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2 “方言,是回家的路”


你說起那條回家的路

路上有開滿鮮花的樹

夢裡鄉音,縈縈低迴

巷陌煙霏,青靄追陪

晚歸的遊子輕輕釦門

從此推開了一整個春

多想告訴你

在我的故鄉里

有一種早上,是天光

有一種晚飯,叫黃昏

有一種下雨,叫落雨

有一種喜歡,叫歡喜

心,是開滿鮮花的樹

方言,是中國人回家的路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Warren倫仔


“方言,是回家的路”


十二月的廣州,小蠻腰在珠江邊搖搖欲墜,十三行的熱鬧大過天,芳村茶葉市場的小孩,玩沙子一樣搓著鐵觀音。夜晚走過文明路,有穿中式粗布衣服的老師傅,站在騎樓下的陰影處抽菸。「靚女,過嚟飲返杯呢?」他的白話,和店裡用兩支紅燭供奉的財神爺,一併昭告了你:在這裡,荒涼不是因為無人,而是舉目皆是紛亂嘈雜。但,它又的確是個極為包容的城市。粵語,像血管和神經,遍佈城中村和珠江新城,目睹著,這片土地上無數漂泊的迷惘,以及蓬勃生長的慾望。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Ivansidorenko


粵,是中國古代對長江以南,沿海地區的稱謂。粵語作為廣府民系的母語,同樣保留了許多古漢語發音。完整的九聲六調,豐富的韻母韻尾。很多廣州人從小就用粵語背古文。「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有些用普通話念著並不押韻的文言,換成粵語,讀得便十分舒暢。這與粵語中的單音節古詞有關,它們通常來自古楚語、壯語、侗語,如把看念做睇,想說成諗,東西是嘢,漂亮是靚。不僅如此,乜,冇,咁一類的粵字,在廣州也很常見。這種「我手寫我口」的做派,可見廣東人對粵語的執著和熱愛。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川輯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_Lybbb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Warren倫仔


粵語一詞,最早源於嶺南地區的南越國,它其實是廣義上的嶺南語,並非特指廣東話。但一些本地人會告訴你,只有廣州話才是最正的粵語,且光是東山、西關、西村和番禺幾個地方,口音就各不相同。還有,那些香港人講粵語愛帶英文,鼻音不分,懶音太重。前後舌根能不抬就不抬,舌面能不貼上顎就不貼上顎,有時甚至連韻尾都吞掉。「真系無陰功……」。但說到粵語的衰落,又何止是香港呢?

早在2017年就有調查數據顯示:粵語的使用人群正在進一步萎縮,一半以上的廣州人,對粵語的未來持悲觀態度。跨省的流動人口,衝擊著粵語生長的環境。越來越多的廣東人,兩鬢未白,鄉音已改,對此,他們毫無辦法。這是件悲哀事。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Ivansidorenko


黃昏時分,你在陸羽茶館付了賬。有剛下中班的阿Sir,穿過樓宇間昏暗的光。一切就像場難以辨認的菲林影像。這裡是香港。很多人急欲出走,很多人洶湧而來,卻無一是你的情懷。這樣的夜晚,打車去旺角一帶。的士開得很野,但司機師傅很親切。他和你聊香港,和你聊李嘉誠。香港,李家的城。「很多人遠足了……」。那些深刻的事,他輕描淡寫地說。於是也就覺得,粵語有點像香港的藍調。它喧譁,熱鬧,有時又憂鬱,孤零零。宛如在街頭看露天電影,一會是周星馳的嬉笑怒罵,一會又是王家衛的夢囈喃喃。至於那TVB劇裡的溫情,倒更像是場明目張膽的欺哄:「你肚唔肚餓啊,我煮個面畀你食」「吶,做人最重要的是開心啊」……你不再是那個捧著電視機追港劇的少女,今天的香港也不再是那個香港。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Hymchu


1997年,粵語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流變,和香港一起回家。歲月打磨著新界粵客的發音,被殘酷掠過後的創口,最終又讓二十六個字母的英式浪漫撫平。沒有人認為這是一個傷疤。也談不上原諒與否。它擺明是認了,消損的方言,土地的割裂,無所適從,言不由衷。但有些事情,經過很多年月,都不會改變。比如思念,比如鄉愁,比如迴歸。於是那些方言,音量一路變小,最後退回體內,黏連著,體液,血管,記憶。其實它們離你好近好近,從未遠離。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kwunkum


“方言,是回家的路”

江南流行的語言,叫蘇白。名字古雅,溫溫淡淡,像冬日拙政園裡哭過的月亮。光緒二十年,曾有人用蘇白寫了一部小說,成為吳語文學的開山之作。才女張愛玲甚喜,取了它譯成國語,名曰《海上花》。其間所記,雖是煙花柳巷之事,卻依舊掩不住吳語中的那種淡:昨日夜頭,天末也討氣得來,落勿停個雨……。一陣一陣風吹來哚玻璃窗浪,乒乒乓乓,像有人來哚,連窗簾才捲起來,直捲到面孔浪。故一嚇末,嚇得我來要死……。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W_N_T


蘇州話裡,保留了中古漢語的濁音。語速適中,不失頓挫,且散且淡,又頗為生動有趣。大老清早,摜只書包,走在小巷裡,必必靜。街坊鄰居嘛,總要寒暄幾句。早阿,飯阿吃啦?吃過哉。姑蘇閒話的連續變調,大多前重後輕,形式不如上海話來得烈,聽感更似低吟淺唱。加之又多愛用疊詞,白是雪雪白,紅是萱萱紅,圓是圓兜兜,瘦是瘦乖乖,一說到人,便是花冊冊,愁嗒嗒。詞之妙,音之美,輕、脆、軟、糯,總是不離其間,而那說的人,自然也就惹人愛。常聽一些江蘇人,把發呆叫賣呆。賣呆賣呆,煞是可愛。恍如還是十歲。小學堂,正發呆,被老師敲敲腦袋,你的呆多少錢一斤?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青簡Jane


而甌江人民的溫州話,更像是美麗世界的孤兒。它既複雜又難懂,發音和結構雖是吳語中極為晦澀的一支,詞彙上卻承襲了「古江東語」特有的美感。在溫州,人們把早餐叫天光,午飯叫日晝,晚飯稱黃昏。如此,一日三餐,吃的便是日升月落,是荏苒光陰。彷彿是要抬頭看一眼天,才能決定對哪一道菜下筷。

方言,讓江浙人家的生活顯得人情味十足。「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糖一包,果一包,外婆買條魚來燒」……。夢中的水鄉,是吱吱搖動的船槳,是眼睫上的霧氣,是七里山塘的黃梅雨,是河埠頭的浣紗女。吳語聲聲的光陰,或許江南人不自知,卻似能喚起,中國人前世的鄉愁。甘願在那煙波晴水裡,冉冉老去。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cocoanext


“方言,是回家的路”

摩托車在鄉間開了一路,沒有想象中的塵土飛揚。在那長久的綠色的凝視裡,你的眼睛好像要變成一隻翠鳥,飛離眼眶。“阿妹,睇暱來了……”是奶奶的聲音,帶著遲疑的喜悅。那聲音拂過圍龍屋的磚瓦,穿過吊腳樓的迴廊,穿過南方溼氣瀰漫的清晨,以及炊煙暈染的黃昏。在這裡,山是山的影子,狗,懶得進化。記得六歲時候去上學,奶奶會說,阿妹去書房了。一學期結束,她說,阿妹散學了,一學期開始,她又講,阿妹收學了。以前從沒想過,家,是什麼?客,從何處來?可人,好像就是這樣,在她的鄉音裡一天天長大了。

“方言,是回家的路”


後來,聽過很多人說,雖然聽不懂客家話,還是覺得它好聽。像土地,像陽光,像騰空的竹籃裝滿愛。事實上,如果你真的去到那些村寨,你會明白,一座山就可以是他們的生活。晦澀的客語一起,你聆聽,客家人潸然。因為他知道,那些屬於他的時間,記憶,還有夢,終將會伴著這聲音歸來。


“方言,是回家的路”

福建永定土樓

圖片| @hi鯨魚papa


先有“客家人”,後有“客家語”。客家先民,本是戰亂時局中長期遷移的民族。兜兜轉轉幾代,最終在粵閩贛地安家。清,黃遵憲,有詩云:中原有舊族,遷徙名客人。過江入八閩,輾轉來海濱

。如今的客家人,主要分佈於廣東、廣西、福建等地。獨立的族群意識,造成了南方方言在各地的差異。“明明是一馬平川的一個平原上,不隔山不跨水,右邊的潮汕村落講潮汕話,左邊的廣府村落講粵語白話,半山腰上的客家村落講客家話……”而那客家話亦有許多稱謂:涯話、麻蓋話、新民話……許是因為早年動盪遷移,客家人又對客語有著強烈的認同感。如果一個人不會說客語,即使有著客家血統,終將被視為是後裔,而非家人。


“方言,是回家的路”

福建永定土樓

圖片 | @煙波裡的大棠棠


客家先民,半生漂泊。如今的客家後裔,同樣散落在世界各地。廣東梅州,客家話的大本營之一。有人說,在粵語和普通話的夾攻下,它的消失,只是時間的問題。但也有人說,客家人不會忘記自己的根。

“上香——”

“拜——”

一些南洋的客家人,年年春節,依然會向祖宗牌位焚香禮拜。那燭光搖曳,宛若踽踽行路的客家人,心燃著的燈。四海之大,何以為家?他們自知漂泊的孤獨,也曾嘗過舉步維艱的彷徨,但鄉愁如燈油供養,把他們善良而磊落的一顆心照亮。

為人,必尋其來處。某州、某縣、某村、某氏。雖然客家人老了,客家人散了,客家人的方言開始說的磕磕絆絆了……


“方言,是回家的路”

圖片 | @青簡Jane


但他始終記得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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