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下葬第二天,爸就去了婚介所


媽媽下葬第二天,爸就去了婚介所

文丨豆子麻麻

上海的女白領沈月玲,努力工作,希望能改善家庭環境,讓父母晚景幸福。然而,她剛結婚不久,母親就患癌離世。未能反哺雙親的愧疚,讓她發誓要好好孝順父親,可她萬萬沒想到,母親屍骨未寒,一個陌生女人就被父親領回了家……本文系採訪所得,為方便敘述,以第一人稱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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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沈月玲,85後,蘇北人。2008年我大學畢業後在上海的第二年,爸媽來到與之毗鄰的崑山打工,比老家掙辛苦錢輕鬆許多,看似幸福表象卻在2012年3月的一次例行體檢中破滅了,我媽查出肺癌晚期。

我媽與肺癌鬥爭四年,被折磨得瘦骨嶙峋,昂貴的進口藥沒能控制病情,身體狀況反倒每況愈下。握著她皮包骨的手,我大顆淚止不住掉落,媽虛弱地說:“我不怕死,你們好好的就行!”她費力牽動臉部肌肉卻擠不出完整笑容,嘗試抬胳膊給我擦眼淚卻累得氣喘吁吁,我忙抓住媽的手放在臉上泣不成聲。

2016年4月,病魔終究無情奪走我媽的生命,我們兄妹仨均未趕上送媽最後一程,抱憾終身。

葬禮吹吹打打三天,第一晚我躺在裡屋,隔壁是堂屋,放著棺材,媽長眠在內,我蜷縮一團,逼迫自己入眠,也許夢裡媽會抱抱我;第二晚我獨坐臨時搭建的大棚角落的飯桌,喝得酩酊大醉,滿臉淚水撕心裂肺不停喊著:“我沒有媽了!”

第三晚,堂屋放著兩張餐桌,我們藏起悲痛不已的心情,擠出艱澀的笑容感謝親戚們的付出,伯父伯母寬慰幾句,忽而話鋒一轉問爸續絃的事,一眾親戚忙不迭向我們解釋我爸不容易,要體恤諸如此類的話。

我一愣怔,知道爸不到六十早晚續絃,只是始料未及的是,下葬的當晚在飯桌上被當眾問及,無異於在傷口上撒鹽,感同身受從來都不存在吧,否則親屬豈能在此刻毫無顧忌地提及?

哥和弟弟面露惱色,拳頭捏緊關節發白,爸忙著端菜送水,剛染黑的頭髮鬢角又白了一撮,我看了眼黑白遺像喉嚨一酸,打破漫長的沉寂說:“如果遇到合適的我們支持!”哥和弟沒吭聲,埋著頭無聲嚼菜。

不接受又能怎麼辦?我們都不在爸身邊,有個頭疼腦熱顧及不到,家裡風氣如此,走了老伴都會尋覓一人搭夥過日子,快的三個月,慢則三年,許是年歲越大活得越明白,晚年需要一個體己彼此照應的人。

第二天,爸輕撫嶄新的遺像,緩慢斟杯酒放在前,嘟囔著什麼我沒聽清,他保持看遺像的姿勢,背對著我們擺手,輕咳嗓子道:“你們快去上班吧,我留在家說收拾幾天再回。”

這幾天爸幾乎沒落淚,人散盡忽然靜下來,爸幾次擦拭眼角都被我撞見。

一路上路兩側的大葉楊急速倒退,腦海中媽的生前電影般一幀幀播放。縱深感情再深也僅剩一捧黃土,爸無怨無悔照顧四年,有情有義,她會祝福爸再婚嗎?如果能,一年還是三年亦或更久?

無論如何,我極力說服自己:一年!

一週後,我想爸的生活起居沒人照料家裡指不定亂成什麼樣,於是買了洗漱用品去看望。路上不由自主想起媽生前種種我黯然落淚,媽沒了差不多家就散了以後爸在哪家就在哪。

我們勸爸在家種地養老,他非要來回來上班,說工廠人多熱鬧,省得一人孤苦伶仃。

當我推開爸宿舍門時,瞬間明白自己再也沒了孃家。爸搓著手沒吱聲尷尬杵在門邊,眼神躲躲閃閃,陌生阿姨躺床上瞄了我一眼,一動不動。之前那位置是我媽躺的!我把買的東西重重砸床上,眼淚汪汪硬憋著一聲不吭走了。

回家的路上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真懦弱,為什麼不把那女人趕走!

哥打電話和爸吵了一架。我們兄妹仨決定與爸斷絕來往,媽剛走他能做到投入新生活,我們做不到!

我給親屬打電話,關心慰問是真,打聽那女人來歷也是真,終在小姑口中得知:媽下葬第二天爸就去婚介所登記,小姑親自陪他去的!小姑嗡嗡地說什麼我一個字聽不進去,木然掛斷電話。

窗外霧濛濛一片,籠罩著初升的太陽,我的後背如冰涼的蛇呲溜竄過寒冷滑膩。

我恨爸薄情寡義,恨他鐵石心腸,三十四年朝夕相處的另一半剛走,他轉頭就找了別的女人,這得多冰冷、堅硬、絕情的心才做得出!就算是養貓狗,相處幾十年,突然離開也會心生悲憫,更何況是朝夕相伴的妻子?!

難道我媽走的時候爸哭得很撕心裂肺是裝的嗎?難道這四年沒日沒夜照顧是假的嗎?我還自我勸慰爸以後找個搭夥過日子的人,一定說服自己接受,期望爸安穩度過晚年,誰知,他的做法完全不顧我們的感受!

真是可悲,無論如何我們接受不了!

3

三個月後,爸剛下夜班給我打電話,我倔著性子拒接,爸不依不饒的打電話,直到我接起,他說頭暈,讓我帶他去醫院。

畢竟是父親,子女有贍養的責任和義務,雖不齒他的行徑,但對待身體不敢懈怠。於是我冰著臉去了,檢查結果是高血壓導致的頭暈,醫生開了降壓藥。

我剛要走,爸哽咽:“那個阿姨走了她總是要錢,這錢是留給你弟結婚用的,誰也別想拿走,我以後一個人過。”

我僵直著背不願轉身直視爸,我的氣未消。雖明面上不關心,私下我卻常與表哥聯絡打聽爸的近況,因為表哥與爸在一家公司上班。

“幫我看看,這藥怎麼吃,一次吃幾顆?說明書字太小,看不清。”藥盒上明明寫著用量,找這麼拙劣的藉口,無非是想緩解關係,我抿抿嘴長嘆一口氣轉身告訴他。

我們關係稍微緩和些,偶爾電話聯繫,我卻抗拒相見,對他自私的做法無法輕鬆釋懷,他褻瀆了幾十年的感情,不配得到原諒,雖然爸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2016年9月底,我買車缺三萬塊找爸借,爸二話不說帶我去取錢,一臉討好模樣我的心揪成一團。送爸回去的時候我堅持送他到宿舍,誰知他床上竟然又坐著位陌生阿姨,而且不是上次那一位!

我險些摔倒,扶著門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爸一直說獨自生活,原來只是欺騙,是他的伎倆而已!

我們三兄妹再次堅決斷絕與爸來往,爸氣得在家族群裡發不孝順老人的文章和視頻,無聲抵抗,我們與爸的關係再次因一個女人而劍拔弩張。

有次爸忽然打電話讓我還錢,說要回老家承包魚塘,離不孝順的子女遠遠的,老死不相往來!我氣得和他吵了一架,罵他沒良心,拒絕還錢,他才是最冷漠自私的人,不配得到子女的孝順!

掛了電話我滿臉淚水,心酸不已,離媽去世不到半年已物是人非,我們還是我們,而爸已不是曾經的爸。

一邊抗拒與爸有絲毫聯繫,一邊又害怕他會氣出毛病,高血壓最忌諱情緒波動,我陷入深深的矛盾中經常夜不能寐。

4

2016年12月2日是爸的生日,一早他打電話讓我們過去吃飯,那口吻好似什麼過節都沒發生,只是媽不在。狠心的人容易忘記傷痛,爸顯然屬於此類人。

掙扎很久還是赴約,敬老是責任我們沒有理由不履行。

當時那個阿姨也在,她樂呵呵忙碌著做菜,招呼我們入座,掏出紅包塞給我閨女和小侄子,那天我才知道她姓高。我們默契閉口不提媽不談過往,沉默吃飯,兩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嘻嘻哈哈笑得沒心沒肺。

飯畢他們一起洗碗,洗潔精泡沫沾高阿姨頭上,爸甩甩手上的水一把擦淨,動作嫻熟自然,如果換作是媽該多溫情,只瞥一眼我做賊般逃離,彷彿有愧的是我。

2017年1月7日爸就職的工廠倒閉賠了筆現金,爸讓我去幫他存錢,我順便把錢還給他,走出銀行他把存摺重重放我手裡,他說自己怕被人騙。

冬日的氣候異常乾燥,爸的手龜裂一條條口子,我捏著沉甸甸的存摺侷促不安,問他以後怎麼辦?

他無奈表示想回老家,渾濁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希望被挽留,老家距離這600公里,沒有大事我們一般不回,一旦他回去,意味著彼此聯繫越來越少,情分越來越淡。

我沒勇氣發表意見,既希望他回去,距離和時間能慢慢化解胸腔的怨恨,又希望他留下,萬一有點急事我們還能照應,踟躕半天我只擠出一句:“隨便你吧!”

回去的路上繞道路過藥房,買了管凍傷膏,默默塞爸的口袋,爸下車快步走進工廠大門,轉彎的時候抬著胳膊擦了擦眼角。

爸聽從了高阿姨的建議留在崑山,在生鮮櫃檯賣肉,一天12小時,每天約4小時賣力砍肉、切肉,爸說不累,可我路過幾次看到他砍到一半停歇大口喘氣,高阿姨在邊上遞水,我躲在角落不敢靠近。

2017年春節,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響起,又是一年闔家團圓日,我們找藉口均未回老家,爸說不忍心媽一個人在家冷清,獨自坐了大巴車返回。老家親戚多,爸並不孤獨,每天串門吃喝。

我第一次動搖,懷疑自己這麼做是對還是錯?

5

爸工作常更換地點,也時常租房退房搬家,高阿姨始終面帶笑容,麻利收拾行李。那一瞬間我想如果是媽定要埋怨一通,然後生悶氣,再惹得爸不明就裡,免不了一頓吵架。

不由對高阿姨生出別樣的情緒,我被突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媽去世不到一年,我豈能這般沒良心認可別人!

2017年9月超市轉賣,爸再次失業,他回了老家並很快在縣城養老院找了份廚師的工作,爸攢起全部收入留給弟弟結婚。

我們與爸的關係不鹹不淡,有時一週,有時一個月通次電話,每次寒暄幾句問問身體情況,再無多言語,那年春節我們依然沒回老家。

2018年10月二伯父去世,我回家奔喪,爸直接去二伯父家幫忙,高阿姨則像母親等孩歸時曬被子鋪床單,準備我愛吃的飯菜,那會我有孕在身,高阿姨做好飯菜端給我吃,還照顧我家老大洗漱,帶她玩給她講故事,言語裡沒有討好敷衍,誠懇得實誠。

之前我冷漠處之覺得對得起媽多年的養育之恩,也守住了這個家,而現在高阿姨的舉動讓我動搖。我一遍遍問自己該以何種態度與他們相處?

爸與高阿姨和睦相處,互相真心照顧時,我既盼著爸的晚年有人相伴,卻又覺得他們的親暱刺痛我敏感的神經。

2018年12月2日爸生日,我在微信上發紅包他沒收,遂打電話祝賀,那邊傳來陣陣爽朗的笑聲,其中有高阿姨的聲音,我聽得出。

爸興高采烈地說高阿姨的三個女兒女婿給他慶生,正在吃火鍋,他們還送了幾百塊的羊毛衫,隔著屏幕我都能感受到爸神采飛揚的神情。

他說:“你們不孝敬我,我也有家。”言語裡充滿無奈和嘚瑟,我嘆口氣說了幾句祝福語,掛斷電話。

2019年1月底,將近春節,我即將臨盆沒有回老家,哥嫂一家回去與爸團聚,請了高阿姨一家吃年夜飯,感謝他們對爸的關心與照顧。

大年初一一早,爸和高阿姨早早起床包餃子煮湯圓,準備紅包,爸不忘在黑白相框前認真斟三杯酒:“老許啊,過年啦,多喝幾杯。”

在一陣陣喜慶的鞭炮中迎來了第一個和和氣氣的年,對爸和顏悅色,對媽心存敬畏,對高阿姨客氣禮貌。

6

2019年4月媽三週年忌日,我們回去祭拜,剛下車遠遠看到爸的背影,消瘦佝僂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右腳踝曾受傷,到老愈發使不上力。不爭氣的眼淚湧上來,爸一回頭,我忙不迭張大嘴巴假裝打哈欠,抬起手背擦眼角掩飾:“坐車太困哈欠打不停。”

爸嘿嘿一笑,牽動眼角諸多皺紋,一把抱住我懷裡的二寶,略帶責備道:“去睡會,剛出月子讓不要回你非得回,受罪!”

2019年5月爸打電話讓我催促弟把結婚的事提上日程,我支吾半天回到:“我只是姐姐催促可以,但涉及結婚細節我沒法做主,應該是長輩主動牽頭才對。”

高阿姨在一旁附和道:“對,結婚的事就應該你爸張羅,你作為姐姐有些話不能說!”爸一連嗯了幾聲。

之後我和高阿姨第一次長聊近一小時家裡長短,末了,她囑咐我剛生完孩子多注意身體多休息。爸做不到位的事她盯著就行,讓我們安心過好日子,勿念。

這些叮囑的話爸從不會說,而高阿姨說得如此自然真切,沒有一絲虛情假意。

與高阿姨接觸兩年多,她從未想過霸佔我爸,未曾阻止我們來往,反而像母親一樣上心操勞,她與爸搭夥過日子也從未提及再婚事,她仔細擦拭我媽的遺像,沒有丁點畏懼和退縮。

對爸起初的做法極度排斥和反感,這三年從未給爸真切的笑臉和貼心慰問,刻意保持距離,冷若冰霜,這是保護我媽的最佳方式,也是對爸狠心的報復!

可現實中,這執念逐漸動搖,爸年輕時高大壯實,如今一年年老矣,再也不是當年舉我過頭頂的壯漢,而是逐漸依賴家人照顧的老頭;與我們聊天不再是命令責備口氣,而是一副徵詢後妥協的口吻。他服老,需要人嘮叨家常,享受被照顧,被需要,也更期盼家的溫暖,這是子女無無法給予的!

爸媽就像各站天平兩端,誰都不肯主動向前挪一步,維持兩頭相望的平衡,而高阿姨的出現,讓爸改變了頗多不良習慣,他們更似相擁在一起站在天平中間,也是種平衡。

祝福爸與高阿姨,相伴到老,頤養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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