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粉條作坊記


「富平」粉條作坊記

一場大雪後的三九天,天氣極寒,正是加工粉條的好時節。按照十一月的約定,我來到所幫扶的貧困戶張麗麗弟弟家,參觀粉條加工。大雪後的村莊完全變了模樣,走過了又繞回來,碰到張麗麗,他把我領到粉條加工作坊,然後默默走開了。

張麗麗天生殘疾,半身不遂,智力有些許缺陷,能聽懂些簡單話語但講不出來。他與母親馮素雲生活,評定為一戶兩人的貧困戶。他在粉條加工方面只能幫助弟弟幹些力所能及的雜活,聽村裡俱書記說他還很熱心,經常熱心幫助村裡其他人幹活,雖然幫不了大忙。

十一月初走訪時,正巧碰到張麗麗和母親馮素雲在作坊外幫助弟弟張龍挑揀待加工的紅薯,挑揀和清洗紅薯是做紅薯澱粉的第一步。加工粉條分為做澱粉和掛粉條兩大工序。做澱粉,用的是另外一種絲大的紅薯,雖然品相難看,大小不一,但是出粉率要更高一些。紅薯經過粉碎打漿過濾,和著井水流進彩條布圍成的池子裡沉澱十幾個小時,張龍要半夜起來放水,天亮後,他和僱來的夥計把溼澱粉用袱子打包,像豆腐包一樣吊在椽子上晾乾。吊成一個個上方下圓的雪白的“粉砣”,然後暴曬切塊即可。

來到用石棉瓦搭建的簡易作坊裡,室內室外兩重天,蒸汽瀰漫中人影晃動,耳畔只聽得見機器轉動聲和灶膛邊鼓風機轟鳴,一片忙碌景象。五個人,三男兩女,有老有少,有分工有合作,忙而不亂,一環接一環,緊張而有序,掛粉條的勞作原來這麼有節奏,可以這麼美!

以前只是聽說,而今眼見為實,原來掛粉條的工序是這樣的。張龍把前面做好的澱粉倒入面前長方形的木斗子裡。然後用盛具再一次次加入到和麵機裡,在這中間,把式頭張大哥從熱水鍋裡把煮好的斷粉條倒入和麵機裡開始攪拌,這就相當於我們蒸饅頭揉麵加的“酵子”,為得是粉條更有韌勁便於拉伸。攪拌一陣後,張大哥撈起一團面放在掌心讓它慢慢往下流,他側著頭,眼睛一直盯著流速,感受著韌性,然後調整水或面的比重,他一邊操作,一邊講解,滿腹經驗,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最後確認合適後再攪拌均勻,搬倒後直接倒入大面盆裡。兩個人把這盛滿面的面盆抬到冒著蒸汽的大鍋旁邊,又插入一柄L型葉片樣的東西連在盆外面的套筒上,開動機器,面盆順一個方向轉動,這就跟打攪團一樣必須一個方向持續勻速攪動,確保分子運動規律,才能調動粉的韌勁和拉伸力。 兩個人在旁邊不斷用手護著把面往裡推,確保面不會溢出來。張龍抓起一大團面,左右手互相導著放入圓柱形的漏粉容器,這個容器在轉軸帶動下均勻擺動,整齊劃一的粉條邊落邊在自重力下拉伸,落入滾燙的開水鍋裡。這裡還有一個關鍵環節,第一團面和最後一團面都不能落鍋,用一個盤子收了重新倒回盆裡再續到麵糰裡,這叫“掐頭去尾”,確保漏出的粉條粗細均勻不結疙瘩。

大鍋的水中間加了一個相通的隔板,這邊漏粉,對面的大嬸手持兩根細竹竿,左右交叉,撥動之間,粉條在空中飛過,進一步被拉伸變細變長,從熱水鍋裡轉到緊接的涼水鍋裡,這叫“撥鍋”。站在大嬸對面的大哥從鍋的另一側牽住頭,把整把粉條撈起來,再挽回去,糾斷,抽起一根80公分左右的細竹竿從中間插過去,輕輕地放入最後的小水缸,竹竿橫在缸口,滿滿的一缸水再次給粉降溫。最後一位大嫂站在水缸邊,手持竹竿兩端,把涼好的粉從水缸裡提出來,掛在眼前的掛鉤上,用兩根細竹竿從上往下一捋,把水分“刮掉”,接著用剪刀把末端修剪整齊,然後再手持竹竿兩端把粉條從掛鉤上移到房屋另一端的木架子上,一排排掛起來。大嬸大嫂在工作間歇時抽身給灶火添炭。張龍說,做粉條火要硬,要用好炭,雖然有點嗆。這兩天大雪過後寒潮來襲,燒大鍋水,比往日又多燒一小車炭,多出了一半。

一盆面用完,開水鍋裡的水一部分變成水蒸氣伴著爐膛的煙氣從頭頂的“天窗”( 其實就是那裡特意缺了半塊石棉瓦)跑出去了,一部分隨粉條帶到涼水鍋裡。大嬸麻利地從頭頂把手腕粗的水管拿下來,給大鍋添了水。涼水鍋裡的水已經變成溫水,用一根管子吸了流走,再換新井水。


「富平」粉條作坊記

等水開的間隙,張龍和張大哥又開始了和麵的工序。大嬸大嫂一邊向火添炭,一邊聊天拉家常。大嬸已經65歲,頭頂尖毛線帽,面容清瘦,身材高挑,精神矍鑠,幹活麻利,說話風趣。自嘲,“老婆今年六十半,能撥鍋能搭炭,撥鍋搭炭不上算,旁人誰都沒意見。”撈粉的大哥略胖,趁著間歇,點燃一根菸,有滋有味地吞雲吐霧。已經進入第二個循環,張大哥身穿迷彩服,他在和麵,在關鍵的步驟上動手把關。手工粉條能做到這樣勻稱,全憑經驗技術和現場的拿捏把控。他們幾位都是張龍請來的鄰里把式,按天結算工資,僅有的幾家作坊輪流幫忙。大嬸說冬日閒暇,幹活身體舒坦,大家在一起說說笑笑沒煩惱。

加工了三四盆面到了用飯時間,農村人大多一日兩頓飯。因為他們幹活要趁天氣的“寒冷”,所以從早晨六點幹到晚上六點。我問早晨空腹幹活不心慌嗎?大嬸說,不會的,吃了油炸麻花。跟隨他們走到幾十米的路對面張龍家吃飯。一進門,前廳堆積了兩米多高加工好的粉條,張龍的岳母早已經幫忙做好了飯菜。飯菜很簡單,一把平底鍋煮了白菜粉條,裡面還有豆腐、大肉片子,饅頭,玉米粥。我本來吃了早餐,在主人盛情邀請之下嚐了一碗菜,放了點剛做好的油潑辣子。真是像大嬸說的,他們純手工的紅薯粉條沒有任何添加劑,也沒有摻玉米澱粉,真材實料,所以“饞口、入味”。粉條和白菜豆腐大肉真是絕配,更增添了它的魅力,俘獲了食客的味蕾。暖暖的一鍋粉條燉菜,滿足了多少人冬日的享受。上次聽村裡俱書記說,西安一家河南籍夫婦開的酸辣粉店,雖然門面不怎麼樣,但是因為用的張龍的粉,顧客絡繹不絕,生意十分興隆。我們吃完,轉身看見張麗麗一個人在沙發邊吃飯,邊吃邊聽大家說話,默默無語。母親馮素雲說,平常他們娘倆做飯,有時候就在這邊一起吃。張麗麗有幸還有個能幹的弟弟,兄弟間互相照顧,相互幫襯。這是最真實的情感,最樸素的美德。吃完飯,大家又投入到緊張的勞作之中。太陽昇起,天氣稍微轉暖,房頂的積雪和房簷的冰溜子開始融化,滴滴答答掉落下來。燒水的檔口,大嬸忙著從外面的小車上鏟炭,再用竹籠提進來用水攪拌好備用。正說話間,大哥的老婆帶著口罩進來了。村裡有老人過世,關中的風俗是“紅事叫,白事到”,大哥要去主動幫忙,他媳婦只好拖著感冒的身子來替班。

聽大嬸介紹說,掛粉的工序還有兩個步驟,掛在架子上的粉要在房間用布圍著“焗”一夜。然後在第二天凌晨趁天冷拿出了“凍”硬,互相粘在一起的粉條才會鬆散開來,再用井水在池子裡沖掉冰凌,最後掛起晾乾。張龍說,加工粉條工序多,賺得都是起早貪黑滲透汗水的辛苦錢。


「富平」粉條作坊記

過中午,我告辭回家,順便給家裡買了兩袋子粉條。張龍說這個粉條全靠西安做糧油生意的朋友和周邊嘗過得朋友口碑相傳,目前沒有品牌和包裝,而且現有的土作坊,只能依靠天時地利人和,加工大約20萬斤紅薯,做5萬斤左右的量,目前也只能這樣小成本運作。

冬季,閒不住的農人,靠自己勤勞的雙手,傳統的工藝和誠信樸實的質量觀念,低成本運作,給大家帶來美食,給鄉親們帶來家門口的打工機會,讓我由衷感受到敬佩和感動。冬日的粉條作坊無疑也是農村最靚麗的一道風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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