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 先別替杜牧著急——也談所謂的“杜牧墓”

最近,關於唐代詩人杜牧墓淪為菜地的新聞熱了一番,沒讀過幾首杜牧詩的人也跟著唏噓感嘆,義形於色。其實在我看來,這多半又是一出假借名(死)人名頭,實則盯住消費者錢包的鬧劇,與杜牧沒一毛錢關係。

此事起因是有個名為中國唐史學會的組織,拉來汾酒集團,雙方聯合主辦了一次“杜牧墓保護研討會”。

國內各種所謂的學會滿天飛,究竟什麼貨色,大家心裡也多少有點數。至於汾酒集團加入,無非是想蹭個熱點,做點營銷。話說現在酒廠都努力洗淨腿上的泥,紛紛往文化方向靠攏,可惜此舉恰恰將其沒文化的底色暴露無疑。

位於陝西省西安市長安區大兆街道司馬村西南角那塊菜地,之所成為“杜牧墓”,直接證據居然是村民口耳相傳,多少年來從未獲得任何文物保護部門認可。這倒與北京通州張家灣那個淪為笑談的“曹雪芹墓”頗有一比(詳見我另一篇文章“曹雪芹你到底死在哪兒了?”https://www.toutiao.com/i6576833253250957838/)。都說勞動人民不缺乏智慧,敢情都用在這裡了。

其次,汾酒集團消費杜牧也是男人走進女廁所,走錯門了。據汾酒集團董事會秘書長張琰光表示,“杜牧的《清明》給汾酒做了將近1200年的“廣告”,保護杜牧墓跡,對於汾酒集團,是感恩先賢,踐行社會責任的公益之舉。”(引自《光明日報》)

張秘書長認為的廣告——“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偏偏跟那塊菜地一樣,根本不是杜牧的。關於此詩的考證,參見文後附錄。

多情而有社會責任感的汾酒集團,也未必不知道自己的酒跟唐代的酒有多大差別,只是不說而已。出於釀造工藝和歷史原因,中國白酒的傳承路徑相當可疑。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就算杜牧曾經喝過杏花村的酒,那酒也跟現在汾酒風馬牛不相及。其中差別之大,只會超過現在醪糟和二鍋頭之間的差別。

白酒廠往自己頭上亂扣帽子的例子比比皆是。曹操寫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不就有兩家酒廠跳出來打官司爭奪麼?

其實,旅遊景點做生意,拉名人本無可厚非。泰山在山頂刻塊“孔子小天下處”碑,或者碣石在海邊刻塊“曹操觀滄海處”碑,都說得過去,畢竟與歷史記載相符,也容易讓人發思古之幽情。但墳墓這玩意本身用途埋人的,恐怕是不好隨便指認的。

順便說兩句古墓的話題。中國因為歷史悠久,古墓的命運往往很糟糕。據說項羽不僅燒了阿房宮,還盜了秦始皇墓。從那以後,挖古墓成為一股民族風。無論是以“破四舊”還是以“文物保護”為名義,本質上都是挖人家祖墳。反正死人不會開口,他們安寧不安寧與現代人無關。別說杜牧可能根本就沒埋在那裡,就算埋在那裡,一千年多年漫長歲月下來,早不知被刨出來多少次了。

今後這種地方參與、草臺班子搭臺、企業贊助參與的“文化”活動還會屢屢出現,下次不知道會拉哪個名人出來墊背。見多,也就不怪了。

先別替杜牧著急——也談所謂的“杜牧墓”

以下簡要摘錄一些關於《清明》詩的考證,給汾酒廠各位補補課。

《清明》詩最早出現於南宋末年謝枋編的《千家詩》,作者署名為“杜牧”。自宋至清末,無一人對此懷疑過。直到民國年間,著名史學家陳寅恪先生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在《元白詩箋證稿》中說:“此詩收於明代《千家詩》節本,乃三家村課蒙之教科書,數百年來實唐詩最流行之一首。若就其出處,殊為可疑。今馮集梧《杜樊川詩注》,既不載此首,其補遺亦不收人,馮氏未加說明,不敢臆斷。”

近代學者胡可先對《清明》詩的流傳情況作了進一步的檢核,希圖證實陳寅恪先生的懷疑。胡可先認為,杜牧詩文集,最可信的是其外甥裴延翰手編的《樊川文集》二十卷,但不見《清明》詩,即使是後人廣泛收輯的《外集》、《別集》中,也不見此詩,而謝枋得在杜牧死後四百餘年,編選千家詩時,忽然收入《清明》詩,豈不令人懷疑?

又清人全編《全唐詩》所據杜牧版本較精,蒐羅杜牧詩亦較完備,也未收《清明》詩。這並不是館臣們編《全唐詩》時未見到《千家詩》,而當是他們認為《清明》詩並非杜牧所作,故未收入。馮集梧編《樊川詩集註》時,補闕拾遺,用力甚勤,然於此詩亦在擯棄之列。故斷此詩不是杜牧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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