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小区楼下放养了一只鸡,邻居们恨不得把它逮来炖了


有人在小区楼下放养了一只鸡,邻居们恨不得把它逮来炖了


邻居为哄孩子,半年前在幼儿园门口买了三只小鸡崽儿。本来邻居是有些顾虑的,住楼房不比在村里,毕竟不可以太任性,怎奈五岁的孙子抓住鸡笼不走,哭喊着要,邻居拗他不过。

买回的鸡雏儿被安置在鞋盒子里,摆在客厅中间。吃喝拉撒,鸡们开始了从集体剥离出来后的新生活,是好是坏——生存或者死亡,皆由不得它们。

通过斗争,邻居家的小孙子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自是欢喜,游戏不玩了,动画片也不追了,连吃饭也要蹲到鞋盒子跟前。还给鸡崽儿分别起了名字,纤弱点的叫“妞妞”,借用楼上那家对他经常不理不睬的女孩儿的名号。另一个因背上一块先天的污色而叫做“黑背”。还有一个叫“钢铁侠”,这名字源自一部动画片。钢铁侠喜欢瞪着一对圆眼睛东走走、西逛逛,很有点初生小鸡概儿不论的牛性。绒线团儿样的小东西们不时被男孩儿抓在手里,或贴到脸上。奶奶在一边吼:“你行啦,热手老抓它,快蹂蹭死啦!”小孙子不管,拎着一只鸡脚,让它像钟锤儿似地吊荡着,另一只脚则如一捏粉色的牙签在半空乱划。奶奶到底给了孙子一巴掌,钢铁侠“叭叽”掉到地上,好一阵哆嗦。

不到一周,“妞妞”和“黑背”相继顺着垃圾道往生去了,只剩下一个“钢铁侠”。躺倒的同伴儿似乎没能动摇它的信念,男孩儿爆表的热情非但没将其扼杀,反倒成了一种十分受用的按摩形式而逐渐被它接受。

有人在小区楼下放养了一只鸡,邻居们恨不得把它逮来炖了

“钢铁侠”不仅披荆斩棘地活了下来,且没心没肺地一天天长大,鞋盒子换成了酒箱,它也从婴孩儿长成了翩翩少年,褪去毛绒外衣,换上很叛逆的“乞丐装”——上下够不着天儿不说,还一身的大小窟窿,眼看着要往一只秃鹫的路上发展。男孩儿拽拽它的秃尾巴,做出呕吐状,说:“真难看!”便有些热情丢失的意思。奶奶抓住这个机会,将纸箱子抱下楼。说实话,邻居已经被这只鸡搞得有点寝食难安,复杂的味道在屋里盘桓不去,大热天,钢铁侠偶尔还要大幅度抖动一下身体,不知是释放热量还是为松松筋骨,屋里就会来一阵漫天飞雪,更糟的是它还本事见长,时不时玩个旱地拔葱跃到纸箱沿子上,开始很吃力,破翅膀“扑啦、扑啦”拍得纸箱子山响,可没过几天,一蹿两跳后就开始在客厅里闲庭信步了。

来到楼下,邻居愁了,左瞧瞧、右看看,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下箱子。小区不大,就两幢老式家属楼,八十来户。晚上下班回来的车把不大的空间塞满,只身走人还要躲躲闪闪。我们又是靠里面的边角,别说额外安放一只箱子,就是多加一枚硬币都可能显挤。没办法,邻居将纸箱塞进自家的储物间。

楼房的身后有一溜儿小棚子,每家分有一个储物间,用于存放杂物。黑暗中的钢铁侠焦躁不安,啄得纸箱子“嘭嘭”响,走在门外就能听到,“咕咕”的叫声急切又沉闷,跟缺氧似的。邻居只好改变政策,撤掉纸箱子,在储物间的地上摆好餐饮,每天再抓空敞敞门,给鸡放放风。

热情锐减,并不说明男孩儿就此放弃了钢铁侠,时常还要找。每天从幼儿园回来,他要先在楼下玩一阵儿,不管是拥抱还是揉搓,钢铁侠都由着他。等到不得不上楼,储物间的门不得不重新关起,互相都有些恋恋不舍。

有人在小区楼下放养了一只鸡,邻居们恨不得把它逮来炖了

九月,男孩儿去上学前班了,和新伙伴说起他的钢铁侠,听得别人一愣一愣的,而这时的钢铁侠已完全进入放养状态。它的本分和识大体赢得了主人信任,不再被关禁闭。楼下某个固定位置有一个水碗和一小片捋到地上的残羹剩饭,钢铁侠每天吃吃走走、走走吃吃,自由散漫却又不失规矩,俨然成了小区一员。

可问题来了。那天在单位,有个同事说他晚上停车、开门,脚下一打滑差点摔倒,是踩到了鸡食上,一股憋了多日的怨气让他连食带碗统统扔进垃圾道。还发狠说:“甭让我逮着,逮着我就炖了吃。”我笑了,十分理解。鸡吃喝随便了,排泄自然也就不大讲究,这就让我们的行走在家门口儿有了几分跳芭蕾的喜剧效果。据说,脚下异物感,往往会造成人的情绪波动。

小区里没物业,卫生基本靠风,不凑巧的是这年月连天的雾霾也等着风来处理,可风哪?凡事常常如此,你越是盼得眼蓝,那东西越是稀罕得恨不能把谱儿摆到天边去。秋叶飘落满地,我动手打扫。拉开垃圾道的小铁门儿——吓一跳,那只鸡站在里边,昂首挺胸。突然的光亮大概也吓着了它,遂往起拔拔身板儿,圆圆的小眼睛很警惕地瞪着我。愣过数秒,我恶着声说:“出去!”连我自己都为语气里夹带的新仇旧恨有点儿不大好意思,可鸡只是又拔拔身板儿,拨浪一下头,换成另一只眼睛看我,蛮挑衅的。我把一簸箕树叶朝鸡扬过去,快速将铁门插上,恨恨地想:憋死你!

等我下班回来,鸡竟然若无其事地在楼后溜达。我斜着眼看它,它也装作不察,一步一顿,昂首挺胸,走得既有节奏又有弹性,把个“何思何虑,至大至刚”的傲慢一字一字重重地按到地上,那意思分明是:你不服?

楼的西侧是个仅两米宽的窄胡同,顺着它往南即可通出去。想不到有一天我和那只鸡会在这里狭路相逢。鸡轻易不越雷池半步,不知那天因何放纵了自己,来到胡同中间。我心下窃喜:只要把你从这个胡同赶出去,以一只鸡的智商,你是找不回来的,虽然我不会逮了炖你,可出了小区,你早晚会待在别人家的餐桌上,呵呵。

有人在小区楼下放养了一只鸡,邻居们恨不得把它逮来炖了

鸡以惯有的姿势站在我对面,往上拔拔身板儿,这动作忽然让我觉得它的前生一定是只斗鸡,从血雨腥风、金戈铁马的战场中穿越而来。我像个守门员,堵着鸡的回路。僵持有半分钟,我开始往外轰它。鸡却一挺身、一哈腰,如同下网的足球,从我的脚边夺路逃回,一路“咕咕咕”着,不知是惊叫还是欢笑。等它到达自认为安全的区域,便又恢复了悠然自得。这是一只要成精的鸡啊!似乎能猜透人的心思。

大概没人见过小孩子给鸡挠痒痒——鸡一副陶醉的样子。那天邻居也在,我没事多话,跟邻居说:“长真快,过年能宰吃了。”一直蹲在地上揽着钢铁侠的小男孩儿突然抬头瞪着我喊道:“你讨厌!”

我闹个烧鸡大窝脖儿。邻居慌忙打圆场,朝着男孩儿喊:“臭混蛋,没礼貌!”转而向我悄声道:“不让说——。”这局面有点混乱,成年人的“礼貌”就是把一只鸡最终送上餐桌。对小男孩儿来讲,这是个敏感而又经常被不同人触动的话题。

有人在小区楼下放养了一只鸡,邻居们恨不得把它逮来炖了

冬天来了,鸡越来越壮硕。早上,人们各自把身体里的发条拧紧,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鸡从储物间放出,就在楼后巴掌大的地界走来走去。人来人往,不管你是大惊小怪还是熟视无睹,它通通不予理睬,包括来找点小便宜的三五只麻雀在它的地盘上吃吃喝喝,它也无动于衷,似乎一个洞悉世事、看透炎凉的智者。天黑了,它会主动走进打开门的储物间。那天,看到这只鸡在两楼之间仅有的三平尺阳光里闭着眼睛晒太阳,我差点乐了,这相当于七八十岁老人的智商,可不敢小觑了啊!

“哎——回来——”

是邻居。冬天寒冷的空气中这呼喊有一种凹凸不平的金属质感,幽幽地远。鸡突然睁开眼朝邻居跑去,丢下身后的那小片阳光。

当罕见的“世纪寒潮”成为这个冬天的标志性刻度,总有思想在为开悟而寻找沸点。窗玻璃上冻着厚厚冰花儿,屋外狂风怒号,不知那个“钢铁侠”此时身在何处。之前,剩饭剩菜已经冻到地上,水碗冻成了冰砣,麻雀在那里不死心地敲敲打打,钢铁侠形单影只,从东踱到西,再从西踱到东,极寒的天气对它何尝不是另一种考验?

昨天,我在书店看到一张挂图——《中国地图》。站在远处仔细打量,一种亲切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中国”就像一只挺胸拔腹的雄鸡……进而想到钢铁侠,它在我们患了贫血的善意里艰难求生——山高水远,无人喝彩却依然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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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高勤,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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