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愛因斯坦並肩的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牛頓（1643年-1727年），其留下的龐大手稿表明，他一生都痴迷於鍊金術與神學。

牛頓留下的鍊金術手稿

這對於今人來講，可謂足夠怪異的。

於是，科學主義者對此異常避諱，而宗教徒則又特別想攀龍附鳳。

這裡頭實際上存在著雙重文化誤解，無論是避諱者還是附鳳者，其實都並不真正瞭解牛頓及他的那個時代，不明白鍊金術、神學和科學這三者之間的關係與差別。

牛頓時代，無神論是被禁止的，而牛頓只能信的上帝其實更像是自然神

牛頓時代的英國，從法律上來看，公開暴露無神論思想是非常危險的。此外，宗教信仰自由也是不存在的。英國國教與天主教一直在鬥爭，而清教徒遭遇嚴重迫害，導致大量清教徒逃往北美。

所以牛頓一生下來就只能信上帝，因為他與其他歐洲人一樣，完全沒有不信上帝的自由。

雖然如此，牛頓就是牛頓，他所信的上帝其實與當時絕大多數歐洲人所信的上帝是不一樣的。

從牛頓留下來的神學手稿來看，他對三位一體的理論相當懷疑，也不信救恩的教義，所以科學哲學家李察·威斯科稱牛頓是“原型自然神論者”（proto-deist）。

斯賓諾莎眼裡的上帝，其實無異於自然

本質上，牛頓的上帝信仰，與愛因斯坦的斯賓諾莎式的上帝信仰相似，而與諸一神教的信仰差距其實甚遠。坦白講，這雖然不是唯物主義，但是相當接近機械唯物主義。

牛頓與愛因斯坦在上帝信仰上的差別，無非是牛頓對聖經相當虔誠然而有自己的詮釋，而愛因斯坦則是十分欣賞聖經然而保持懷疑。

所以，若今天的宗教徒想援引牛頓原本的神學思想，那恐怕只會把自己導向“異端”。

鍊金術在牛頓時代，其實是化學作為科學誕生前的前科學，雖然與魔法相混雜

鍊金術在當今時代已經是偽科學，然而在牛頓那個時代，在化學還沒真正成為嚴肅的科學之前，與其說是一種神學，毋寧說是一種科學。

近現代化學事實上是在西方鍊金術的基礎上成為科學的。

說白了，牛頓也是為化學成為科學的貢獻者，雖然在這方面的成就，他遠不如自己的親密朋友羅伯特·波義耳。

近代化學之父，化學元素理論的最初提出者波義耳

波義耳在鍊金術上比牛頓造詣深得多，其著作《懷疑派化學家》出版的1661年，被認為是化學作為科學誕生的元年。

這本經典著作所懷疑的不是鍊金術本身，質疑的是對傳統的鍊金術的元素理論。波義耳已經發現黃金像汞一樣不能分解，而鹽是可分解的。於是傳統鍊金術以鹽、硫、汞為三元素的理論便不能成立，而波義耳也不認可亞里士多德提出的以火、水、氣、土的四元素理論。波義耳認為元素既不是三種也不是四種，而是有多種，這就是最早的化學元素理論的誕生，雖然提出時的形態還是比較粗糙的。

儘管如此，波義耳無愧於近代化學之父。事實上，正是在波義耳等一批理性主義者，這其中包括牛頓的鍊金術實踐，古老的鍊金術才逐步被證偽，而新的化學科學從鍊金術中浴火重生。

新事物誕生的基礎是對舊事物的揚棄，這是一種鳳凰涅槃的過程

我們由此可見，牛頓一生致力於鍊金術，恰恰證明他一生都沒有放棄科學研究。他只是未能像波義耳那樣，提出最初的化學元素理論。若是如此，他就將同時是物理、化學兩大科學的開山大師了。不過牛頓遺留的手稿也證明，他顯然是十分接受波義耳的新理論的。牛頓在物理學上的粒子理論其實與此也有關。

歷史上徹底證偽鍊金術的過程，遠比我們今人所想象得要困難得多。

在門捷列夫發現化學元素週期表之前，鍊金術在歐洲社會依然一直是有大市場的，包括在科學界。與西方“鍊金術”相似的中國“煉丹術”理論，在19世紀傳入歐洲時，一度同樣得到知識界的追捧。有一種說法稱牛頓是“最後一個鍊金術士”，其實是完全脫離歷史事實的講法。

所謂“鍊金術”與“煉丹術”，源於各大古文明，在古埃及、古巴比倫、古希臘或古代中國都有探索。因為古人猜測，存在一種方法，能將賤金屬煉成貴金屬。在這種思想的指引下，“鍊金術”或“煉丹術”實際上就是人類最早的化學實驗活動，也由此產生了很多科技成果，比如古代中國的四大發明之一——炸藥。

化學元素週期表的發現，徹底證偽了鍊金術

化學元素理論發展出來之後，特別是元素週期表的發現，人們才終於徹底發現將賤金屬煉成貴金屬的化學方法不會存在，由此才將“鍊金術”轉化為近現代化學。

由此可見在化學上證偽鍊金術的困難，不亞於在物理學歷史上證偽“永動機”。

所以在牛頓時代，其所能從事的化學科學活動，當然就只能是鍊金術！牛頓從事今人看來有十分濃厚的神秘主義色彩的鍊金術並不奇怪，完全不意味著脫離科學理性精神。

我們應當理解，我們現在所掌握的化學知識，所瞭解的各種化學反應，在牛頓時代來講，其實無異於魔法。

鍊金術與魔法的相關性，意味著異端與挑戰

當然，我們也應瞭解，就像中國的“煉丹術”與追求長生不老的修道與關，西方從中世紀不斷秘密發展起來的“鍊金術”同樣與永生以及魔法相關。

《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中的魔法石，又稱為“哲人石”，是傳統鍊金術士的終極夢想。因為據說誰一旦煉出了“哲人石”，就能通過其能量的激發，再將賤金屬煉成貴金屬，等於有辦法“點石成金”了。而掌握這一方法的人，據說也將同時獲得永生。

如果我們稍微深入瞭解天主教等一神教教義，不難知道上述理論是絕對將被視為異端的，誰在中世紀公開進行這類活動的話，恐怕都將被視為與撒旦相關的巫師而遭遇審判。在牛頓時代的英國，鍊金術依然是非法活動。牛頓與波義耳的鍊金術實踐，事實上一直都是秘密進行的。

所以，我們不難理解為何牛頓去世後，劍橋大學只接受了其科學部分的手稿，而將鍊金術和神學方面的手稿還給其家人。

牛頓對鍊金術以及異端式的神學研究的痴迷，直至1936年人們才開始逐漸知曉。

牛頓家族後人在當年將鍊金術和神學方面的手稿拿出來公開拍賣。英國著名經濟學家凱恩斯在其時拍下了其中的一部分，並著手進行研究。

經濟學家凱恩斯對牛頓評價中的客觀與苛責

然後在1946年，凱恩斯在英國皇家學會紀念牛頓誕辰300週年的時候發表了“牛頓其人”的紀念文章，他提出了一個令當時人震驚的觀點：

“牛頓不是理性時代的第一人。他是最後一位魔法師，最後一位巴比倫人和蘇美爾人，最後一位像幾千年前為我們的智力遺產奠立基礎的先輩那樣看待可見世界和思想世界的偉大心靈。艾薩克·牛頓，1642年聖誕節降生的遺腹子，是最後一位可以接受博士朝拜的神童

這一評價客觀嗎？

首先，我們得承認凱恩斯不為尊者諱，大膽指出了牛頓是“最後一位魔法師”，是“最後一位可以接受博士朝拜的神童”，在這個意義上來講，他是客觀的。

然而，凱恩斯因此否定牛頓是“理性時代的第一人”，我看未必盡然。因為凱恩斯沒能充分意識到，牛頓時代從事鍊金術恰恰也是在從事科學，而牛頓的神學思想其實對傳統神學也充滿了挑戰。

耶路撒冷希伯萊民族博物館保存的牛頓神學手稿，充滿了數學與機械特徵

牛頓的神學手稿甚至試圖以非常數學和機械化的方式來研究聖經，而這恐怕也難以為今天的天主教徒或基督教徒所接受。所以，不僅是牛頓的鍊金術手稿，還有他的神學手稿，在他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只能成為秘密。

因為一旦公開的話，一場巨大的宗教風波與死後審判恐怕將難以避免。

鍊金術作為宗教異端，在1277年就有明確的定論。這一年，剛去世三年的著名的哲學家與神學家托馬斯·馮·阿奎那的兩大著作《神學大全》和《旭日初昇》被判為異端。同年，鍊金術大師及人類實驗科學的前驅者之一羅傑·培根的著作也同受此運，而他還因此坐了14年牢。這兩位都是中世紀有名的鍊金術大師，在今人看來倒是與中世紀那些迂腐的僧侶完全不同，恰恰是難得的理性的偉大哲學家與神學家。

牛頓與波義耳在哲學與神學上，幾乎走的是與托馬斯·阿奎那和羅傑·培根同樣的道路，然後又進一步帶入了機械主義的數學、物理、化學思想。其異端性當然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因如此，牛頓當然無愧於理性時代第一人的評價！否認這一點的話，其實是沒有充分理解歐洲理性時代及理性主義。

有一些不願意相信牛頓是鍊金術士的所謂學者，曾強行辯解說牛頓玩鍊金術只是物理學研究間隙的消遣，或者牛頓只是把鍊金術當作化學實驗的練習。這完全是不瞭解歷史及當時文化的看法。同時，這些人也常常錯誤地以為科學的發生等於是反宗教的。

實際上，科學是無禁區的，科學家既可以是無神論者也可以是宗教徒，牛頓時代如此，今天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