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那也是一個生命呀。」
「誰是你兄弟？現在人命都顧不上，誰還管它們？」
阿田是Figure的一位導演。一直風聞他有個很酷的老爸，藝術氣息十足，在北京近郊擁有一個很大的工作室，養了十幾只貓……我們沒有想到，那位神秘的家長會因為這次疫情走進Figure的鏡頭。也沒有想到，因為這場疫情，同事之間會如此靠近彼此的生活。
過去的一個月，我們和喜歡Figure人物紀錄片的粉絲們一起，隔著屏幕看到了製片人小姐姐全家十幾口在海南小鎮享受隱逸的天倫之樂；看到武漢籍的年輕女導演與身在江城的父母相隔千里共度除夕；看到攝影師小哥談了一場三公里的異地戀，在浪漫滿屋的新房裡等待未婚妻從一線歸來……依照當代青年極為重視「邊界感」的行為準則，這些厚重的情感故事，一直被他們隱藏在專業的工作狀態之下。
一貫不苟言笑的阿田導演也是如此。
他鮮少主動提及家人，卻很喜歡聊自己家養的貓，十足的「貓奴」。這讓我們覺得有點好笑，但也契合我司歷來「喵星人」至上的風氣。公司大部分人都養貓，家裡沒貓的就每天爭做公司三隻喵主子的鏟屎官。今年原本春節假期長，三隻小貓被幾位北京的同事各自請回家中「度假」。幸虧如此安排，否則平日養尊處優的它們怎能安然度過這被隔離的近一個月時間。
阿田的家是北京最早實行自我封閉隔離的社區之一。上週一位回湖北過春節至今未歸的朋友給他發來消息，請阿田即刻去救救自家的貓——朋友已經離開20多天，愛貓生死未卜，讓他一籌莫展。
阿田趕到朋友家的小區門口，但被保安攔在了門外。在阿田天真的想象中，「救命」是比一切禁令都重要的理由。他心急地說明了自己的情況，等待被放行。卻不承想得到對方冷漠的回應：「他家的貓早就餓死了。你朋友是湖北的，你也要小心點。」
阿田有點懵，思路瞬間被對方帶走：「湖北的怎麼了？」對方不再理他。
「兄弟，那好歹是一條命呀，你就讓我進去看看吧。」阿田繼續懇求。對方火了：「誰是你兄弟？現在人命都顧不上，誰還管它們？」
再多的溝通、請求，在「人命」面前都毫無用處。此刻鐵面無私的他彷彿化身為地藏王菩薩，用肉身攔住了阿田，就保住了身後一整個小區的人命。
阿田頹然地回到街上，面對空曠的街道、喜慶的橫幅、嚴陣以待的每一個巷口……彷彿置身虛擬世界。一切看上去都和真的一樣，但又荒誕到不可能是真的。
這些天裡，他通過新聞看到了因誤讀防疫專家關於「寵物會不會感染傳播新冠病毒」的解答，全國很多地方打殺流浪動物，甚至虐殺自家寵物的報道。阿田覺得不可思議：曾經以為這個地球的流浪動物已經足夠多了，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會因為一些不嚴謹的言論，更加地輕蔑了它們的生命。
有的人可能不能理解「為什麼家裡養個寵物，也要對它們自稱爸爸媽媽」。可寵物對於一個家庭來說，從決定養它的那一刻起，恨不得把寵物的名字加在戶口本上，它們就是家庭的重要成員。
而另一類寵主，則是生活裡的某一刻，覺得自己應該有一個寵物，我也需要養一個來玩玩。隨之他們的生活中有了不該有的寵物，一旦生活發生變化，比如要離開這座城市時，寵物就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物件」，而不是一個重要的生命。
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席捲全國，讓所有生命都暴露在蒼穹之下，同樣地在經歷著生死攸關的考驗。
在聖經故事裡，諾亞方舟上人類與每個物種尚有均等的生存機會。千年之後，到了現代文明社會，以保護人類生命的名義去虐殺另一些生命，竟然冠冕堂皇、理直氣壯。這不是隻有科幻小說才能編出的情節嗎？這難道不是「滅霸」的宇宙哲學嗎？
作為一名紀錄片導演，阿田和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也許比身邊多數人更加悲天憫人，更加單純執拗。但他始終相信：共情能力是人類情感的底線，一旦擊穿這條線，人就失去了為人的意義。並非每個人都應該去喜歡小動物，更不是人人都應該飼養寵物，但尊重動物的生存權，不濫殺無辜，是每個心智正常的人都該遵守的公序良俗。在疫情發生之前，網上虐貓虐狗的人不是都被稱為「變態」嗎？捕殺販賣寵物犬的人不是會被口誅筆伐嗎？為什麼當一場疫情降臨時，一切都變了？
回到家裡，阿田陪父親去超市採購，發現父親買了很多動物食品。田爸爸說：「現在村裡的飯店都不開門，垃圾也沒有了。這些都是流浪動物的食物來源，現在它們都找不到吃的了。」
除了在街上發放一些食物，田爸爸又陸續收養了幾隻小貓。現在家裡總共養了19只，室外固定餵養的貓咪數量已經無法統計。在這個特殊時期，他們希望在能力範圍內儘量多救助一些流浪動物。
父子倆還特別關心一條叫做「三條」的半流浪狗。「三條」原本是有主人的，一個園區的保安收養了這條在街上流浪、腿有殘疾的可憐小狗。如今，園區空置，保安失業回家，「三條」重新變得無依無靠了。它懷念好心的主人，不肯離去，以為一直守在這裡，總有一天主人會回來。
住在附近的一些居民輪流照顧「三條」，時常往園區裡送一些吃的。園區裡沒有人，因此也沒有被隔離，出入自由。幸而如此，「三條」才活了下來。田爸爸給「三條」準備的伙食尤其豐盛：狗糧、火腿腸打碎還拌進了雞蛋。看著「三條」狼吞虎嚥的樣子，田爸爸覺得生活好像又和過去一樣了。
父親很樂觀，他認為存在的一切都是合理的，但事情終會向好的方向發展。阿田也想像父親一樣看得開，但他在焦慮朋友家的貓，更擔憂不知還有多少小動物，因為主人不能回家正在忍飢挨餓，一點點失去生命。
阿田又想起了那個「盡職盡責」的保安。他想知道那個人的底氣來自何處，是出於對疫情的焦慮，還是不知該如何承受突如其來的洪荒之（權）力？如果他自己也養寵物，會不會更加體諒阿田和朋友的心情，或者他願意替他們跑一趟，舉手之勞救下一條小貓的命？
阿田最想知道的，是他為什麼不願意自己稱呼他「兄弟」？在北方，這不是男人之間一個很普通很隨意的稱謂嗎。同住在一個村子裡，大家不是早就習慣於互相稱兄道弟，遞個煙、借個火、問聲好、行個方便嗎？
今天，我們都不再是彼此的兄弟了……嗎？
後記：阿田朋友家的貓，最終因為鄰居強行破門而幸運獲救。但此時此刻，正有無數的小動物掙扎在生死之間。如果你身邊也有這樣的事情，請略盡綿力解救它們好嗎？畢竟，在這個人類犯下無數錯誤的世界裡，它們什麼都沒有做錯……謝謝大家！
撰稿 許 靜
校對 張 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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