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術語的理解與生髮

書法技巧中有許多令人著迷不已的比喻,對之作統一的理解難,要有準確的釋義更難。書法理論本來就少完整的概念應用一一其實也並非僅僅書法,中國的文藝理論大率如是。司空圖《詩品》有“不著一字盡得風流”;連文字也可超越,倘沒有一點特殊的理解力,實在是難得“風流”的。記得我為外國留學生們上課時發現,最令留學生撓頭的並不是複雜的論說,而是一個個固定的術語:神韻、風致、意境、清雅、淡恬、古穆,各人各說,在不同的文章結構中釋義完全不同,嗯!

但要了解書法,又絕對繞不開這些術語概念。比如習見的“折釵股”、“屋漏痕”、“錐劃沙”,是三個有趣的喻象。但取其什麼?是取“折釵股”的外形圓潤、還是取其折時的“屈折如鋼鉤”之力?前者指向線條的立體感,後者卻指向線條的力母感。“屋漏痕”的喻象也頗費猜索,是指其行筆艱澀緩慢,還是指其不露鋒芒?

書法術語的理解與生髮

類似的問題觸處皆是。張旭觀公孫大娘舞劍器.文與可見道L鬥蛇,前者還好理解,後者卻所限難定:蛇之鬥,既可理解為起伏進退,互相脅迫之狀(它應該對應於結構的開閡動盪),又可理解為蛇身扭曲變幻、轉折處亦圓潤不扁(它應該對應於線條的中鋒圓潤),究竟文與可何所得呢?懷素見夏雲多奇峰而草書大進,有人釋為章法結構變幻莫測如夏雲;有人卻釋如衛夫人《筆陣圖》“橫如千里陳雲”之義,指的是線條橫推如鱗羽之態……倘若拘其一端而論之,不唯言者曉曉,歧見百出.且是否真是文與可、懷素的原意,誰也捉摸不透。

書法術語的理解與生髮

喻象的豐富決定了結論本身的多義。按現時的接受美學的新觀點看,任何“歧義”的理解都不失為一種積極意義上的生髮一一即使文與可、懷素未必作如是想,後人只要言之成理,為何不可以作如是想?而事實上,後人的立場、文化背景、觀念都有了截然不同於古人的變化,要想忠實於占人原意也不復可能。這就象今人即使津津於對老子的“道”的途釋,但沒有人能真正象老子自己那樣去把握“道”的內含真諦一樣。一個戰國時人對文字抽象的理解是以六書、以象形文字為前提的;而一個現代人的理解卻是以造型與構築為前提;大家都指“抽象”,但大家心目中的“抽象”簡直不可以道里計。

我們指這是一種生髮一一從有彈性的理解到有根據的生髮。從這個立場看,拘泥於“筆筆中鋒”“腕平掌豎”的技法信條是多麼有害。而今天在為中鋒優劣爭執不休、隨即又告沉寂,再也引不起繼續討論的興趣;其原因也不外乎此。當技法信條失去了實踐價值而成為教條之後,它當然不再具有生命力。對古人的技巧喻象與一些赫赫有名的成說尚且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又速論是籠統的口訣呢?

書法術語的理解與生髮

在閱讀、玩味這些神秘的術語時,也許用得著一句現成語:“詩無達話”。我想,寬鬆靈活的理解立場總勝於拘泥與固執的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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