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1 我爸是個瘸子,三十八歲那年花二萬塊錢從一個人販子手裡買來我媽

我爸是個瘸子,三十八歲那年花二萬塊錢從一個人販子手裡買來我媽

許多年後,那雙紅色高跟鞋依然在王梓頭腦中不斷閃回。鞋面透明的光反射。意亂,情迷。王梓記得裡面不盈一握的腳。記得腳部以上永遠無法抵擋的誘惑。每次溫存,王梓總會在上面做足前戲,一雙手肆意遊弋。從左腿到右腿。再從右腿回到左腿。

王梓,我要死了。婉夕的指甲輕輕劃過他的脊背。渴望,肉慾,嘶喊,順著出租屋髒兮兮的樓道蔓延。城市的霓虹和巨大的喧囂又迅速吞沒了它。

婉夕:梓,我媽非常非常漂亮。識很多字,據說是準大學生。在我們那山疙瘩,絕對是數一數二的美人。看看我你就應該相信。我爸是個瘸子,三十八歲那年花二萬塊錢從一個人販子手裡買來我媽。我媽逃過幾次,每次都被追回來,打服了為止。有一次是綁在村口的槐樹上吊著打。赤身裸體。第二年,我媽生了我。第十年生了弟弟……

婉夕上班的地點叫帝都夢迴。位於這座南方小城的老城區西北角。每到夜幕降臨,六樓的歌聲就像打了雞血,一浪高過一浪。王梓去的時候,要經過一條窄窄的巷子。巷子本身其實不窄,只是路南邊擺了一排的檯球桌,路北被修鞋鋪、水果攤佔去大半。王梓西裝革履走過,感到一路異樣的眼光追隨。王梓想起王家衛的花樣年華。音樂響起。張曼玉身著旗袍站在路頭。極致的誘惑。

婉夕永遠不會。王梓見到她的時候,基本上都是衣著暴露、烈焰紅唇的樣子。在歌廳裡抱著話筒,醉眼朦朧陪客人唱歌。我是“公主”,你是“王子”,婉夕嬉皮笑臉地對王梓說,你必須寵著我。

婉夕:後來,我媽跟一個到我們那支教的老師好上了。乘父親出遠門的空兒在家幽會。父親發現了,提著一把水果刀捉姦。廝打之中,我媽奪下水果刀,扎進了我爸喉嚨……

王梓點好房間,跟服務生要了婉夕的號。婉夕在其它包間,一時半會來不了,王梓就點幾首歌亂吼一通。婉夕推開房門,滿臉興奮。手中的鈔票甩得啪啪響。

看,今天又遇見大方的主兒。

大方?我看是傻帽吧。王梓悠悠地說,眼睛瞄過去,判定婉夕酒應該已經喝到八成。

大作家吃醋了?婉夕的嘴角泛起笑意。就勢踢掉高跟鞋,倒在王梓懷裡,對著耳根吹熱氣。

你可不可以離開這鬼地方?王梓扳直婉夕的肩膀,看著婉夕似笑非笑的眼睛說。

鬼地方?可笑!男人一邊罵風騷的女人一邊喜歡風騷的女人。裝他媽清高就不要到這裡來。要不,你離婚,娶了我?!

王梓撇過頭去,突然覺得無比喪氣。婉夕收住話頭。拿起話筒,輕輕柔柔地唱起來:你問我愛你有幾分,我愛你有多深?你去看一看,你去想一想,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以為我不想離開。等我攢夠錢,弟弟精神病治好,十八頭驢也拉不住老孃。酒精的刺激下,婉夕將昏沉沉的頭偎在王梓肩上,夢囈般地說。

婉夕:我能怎麼辦?我親眼看到我媽用水果刀割破我爸喉嚨。滿地是血。弟弟赤著腳,站在粘稠的血液裡。我看著母親被警車帶走。那一年,我才十五歲。

七月。小城的每一個旮旯汗味瀰漫,充滿不安的躁動。6號颱風翼尖掃過,整個小城在瑟瑟發抖。王梓拉開窗簾,透過瀛洲賓館的陽臺望去,可以看見楓霞山影影綽綽的樣子。山脊上濃密的竹林如洶湧的不安分的波浪。明天一定要回去了,雖說是年休假,自己的事還得自己做,摞得高高的稿子等著回去校對、排版、發稿。

每年利用年休假的機會,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找點靈感和素材,已經成為王梓的習慣。只不過,自從三年前遇到婉夕,王梓這個習慣稍微有點改變:採風行程中有了一個固定的落腳點。

王梓記得第一次和婉夕相遇的情景。三年前,王梓還是個單身青年,初次來到這座南方小城,幾位文友安排接風宴後,集體到帝都夢迴唱歌。婉夕踩著高跟鞋站在舞池裡,跟當地文聯的一位大咖翩翩起舞。一曲終罷,婉夕走到始終沉默著玩手機的王梓身邊坐下。

哥哥好雅興。莫非是專程過來玩手機的?

王梓還沒說話,手機就被一隻塗滿油彩的手霸道地倒扣在茶几上。那隻手的主人眉眼帶笑,帶著他無法拒絕的誘惑。

那一晚,王梓沉淪在忽明忽暗的燈火裡。血色一樣的高跟鞋隨著舒緩的音樂,悠悠盪盪地晃動。像浮在塵世裡的兩隻船。

婉夕:警車臨走前,我媽換下她的高跟鞋,紅色的,說:夕夕,媽對不起你,這雙鞋留給你,母女一場當做紀念吧。梓,你說我能怎麼辦?你知不知道那時我有多絕望!

回到單位,王梓立刻忙成一鍋粥。常常加班加點到深夜。某天凌晨一點多,王梓的手機短信提示音突然響起來。打開一看,只有五個字:我弟弟死了。

王梓嚇了一跳。連忙打電話給婉夕。撥通了。婉夕的聲音聽上去憔悴而無力:弟弟出去放羊,跌進山坳裡,摔死了。婉夕放開嗓門,大聲地哭起來。他死了,我每天在這裡唱歌喝酒,還有什麼意義?

王梓是第三天傍晚時分趕到小城的。下了火車,王梓打了輛出租車,直奔出租屋。王梓見到了一臉蒼白的婉夕。從婉夕因抽噎而斷續的描述裡,知道了事情大概:那天山坳裡,突然颳起怪風。羊群嚇壞了,四處亂跑。我弟就跟著羊群跑,掉到十幾米的山溝。

婉夕:我弟弟很乖的,才十二歲。他掉下山溝會感到有多痛?我對不起我媽——王梓,我很害怕,留下來陪我,或者,你帶我離開。好不好?

中午,王梓拎著市場買來的菜,費勁地擠過下班高峰期擁擠的人流。南邊的檯球桌,路北的水果攤,熙熙攘攘。明晃晃地陽光刺眼。修車鋪老頭對他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笑笑。遠遠地,王梓看見路頭“帝都夢迴”四個金字招牌。想起婉夕今天是去跟小姐妹們道別,順便收拾幾件衣物。王梓感到自己太過絕情寡義,沒有足夠的勇氣送給婉夕一個承諾。工作、家庭、六年多年不痛不癢的生活,王梓放不下,也丟不了。王梓想起婉夕昨晚對他說的話:我要走了,明天你是不是做頓飯犒勞我一下,算是散夥飯。

王梓抬頭向六樓望去。遠遠看見窗臺上,婉夕的一雙大長腿在夏日黃昏的風裡飄飄蕩蕩。腳尖輕輕勾著那雙紅色的高跟鞋。王梓看到婉夕的嘴角泛著神秘的笑意。血色一樣的天際下,王梓清晰地聽到婉夕聲嘶力竭的叫喊:

王梓,我要死了!

許多年後,那雙紅色高跟鞋依然在王梓的夢境中反覆出現。窄巷裡人們毛骨悚然的驚呼聲。婉夕瘦小的身體砸穿二樓的雨棚,落在水泥地上。頭部滲出的血蔓延開去,高跟鞋下面灰色的泥土被一點點洇紅。他手中散落一地的蔬菜,像婉夕決然拋棄的塵世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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