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3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抗戰期間,有一次敵襲昆明,劉文典頂著硝煙衝進校園建築,一把扯過自己要找的人,邊跑邊嚷道,“保存國粹要緊!保存國粹要緊!”

劉文典口中的“國粹”,指的便是著名史家陳寅恪。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陳寅恪,“現代四大史學家”之一。

他博古通今,學貫中西,掌握了二十幾種語言。

他是眾多學者敬仰的對象。

胡適說他是“最淵博、最有識見、最能用材料的人。”

梁啟超說自己的等身著作,還不如他的寥寥數百字有價值。

而與他觀點南轅北轍的傅斯年,則稱陳的學問是“三百年來第一人”。

陳寅恪做學問是低調嚴謹的,做教授是思想自由的,做文人更是絕無一丁點諂媚的。

他身上有著真正的文人風骨。

2019年,是陳寅恪先生逝世的50週年。半個世紀過去了,他和他所提倡的“獨立與自由”,仍是這個時代裡難能可貴的品質。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國學研究院》陳丹青繪右二為陳寅恪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1925年,清華大學設立國學研究院,以吳宓為主任,並邀請了當時著名的四名學者為導師,分別是王國維、梁啟超和趙元任,以及陳寅恪。

這是陳寅恪教學生涯的開端。從清華大學,到後來為躲避戰火而建的西南聯大,再到中山大學,他一教就是半個世紀,桃李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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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華,聽一場陳寅恪的課,是莫大的享受。

週一良慕名跑來清華偷聽他的課,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說陳寅恪講課,旁徵博引,環環相扣,“就如聽了楊小樓一齣戲,真過癮!”

季羨林形容陳寅恪的課是“如剝蕉葉”,不武斷,不誇大,不歪曲,不斷章取義。他在聽過陳寅恪的“佛經翻譯文學”課之後,毅然決然選擇了梵文為畢生主要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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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恪授課,貫穿著他所信奉的“思想自由”精神。

他說,“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我不講。我現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陳寅恪能不依靠教案和書本,每堂皆立自己的學說,和他孜孜不倦的三十年求學經歷有關。

他出生於1890年,湖南長沙人。祖父陳寶箴,曾入曾國藩幕府,是晚清的封疆大吏。父親陳三立,是著名詩人,被稱為清末四公子之一。

出生於書香世家的陳寅恪,自小經受了嚴格的傳統教育,熟讀國學十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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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歲時,他赴日留學兩年;二十歲時,前往柏林大學就讀語言專業;二十二歲,在蘇黎世大學研究政治經濟;二十四歲,在巴黎研讀社會經濟學;二十九歲,入哈佛大學,重點研究中國文學與佛學。三十二歲,再次前往柏林大學深耕東方語言研究。

那時國家動盪,經常學費籌措困難。為了省錢,陳寅恪只能去餐館點最便宜的炒豬腰吃,因此大家都誤以為他嗜吃腰花。後因學費不足被迫回國,他就在家中自修文史。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勤學苦讀三十載,陳寅恪掌握了印度語、希臘文、滿文、蒙古文等20餘種文字,不但精通中國文學、歷史和佛學,甚至連數學、天文等數理知識也兼修並研。

但這樣的陳寅恪,卻未取得任何博士學位。

他說,“考博士並不難,但兩三年內被一個專題束縛住,就沒有時間學其他知識了。只要能學到知識,有無學位並不重要。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陳寅恪就是以這樣樸拙的求學和鑽研之心,及對中西新舊各種學問的精通,成為當時國內眾多文人學者欣賞和尊敬的對象。

就連赫赫有名的學術大師吳宓,也是他的“迷弟”。吳宓與陳在哈佛大學相遇,驚其博學,服其卓識,稱陳“雖系吾友而實吾師”

能成為大教授的教授,除去陳寅恪,當代中國怕是再難尋他人。

陳寅恪不但求學之路頗為艱辛,學術之路也並不順遂。

他平時多將自己的研究思緒記錄在書頁上,然後再整理成文。但盧溝橋事變後,大家紛紛逃亡避難,他的重要書籍在長沙大火中化為灰燼。後來困居香港,返回內地途中兩木箱隨身攜帶的書籍又被盜竊。

前後兩次遭遇,讓陳寅恪多年心血徹底付諸東流,精神幾達崩潰。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年少時,陳寅恪經常點著小油燈在被窩裡翻看縮印本書籍,極大影響了視力。

後來流亡西南時,他視網膜脫落,雙目失明。

即便如此,他卻以蘇東坡的那句“閉目此生新活計,安心是藥更無方”為信念,堅持學術研究和教課。

再後來學術環境急轉直下,陳寅恪就“寧作戲筆,不如時流”,在助手黃萱的幫助下寫下了長達80萬字的鉅著《柳如是別傳》,被稱為是他學術史上的壓軸之作。

他稱自己做的是“不古不今之學”,對隋唐時期承上啟下的關鍵人物進行了深入研究。李世民、武則天等政客,再到韓愈、白居易等文學家,還原了中古時期的中國風貌。

他說研究古人,要“同情之瞭解”,因此對非志趣相投者不嫁,願以身殉國的柳如是評價極高,稱她為超越時代的女性,是“自由思想”和“獨立精神”的代表。

他還喜好詩句,但不以杜甫、李白為上品,反而對白居易這樣的平民化詩人情有獨鍾。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在國內,陳寅恪聲名遠播,在海外,他也享有盛譽。海外的漢學家公認他為學問淵博、見識過人的史學家。

日本學者白鳥庫吉在研究中亞史時,曾問遍德奧學者,卻一無所獲。後來經人介紹致函陳寅恪,才得到滿意答覆,自此對陳十分敬佩。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

這是王國維投湖自盡後,陳寅恪為其寫下的紀念碑文中的一句。

對陳寅恪來說,自由有兩種,精神上要自由,人格上也需自由。敬重陳寅恪的人,不光為其學識,還有其人品。

陳寅恪為人低調隨和,極少對社會時事發表議論,但在原則性問題上,卻絕不妥協和退縮一絲一毫。他甚至還有點鋒利,會用詩句暗中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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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袁世凱封大總統,被他形容是巴黎選美,“花王哪用家天下,佔盡殘春也自雄”。

當見三十人爭清華大學校長的名額時,他提筆寫下了那句經典的“自由共道文人筆,最是文人不自由。”

蔣介石為拉攏學者,設宴招待時,他覺得蔣“有負厥職”,說“食蛤那知天下事,看花愁近最高樓。”

在被困香港期間,有人給窮困的陳家送來一袋大米,陳寅恪夫婦堅決拒絕食用,把米分給了鄰居。

在那個所有人都必須表明立場的年代,他從不站隊。不但拒絕了政要的拜訪,甚至要求最高當局也要聽從他的學術要求。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也許現在看起來,陳寅恪有些不識時務,不懂得順勢而為。但對陳先生而言,“自由思想,獨立精神”就是不分內外,應貫穿個人始終的。

因為脊樑太直,陳寅恪還是遭受了極為痛苦的經歷。但他用《論再生緣》、《柳如是別傳》進行了文人式的反擊,他欣賞柳如是,因為“閒同才女量身世,懶與時賢論短長”。

在那個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借用易中天先生的形容,陳寅恪學術成就再大,也是有限的。讓無論是他的同時代人,還是今天的我們都還銘記和尊敬的,是陳寅恪的文人風骨。

“文人風骨”在今天早已變了味道,提起來頗有些諷刺的意味。然而嚴謹而深耕的,最多是稱為文人。與此同時,能毫不討好與諂媚,將脊樑挺直到最後的,才是文人風骨。

只是風骨刺人,陳先生守到最後卻是“四海無人對夕陽”。

那個順者昌逆者亡的時代,陳寅恪卻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鐵骨錚錚

陳寅恪的一生,用他寫給王國維紀念碑文中的一句話便可概括:

“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2019年,是陳寅恪逝世的50週年。半個世紀過去了,陳先生所代表的文人風骨,依然是一個時代裡最稀缺和寶貴的品格。

但只要我們還在紀念,還在記得,還在堅持,希望就永遠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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