johnson / NPL / Minden Pictures

雖然棲息地的範圍和鼎盛時期不可同日而語,但高鼻羚羊仍舊是一個頑強又成功的物種。其下的五個亞種一度還呈現出向其他區域擴散的趨勢,在我國的歷史文獻上,準葛爾盆地的高鼻羚羊種群曾遷徙到天山以南的伊犁河谷和吐魯番地區,甚至在甘肅的馬鬃山,也出現過大鼻子們的蹤跡。

工業革命之後,當舊大陸物種相繼受到過度狩獵威脅而消亡時,高鼻羚羊也曾處境艱危,上世紀20年代,高鼻羚羊一度瀕臨滅絕,但受到蘇聯官方嚴格保護後,繁殖力超群的高鼻羚羊迅速恢復,至上世紀50年代,全球高鼻羚羊種群曾達到過200萬頭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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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群飲水的高鼻羚羊。圖片:Valeriy Maleev / NPL / Minden Pictures

不過,高鼻羚羊需要連成整片的草地進行遷徙,它所受到的威脅就絕非狩獵這一種。蘇聯時代的草原大開發將草原或以圍欄或道路割裂,或以開墾的耕地侵佔,不斷萎縮破碎的棲息地讓互相連通的高鼻羚羊種群分裂成幾個閉塞的種群。從八十年代中期的125萬頭,再到九十年代初的100萬頭,僅僅過了三四十年光景,高鼻羚羊的種群規模就出現了明顯的下滑。

蘇聯解體後,生活在原蘇聯加盟國境內的高鼻羚羊,面臨了飛來橫禍。政治體制的劇變讓高度依賴計劃體制的農村經濟區域性崩潰,曾經富足的人們瞬間陷入生活困頓,眼前的羚羊不再是受到國家機器保護的明星,禦寒的羊皮、飽腹的羊肉和能出口創匯的羊角才是它們此時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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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別特帕克達拉的高鼻羚羊狩獵依舊十分尋常。圖片:Dan Rees / NPL / Minden Pictures

“盜獵”已經不足以描繪當時的情景,在俄羅斯卡爾梅克共和國、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的草原上,盜獵者騎著摩托車追逐羚羊,重載的卡車緊隨其後,獵手們會耐心追逐直到羚羊精疲力竭,這是為了避免遠距離射殺破壞毛皮的完整,羊皮和羊肉被分別裝上卡車運往附近的市場,而公羚羊獨有的羊角則會被小心地砍下,踏上它前往東方的遠途。

致命的羊角

中文語境下的“羚羊”並非一個準確的生物學概念,今天分佈在亞歐大陸及非洲的幾十種羚羊亞科生物都可以歸屬此類,但在中醫典籍中,“羚羊角”是隻屬於高鼻羚羊的專用詞彙。《神農本草經》說它有“平肝熄風、清熱解毒”的功效,在現行的《中國藥典》裡,羚羊角粉依舊名列其中。

坊間曾有一種推測,認為高鼻羚羊巨大的鼻子與“通風”附會,或許是它入藥的起源,我們無從考證這種說法是否準確,但古代醫者的確對這種遠踞西域的奇怪生物情有獨鍾。我國境內的高鼻羚羊自50年代後銷聲匿跡,可以肯定與中原地區的藥物需求有直接聯繫,而在中亞進行的羚羊屠殺中,絕大多數角也被輸送到東亞地區,1994年國際野生物貿易研究組織(TRAFFIC)對東亞地區的中藥市場進行了一次調研,僅1994年8月一個月,中國香港的中藥市場上交易的羚羊角就有30720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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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香港查獲的高鼻羚羊羊角及其製品。圖片:U.S. Government Accountability Office / Wikimedia Commons

因為飢寒交迫而對高鼻羚羊開展的屠殺,會隨著經濟的復甦而逐漸消退,但天價的羚羊角貿易卻難以被輕易終結,這種盜獵帶來的影響也更為深遠——只有成年的雄性高鼻羚羊才會長出“誘人”的羊角,這導致了後期的盜獵從無差別捕殺向針對性偷獵轉變,雄羚羊大批被屠殺。

2001~2002年,在偷獵猖獗的地區,高鼻羚羊的雄雌比甚至達到了1:106。性別的嚴重失衡讓高鼻羚羊的種群質量迅速下滑,雄性爭奪配偶的決鬥愈發少見,一些性成熟的雌性找不到配偶,受精率的下滑進而影響了第二年的幼崽量,過多的幼崽來自於同一個生父,大量的近親交配帶來了遺傳多樣性的降低,幼崽的成活率也隨之下滑。

獵捕高鼻羚羊獲取羚羊角,遺棄了大量的顱骨。圖片:Dan Rees / NPL / Minden Pictures

逐漸復甦的中亞經濟雖然遏制了大多數盜獵事件發生,但隨之而來的基礎建設又讓高鼻羚羊雪上加霜,僅在哈薩克斯坦,就有3條新建鐵路穿越了高鼻羚羊的核心分佈區,農業、採礦的發展,又進一步壓縮了高鼻羚羊的棲息範圍。高鼻羚羊的種群恢復陷入了惡性循環。

未來一片茫然

2002年,全球高鼻羚羊種群已經下滑到不足5萬頭,其下滑速度之快,導致它在IUCN紅皮書中的受威脅程度直接從近危躍升到極危。為了保護這一物種,2006年9月,高鼻羚羊保護聯盟(SCA)正式成立,此後,俄羅斯、哈薩克斯坦、蒙古、烏茲別克斯坦等高鼻羚羊分佈國和中國等高鼻羚羊製品消費國,相繼出臺了一系列舉措,試圖挽救這個岌岌可危的物種,但在施行時,卻總覺不盡人意。

蒙古國為高鼻羚羊劃定了3088平方公里的Sharga保護區,但其中的7成是高鼻羚羊無法利用的戈壁,我國於2005年召開的高鼻羚羊貿易和保護信息交流會議上,強調了對羚羊角走私的控制,但對羚羊角的使用,也只停留在“儘量減少”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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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薩克斯坦發行的高鼻羚羊主題郵票。圖片:Wikimedia Commons

不能否認,全球同步的高鼻羚羊保護還是取得了一些成就,高鼻羚羊種群也在2015年恢復到三十餘萬頭,但此時的羚羊種群暗含著危機——它們互不聯通,種群退化、棲息地狹窄,當一場春雨襲來後,無路可退的高鼻羚羊只能默默承受,也沒有其他的種群可以在這次劫難過後保留物種存續的火種。

所幸,別特帕克達拉的春雨沒有澆滅所有希望,但下一場來自人間或天地的動盪,又是否能安然度過?答案恐怕更多取決於你我。倔強的高鼻羚羊只能呼出熱氣,直面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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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仍如風雪般朦朧不可見。圖片:Paul Johnson / NPL / Minden Pictu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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