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之/一個有腔調的人文類解讀頭條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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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是荒謬的,也是合理的。
《三國演義》載:東漢末年之間,九原人氏呂奉先,先後侍於丁原,董卓二人,亦認其二人為父,而後又誅殺二人。加之本姓呂,得三姓,時人譏為:三姓家奴。
這個故事和我們今天要講的這位“風骨嶇嶇”,滿腹經綸的文人重臣當然沒關係。
提起錢謙益老錢,恐怕稍有點歷史常識的人都對他那兩句大名鼎鼎,臭了百年的“水太涼”,“頭皮癢”自是熟諳在心。
調笑之餘,卻不免教人深思,這滿口仁義,忠君愛國的東林黨何故成了變節降清而自屈漢儀的急先鋒?
水是常熟尚湖水,頭是他老錢的頭
煌煌正史,紛紜雜雜。
正史所載並未所謂錢謙益之“殉國水太涼,蓄辨頭皮癢”二說,而民間之所津津樂道百年的是風言風語來自清人葛昌楣的《蘼蕪紀聞》一書。所謂蘼蕪便乃路邊草野,民間之風。
說白了,就是個戲說,有沒有不重要,這有戲看有乾坤在才重要。
別太較真,此書並非啥子國學大師嘔血之作,也不是何方史學大家傾心筆力,就是本戲劇色彩塗抹得滿紙雲霞的軼聞錄,有點類似今個的段子書。
但這事還是傳了百年有餘。直到今日,提起沒有風骨,沒有氣節的案例,錢謙益他老人家總是要被抬著出來,跑不掉的。
這書裡是這樣寫的。相傳,乙酉五月之變,清軍南下越過江陵,直奔那龍虎之氣縈繞的南京而來,錢謙益乃東林黨魁,時任禮部尚書,成天文縐縐著一些君臣之義。當時這病懨懨的南明小朝廷,已然破窗殘風之際。
錢謙益的妾室明末秦淮八豔之首堪比李師師的名妓柳如是拉著這垂垂老矣的丈夫去了常熟尚湖之濱。湖光瀲灩,錢老頭說一句:水涼甚,不跳了。準備打道回府,這柳姑娘可不依不饒,就往湖裡以死殉國,奈何錢老頭蔫了。
而頭皮癢是錢老頭開城請降之際,清軍留髮不留頭,老頭慌口頭皮癢找篦而去,卻髡辮而入,腦後晃悠悠著一條金錢鼠尾,甘願率先當了大清臣民。
此二則故事堪比岳母刺字,也堪比陳李舉事一般流傳,只不過是個反面。
經民國大師陳寅恪考證,所著《柳如是別傳》而言“水太涼”不過清人耳語把戲,非乃正史。而“頭皮癢”亦然戲劇誇張,博君一笑。
但歷史上的錢謙益的的確確無甚忠國之風骨,率眾而降,不做一兵一卒之抵抗。
如若他只是個亂世書生也就罷了,可他偏偏是個以禮節為居正的大官,還是個“忠義作骨,國節當命”的東林黨,這平日滿嘴大道理,到了關頭,好傢伙,道義扔兩旁。
領著滿朝文武,丟了父母衣冠,跪。
錢老頭不滿於此,還獻媚滿清幫著一封封書信招降義士去了。“北兵乃三代之師,王者風範”,字字讀來,頓覺噁心。為滿清出謀獻計,鞠躬盡瘁,那把老骨頭廟堂江湖兩路跑。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民間之戲說也是脫胎歷史事實,錢謙益如若忠君殉國,又哪來這出笑談?
儘管如何,其小妾柳如是一介女流反倒有氣節脊樑,這朝堂為官,殿壁食祿的錢謙益不如個煙花地的風塵女子,仁義跟著頭髮一起掉了?誰說商女不知亡國恨?
二臣賊子?三姓家奴?
錢老頭在清廷以降之後,非但沒如那些忠義的同僚般殉了國難,也非那些抗清義士殺了頭顱,而是脫去一頂烏紗帽,又換回一頂,照樣坐了朝堂大殿,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可錢謙益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自己正成了二生活生活生活生活生活生活新主子面前掙表現,奈何順治皇帝不信任這前朝“風骨”,錢老幾番上京,卻只謀得個禮部侍郎。
這不是他第一次諂媚,早在弘光朝廷之時,錢老頭就諂媚奸臣,惹得士林無不唾惡。
而後更是得了個明史修撰的副主編之職,清廷意思他當然曉然,這是個虛職,磨耗這把老骨頭的精氣神。得,錢老在小他三十六歲的柳如是,這位花容似水的嬌妻勸告下準備告老還鄉,不入世了。
可謂忠臣難盡國士之節,如今這奸臣也做不到大官大祿。錢謙益萬念俱灰。
歷史會證明一切。後世的乾隆皇帝為了籠絡人心,反將那生世抗清以忠漢人的史可法之輩列入英祠,諡號”忠正”,這搖尾乞降,甘充馬前卒的錢謙益卻被送進了《貳臣傳》。天理循環,屢試不爽啊!
氣節秉持,雖敵猶敬。反水作奸,雖主仍厭。錢謙益和呂布們就是最好的例子。
賣國賊變愛國人,錢謙益幡然醒悟?
錢老如果沒遇見那甘做“梨花壓下之海棠”的柳如是,不會如此轉變。
在被押解進京調查私藏武器之重罪的當頭,錢謙益幾近客死異鄉,柳如是左右運籌把他撈了出來。僥倖逃回南京,加上柳如是幾番勸告:不若殉國之禮。
也是柳如是日日夜夜念念叨叨的愛國大義,讓錢謙益漸生抗清之心。
但有識之士最知,錢謙益不懼那滿城黎民唾罵,也可以充耳不聞天下人之嗤笑,他是因為諂媚滿清而依然一無所得,不為賞識與重用,而徒有一身疲乏和羞恥,還落下個萬年臭名。
於是乎,天雷勾動地火般,老錢決定抗清!抗著不義不齒的大清。
這次,世人唾罵盡了的錢謙益真的準備“一死報君王”,他縱觀大局,博覽群書。苦心埋頭書房,運籌方寸之間,然得“楸枰三局”。
所謂三局:乃三方合聚,共舉事,一奪江南財稅富潤之地,以此為基光復大明基業。三方是為孤懸海外之魯王朱以海之水師,獨立東南鄭成功之大軍,以及傲居西南永曆帝,加之各地抗清義士。眾星齊閃,合力連橫,共破清兵。
說來可笑,明朝唯一復國之望確確實實在於此計策,彼時清兵暴斂,綠營搖擺,加之各地民變。
為此,他身先士卒,親力親為,誓要合謀大計以饗世人。不惜“盡囊以資之”,多方打探,暗中聯絡抗清義士,資助抗清之力,風燭殘年之歲,猶盡中流砥柱之效。
只可惜天不遂人意,雖然舉事之後,江城各地的清軍受制明軍吳兒之鎖,猶如喪家之犬,風聲鶴唳。奈何西南孫可望私心謀反,按兵不動,東南鄭成功排外而內,亦按兵不動,此舉告敗。
此時的老錢已然風燭殘年,家財散盡,若如街頭流離一叟。
錢老頭這回該斬斷復國大志,甘做一個頤養天年之老翁了否?
非也,錢謙益似乎一夜時間古仁人之道衝湧頭顱,不僅不罷手,反倒更甚,不得不歎服歷史之戲劇性,前期削髮跪迎的賣國賊,現在卻是任誰都比不得的愛國志士。
而後歷史再給了他一次機遇。
孫可望降清,吳三桂引大軍遮天蔽日而奔西南,江南虛空,鄭成功孤注一擲,率全副家當北伐,錢謙益可謂聲淚俱下,激動之情無以復加,當即提筆:“殺盡羯奴才斂盡”。
可惜,可悲,可嘆,鄭成功大將軍想以星星之火燎原,奈何清軍勢眾,草草收場。
錢謙益這才萬念俱灰,這一輩子功不成名不久,到了頭來,連個千古稱頌的忠良之名亦無,徒留那“水太涼”與“頭皮癢”為後世萬人傳,千家說。
錢老頭彌留之際,大憤大慨而道:苦恨孤臣一死遲。
要麼一世英名,要麼棄暗投明,千萬別三姓為人
錢謙益告訴我們什麼?
我們此輩沒有甚資格去對一個歷史人物評頭論足,更何況錢大人是個極盡複雜錯綜之人,前期熱衷士林,中期甘做人下,晚期又誓死抗清。
群眾總是不喜歡看到事物的全貌,他們寧願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錢謙益是否散盡家財,傾囊以資抗清大業不重要,是否勵精圖治,救民水火倒懸之中亦然不重要,甚至他官居何為,多少文章妙筆皆然不重要。
人們更願意記住一個民諺風言中的“水太涼”,而不願意去剝開歷史斑駁的外殼看見長滿鏽銅的事實。
錢謙益就是個大英雄嗎?非也。是個大奸人嗎?也非也。
歷史不是戲劇,卻更甚戲劇,錢謙益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我想作奸作惡,抑或一世骨傲皆罷了,大奸若魏忠賢,秦檜之徒自然生世為人唾罵,大忠如嶽武穆和史可法之人即使他朝依然香火供奉,也好過幾番易幟,換得一個人人嫌人人厭的下場。
錢謙益,我一敬你守住晚節,二敬你四方金戈鐵馬,三恥你開城請降不為百姓只為官帽身家,四恨你嘴上君臣大義,身下膝蓋如同軟泥。
歷史,允許你站邊,但也會給你留一個位置。
罷了,罷了,讓歷史給你一個評說。
不知道,今天的尚湖水還涼不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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