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4 曾國荃教哥哥如何帶兵打仗


曾國荃教哥哥如何帶兵打仗

曾國藩的四位胞弟中,出來募兵領軍最晚的是九弟(家族大排行為“老九”,同胞兄弟中行四)曾國荃,卻成就最高。

曾公的四弟(親兄弟中行二)曾國潢才具最為平庸。早在太平軍進入湖南、湖南各州縣紳士組織團練自保時,他就頂著父親曾麟書的名頭,在湘鄉縣練勇。他實在不是一個帶兵的料,後來就長年呆在家鄉做曾府的總管家。最早隨曾國藩去長沙、衡陽練兵的是滿弟曾國葆(後改名貞幹,字事恆),他自募六百人,擔任營官,成為曾國藩在湘軍早期最倚仗的親軍,並向曾國藩舉薦了湘軍水師兩大統帥彭玉麟和楊載福。但在與太平軍第一次交手的靖港大戰中,曾國葆所率領的部隊,最先潰逃。事後,此營被裁掉,包括曾國葆在內,幾百人全部回原籍。直到咸豐八年十月,曾國華戰歿於三河,曾國葆才復出,募兵為“貞字營”,為胞兄報仇而再入戰場。

曾國華是曾國藩的六弟(親兄弟中行三),字溫甫,早年過繼給叔父曾驥云為撫子。此人頗有些志大才疏,自視甚高,讀書寫文章的天賦不低,喜做驚人之語。在家和兄弟相處、在外和同儕交往不甚融洽。曾國藩在家書中,對其批評最多。但在曾國藩最困難的時候,卻是曾國華第一個站出來,冒著萬分的兇險,去幫助長兄。

咸豐六年初,湘軍在江西戰場上碰到太平軍的第一戰神石達開,一敗塗地,全省州縣十有七八為太平軍攻陷,曾國藩坐困南昌孤城,亦是岌岌可危。“楚軍困於江西,道閉不得通鄉書,則募死士,蠟丸隱語,乞援於楚。賊亦益布金錢,購民間捕索楚人緻密書者,殺而榜諸衢。前後死者百輩,無得脫免。”(曾國藩《母弟溫甫哀詞》 《曾文正公全集》[第十冊] P361 線裝書局)

湖南湘鄉的曾府,久已得不到大老爺的音訊,親人自然心急如焚。曾國華秉承父親之命,前往剛剛收復的湖北省城武昌,向湘軍最可靠的後援湖北巡撫胡林翼乞師,以解長兄的江西之困局。

在戰亂紛紛的當時,從湘鄉前往武昌,其風險可想而知。出於兄弟之情,曾國華此行,還真是很有膽量和擔當。進了武昌城見到胡林翼後,胡林翼將已戰死的羅澤南留下的部隊,劃撥了五百人組成一營,由曾國華親自統帥。另派遣了劉騰鴻(峙嶽)、吳坤修(竹莊)、普承堯(慶堂)三營,共四千餘人,組成援贛大軍,由武昌向南行軍,欲進入江西,去解救水深火熱之中的曾國藩。四營兵力,由曾國華統一調度。

常年鬱郁不得志的一位監生曾國華,一下子手握近五千的精兵,那一定是意氣風發,急欲大展身手。

當時正在長沙嶽麓書院讀書的曾國荃,心思還放在科舉上。其天資、見識以及做事之精細,在曾國藩四位胞弟中最為傑出,對“剿賊”大局,他一直很是關注。太平軍還在圍攻桂林時,他料想到“粵匪”必將北上入廣西,在給北京的長兄曾國藩的信中,詳細報告了家鄉的防備情況,分析大局,頗為精到。曾國藩奉旨到長沙練勇,他短時間為長兄佐理營務,並提出治兵三十二策,湘軍後來一一遵循。

同胞兄弟之間,彼此太熟悉了,曾國荃知道六哥曾國華的才具、性格,帶這麼一支部隊,勉為其難,稍有不慎,必將貽誤大局。他在咸豐六年致曾國華的兩封信中,很直接地告誡三哥的注意事項,並不厭其煩地告訴哥哥如何待人接物、帶兵打仗。

第一封信寫於咸豐六年四月十七日夜,曾國華已領兵一個多月。曾國荃在信中說:

帶勇一事,本不容易辦。自帶一營,而又總統數營,尤難處處妥當。老兄素有謀略,必有以簡馭繁之方。邇來各項作何安頓之法,每營每哨各員弁系何種性情、何樣技藝,應如何調處,想已洞熟於胸中矣。

在給哥哥戴了一頂高帽子後,曾國荃直率地、有針對性地提出兩項建議。其一是要和其他三營的統領和衷共濟:

劉峙嶽兄、吳竹莊兄、普慶堂兄,聞皆有剛方之概,而又實心任事,乃一世之賢豪也。兄開誠佈公以待之,其得力固不待言矣。

其二則是叮囑曾國華要和湖南巡撫衙門的師爺左宗棠搞好關係,援贛軍的糧餉得仰仗湖南:

左季高翁籌畫大局,良是以一省之兵應四省之賊,供給各路軍餉,藉非渠經營慘淡,斷不能處處敷衍。但夙有好諛毛病,以諛詞服之,則呼應靈動,無不相宜矣。兄以後寄信,須格外留心為要。(《曾國荃全集》[五] p62 嶽麓書社)

曾國荃對左宗棠的大才很是佩服,但也看到左公最大的毛病是脾氣大,喜歡人家阿諛奉承他。所以他要三哥給左宗棠寫信千萬要放低身段,多讚頌對方。他知道自己這位六哥是心高氣傲的人。

二十多天後,是年五月十一日,在長沙的曾國荃在給曾國華寫了一封長信,此信更是掰開揉碎地告誡六哥諸多需要注意的事。如他給六哥潑了瓢冷水,告訴他胡林翼讓其統率四營,不是曾國華真有這樣的才能,而是胡的計謀:

此軍四千餘人,月糈未易供給。方啟行時,胡中丞僅湊三萬金,以後接濟,須仰仗於湖南,而南省欠餉現已逾二十萬矣。.........詠公(即胡林翼)所以遽然付兄以重任者,未嘗不借兄之威勢,以鎮定一時之人心,而虛榮其名號也。

曾國華哪有什麼威勢?有威勢的是曾國藩和曾府。胡林翼知道曾家在湖南的勢力,在想籌集軍餉的黃冕、郭嵩燾郭崑燾兄弟,皆十分親近曾家。只有曾國華掛名為這支援軍的總統領,日後從湖南籌餉較為容易,也能給將士吃個定心丸。曾國華未必有此自知之明,曾國荃乾脆把話挑明瞭。

接著曾國荃一一分析另外三個營的統領劉、吳、普的特點,讓六哥不可大意。

兄若管轄各營,一切儀注與佈置調度諸事,皆用循總統率散營之例。吾恐劉、吳、普諸君心中未必協然悅服。........弟意欲兄格外謙抑,凡待此三人者,必自忌其總統之勢,而並去總統之號。每有稟報,四銜並列;每發諭單,四人共商。公文往來,移而不扎,則每遇開仗,各營之衛兄營必能如手足骨肉之相衛,而百戰百勝矣。

曾國荃擔憂六哥真把自己當四營的總統領,不尊重其他三位統領。四營之中,曾國華只有五百人,兵力最弱,吳坤修六百人,劉騰鴻和普承堯各一千五百人。且其他三位將領久歷戰陣,帶兵打仗的經驗遠非曾國華能比。

曾國荃告訴六哥首先要籠絡好劉騰鴻,劉騰鴻是湘鄉縣楊家灘人(今屬漣源),曾家兄弟同邑人。其戰功卓著,但和羅澤南關係不融洽,而曾國華統領五百人多是羅澤南的舊部,基層官兵不服劉騰鴻的較多,羅澤南在世時,憑自己的資歷尚能擺平。曾國荃說:“老兄驟然接手,若不察此中訣竅而調停之,偏聽部曲之言,必至疑惑其人,積疑生隙,積隙而裂,定然不妙。”“且渠(指劉騰鴻)業有猛將之名,著於上臺,憲眷頗厚,左諸葛(左宗棠有當世諸葛亮之自稱)尤器重之,將來領餉,渠竟可以強悍,向上臺頻索,上臺不能不有以應之。兄若牢籠峙嶽,得其歡心,不惟打仗可以摧敵,即領餉亦定資得力也。”

吳坤修是江西人,從鄉誼來說,與劉騰鴻相比,差了一層。曾國荃對其分析道:

吳竹莊才具甚好,惟名利心太重,其待友也,未必始終如一,且少真實心腸。兄事事用他,然事事要防他閒,不可憑他之言以為喜怒也。

接著曾國荃從調兵作戰、分發糧餉、戰後報功、駕馭部曲等諸方面做了一一剖析和建議:

打仗不可憑一人之見識擅自決斷。要“四銜平列,共定諭單,傳諭某哨打某路、某哨接應某路;某哨為正、某路為奇;某路設伏、某哨誘敵;某哨與某路分、某哨與某路合。勝則同功,敗則同罰,四營合而為一營,五千人合而為一身,如此可以蕩平天下之賊無難也。”

給各營發口糧要做到均勻,“寧可薄己而厚人,不可薄人而厚己。”

報捷也要做到先人後己,“敘人戰功宜詳晰分曉,不可含混一字。.......寧可自己少敘幾句,他人多敘幾句,以昭鼓勵。稟稿成,即送與三營官一閱。如渠覺有未安之處,亦可商量更動幾次,然後繕發。”

“待勇士以誠,而用兵以詐。”“屢勝之兵,第一防其驕矜,第二防其懈怠,第三防其輕敵,第四防其僭分。”

曾國荃雖不在前線,從這兩封信觀其對人性之洞悉,對局勢之明瞭,其六兄遠遠不如。曾國荃的擔憂很快成為現實,六哥國華統領這支援贛軍很是吃力,果然被吳坤修進了閒言,而和最有戰鬥力的劉騰鴻大鬧彆扭。咸豐六年五月左宗棠在給胡林翼的信中表達了對曾國華大為不滿之意:

曾溫甫蠢,吳竹莊詐,二人同心,宜其如此。普欽堂(曾國荃信中寫成“慶”)之勇太多,而其才未能駕馭,人亦欠明白,與劉峙嶽(有脾氣,好人也)彼此不合,溫甫不能調處之,蓋其威望、官階不足壓服眾心,亦無怪其然。吾憐溫甫,而亦未嘗不恨其庸也。(《左宗棠全集》[10] p.175 嶽麓書社)

左宗棠在六月二日給胡林翼的信中痛斥援贛軍在湘鄂贛三省交界處貽誤戰機,分析原因:

曾、劉、吳、普各不相下,溫甫閱事太淺,不勝虛名之任,弟已切戒之,而貽書峙嶽,屬其顧大局也。(同上,p.177)

這支援軍從湖北南部進入江西,經過一系列戰鬥,與曾國藩會合。曾國藩對六弟乞師來援深為感動,但素有知人之明的他知道曾國華不是帶兵的料,讓其率領的五百人交給劉騰鴻統領。左宗棠是年致李續賓信中雲:“溫甫一軍,滌帥已撤歸峙嶽,峙又增募五百。”(同上,P.154)

咸豐七年二月十一,曾國藩、曾國華兄弟在江西瑞州(今高安)聞父親曾麟書之訃,立刻請假奔喪回湘。咸豐八年二月,曾國華因已過繼給叔父為嗣,居喪一年即可,便復出入湘軍第一猛將李續賓大營幫辦軍務。這是曾國藩的安排,不讓曾國華回江西獨領一軍,他知道六弟不是這塊料,而讓他去李續賓身旁學習、歷練。曾國華獨獨和李續賓很是投緣,兩人結成兒女親家。誰能料到,這一次不但沒有依人成事,而是跟隨李續賓一起戰死在安徽三河。

咸豐六年初湘軍大後方策劃的援贛,本來有兩路。曾國華所領的四營由湖北進入江西北部,解瑞州之圍;另有一支軍隊由湖南東部直入江西西部,解吉安之圍。這支援軍先想由王錱(字璞山)擔當,但王錱素不願居人之下,由曾國藩指揮,早就自立門戶。其在湖南東部防堵江西的太平軍進犯湖南,壓力也很大。曾國荃在四月給曾國華的信中提到此事:

王璞山聞已到衡州,救援江西非其所願,故遲遲不行。此公實猛將,惜無義氣,恐未必十分肝膽照人,即不去援江,究亦省得勞幾番唇舌,實不美哉?

求人不如求己。是年九月,在新任吉安知府黃冕的策動下,曾國荃在湘募勇兩千人,號“吉字營”。經過短期整訓後,於十月二十五日由湖南進入江西萍鄉,初戰告捷,攻陷安福縣城,直趨吉安。曾氏兄弟中最晚獨自領兵的曾老九,自此一飛沖天。

咸豐六年曾國藩處在江西的危局中,不惜餘力來救他的,是兩位胞弟。曾國華由北面入境,幾個月後曾國荃由西面入贛。詩云“鶺鴒在原,兄弟急難”,俗話說“打虎親兄弟”,誠不虛也。然曾國華出師未捷身先死,曾國荃大功告成,居高位,享受近七十。一母所生的兄弟,才具有差,運數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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