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 淺談紅樓:王夫人形象新解——駁“佛口蛇心”之誤傳

淺談紅樓:王夫人形象新解——駁“佛口蛇心”之誤傳

引言:在傳統的紅學研究中,王夫人一直被認為是“佛口蛇心”的典型代表,她外表慈祥,內裡陰暗,被認作是兇殘、冷酷、偽善的代名詞,她先後攆走金釧、晴雯,最終導致金釧跳井自盡、晴雯病逝歸天,她彷彿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代表了封建統治階級的負面形象。

這種說法幾乎目前幾乎佔據了對王夫人評價的主導地位,但很明顯的是,這種說法將王夫人當做一種“臉譜化”的人物形象來理解,直接導致對王夫人形象分析只能陷入極其膚淺的層面。曹公塑造人物多運用“正邪兩賦”的寫作手法,將人物塑造得更加立體,更具有文化內涵,王夫人確實具有自私自利的缺點,可她天性中也有純真、善良、耿直的一面,可目前諸多論者卻拋開過程,只以結果論王夫人,最終只會導致錯誤結論的產生。

我們今天就站在客觀的角度,對目前紅學研究中對王夫人這個形象的幾大誤解進行詳細分析,幫助大家對王夫人有個更加客觀全面的認識。

淺談紅樓:王夫人形象新解——駁“佛口蛇心”之誤傳

正文:關於王夫人的真性情,早在書中第六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中,曹公就進行了鋪墊,借劉姥姥之口讓讀者窺探到王夫人曾經的真性情:

劉姥姥道:“想當初我和女兒還去過一遭。他家的二小姐著實響快,會待人的,倒不拿大。如今現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聽的說,如今上了年紀,越發憐貧恤老,最愛齋僧敬道、舍米舍錢的。”——第六回

通過劉姥姥之口,我們看到一個天性善良的王夫人形象,可是目前很多論者卻恰恰對劉姥姥此述視若無睹,甚至認為這是對王夫人的“諷刺”,通過劉姥姥的誇獎,跟王夫人後來所做的那些“骯髒事”進行對比,反襯出王夫人的虛偽與狡猾,如此曲解曹公之意,令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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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中,曹公明寫王夫人天性純真之性情:

王夫人原是天真爛漫之人,喜怒出於心臆,不比那些飾詞掩意之人。今既真怒攻心,又勾起往事,便冷笑道:“好個美人!真像個病西施了。”——第七十四回

在此回中,讀者將視線著重放在“王夫人怒罵晴雯”的情節上,只想著晴雯是好女兒,王夫人罵晴雯,那麼王夫人必定是壞人。此種非黑即白,非好即壞的人物評論,實在不足以進行《紅樓夢》人物分析。

筆者何以稱王夫人是個單純的真性情之人呢?不妨就目前紅學研究中對王夫人誤解的幾個案例進行簡要分析,以此展開本文“撥亂反正”的主題。

淺談紅樓:王夫人形象新解——駁“佛口蛇心”之誤傳

首先,王夫人從賈母處“挖走”襲人,並且私自將襲人定為準姨娘一事。

諸多論者認為這是王夫人內裡藏奸的典型表現,聲稱這是王夫人算計賈母的經典例子,但這種說法完全錯誤,缺乏對《紅樓夢》文本的深入探究,我們將視野投向第三十六回“繡鴛鴦夢兆絳芸軒”,看看王夫人“私自”定下襲人為寶玉準姨娘時的具體場景:

這日午間,薛姨媽母女兩個與林黛玉等正在王夫人房裡,大家吃東西呢。鳳姐兒得便回王夫人道:“自從金釧姐姐死了,太太跟前少著一個人。”......王夫人想了半日,向鳳姐兒道:“明兒挑一個好丫頭給老太太使,補襲人的數兒,把襲人的一份子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子裡拿出二兩、一吊錢來給襲人。”——第三十六回

曹公寫得很明確,王夫人是當著薛姨媽、薛寶釵、林黛玉三個人的面,給王熙鳳安排工作的,王夫人從頭到尾說的所有話,薛姨媽、黛、釵三人是從頭聽到尾的,王夫人若是真的算計賈母,想私自將襲人定為寶玉準姨娘,怎麼會如此糊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自己的真心話呢?尤其是林黛玉在現場,她是賈母最疼愛的外孫女兒,王夫人難道就不怕林黛玉告訴賈母嗎?

淺談紅樓:王夫人形象新解——駁“佛口蛇心”之誤傳

若是按照傳統的“陰謀論”來分析王夫人此處的行為,是斷然解釋不通的,所以筆者認為,王夫人的主觀意願中,根本沒有算計賈母的意思,她只是根據自己的心意提前訂下襲人為姨娘而已,至於為何不提前通知賈母,無非是因為賈寶玉此時年齡尚小,娶姨娘須得兩三年之後,提前告知賈母並無必要而已。

同時,從此處情節也可看出王夫人對林黛玉的感情並不像眾多讀者理解的那般陰暗,王夫人能當著林黛玉的面直言自己對寶二姨娘人選的選定,必定是拿林黛玉當自己人的,即便她無意讓林黛玉躋身未來的寶二奶奶,也不會對林黛玉有任何嫌惡之舉。可嘆今日紅學研究者,立足想當然的角度,認為王夫人既然贊同金玉良緣,那麼必定對林黛玉心生忌憚,此論只能用大錯特錯四字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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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王夫人對趙姨娘的態度。

目前幾乎所有的論者都認為王夫人極其厭惡趙姨娘,因為趙姨娘是賈政之妾,妻妾乃是天敵,甚至有論者指出,王夫人之所以攆走晴雯,是因為晴雯很像年輕時候的趙姨娘,王夫人管不了自己的丈夫納趙姨娘為妾,所以將這種邪火撒在了晴雯身上,一言以蔽之:

我管不了丈夫,還不管不了我兒子嗎?

但這種推論真的站的腳嗎?筆者實在難以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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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第三十六回,王夫人在給王熙鳳安排任務的時候,也提到了趙姨娘:

王夫人問道:“正要問你。如今趙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鳳姐兒道:“那是定例,每人二兩。趙姨娘有環兄弟的二兩,共是四兩。另外四串錢。”王夫人道:“可都按數給她們?”鳳姐兒見問得奇怪,忙道:“怎麼不按數給?”王夫人道:“前兒我恍惚聽見有人抱怨說短了一吊錢,是什麼原故?”——第三十六回

不說結論,先來看王熙鳳從王夫人處出來後的反應,她又是冷笑又是怒罵:“如今裁了丫頭們的錢,就抱怨了咱們?也不想一想自己是奴幾,也配使兩三個丫環”,從王熙鳳的話中,我們可以明顯判斷出在王夫人跟前嚼舌根子的就是趙姨娘。

如果王夫人和趙姨娘的關係真的如此糟糕,趙姨娘安敢在王夫人跟前抱怨?王夫人若真的極其厭惡趙姨娘,如何又會詢問王熙鳳月例明細,替趙姨娘做主呢?可就是如此簡單的邏輯,眾多論者卻一葉障目,憑藉“想當然”的思路,將王夫人與趙姨娘的關係庸俗化,陷入家庭妻妾矛盾的怪圈,實在錯誤至極。

淺談紅樓:王夫人形象新解——駁“佛口蛇心”之誤傳

無獨有偶,到了第六十七回“見土儀顰卿思故里”中,薛寶釵將哥哥薛蟠從姑蘇帶回來的禮物分送給園中眾人,趙姨娘也在其中,趙姨娘因想起薛寶釵與王夫人的親戚關係,便想著以此為理由去討好一番王夫人:

趙姨娘一面想,一面把那些東西翻來覆去的擺弄,瞧看一回,忽然想起寶釵系王夫人的親戚,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賣個好兒呢?自己便蠍蠍螫螫地拿著東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邊,陪笑說道:“這是寶姑娘才給環哥兒的,難為寶姑娘這麼年輕的人,想的這麼周到......特拿來給太太瞧瞧,太太也喜歡喜歡。”——第六十七回

趙姨娘逮著機會便前來討好王夫人,若是王夫人真的對她恨之入骨,趙姨娘豈敢前來招惹?哪裡有明知是拿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故意為之的道理?

淺談紅樓:王夫人形象新解——駁“佛口蛇心”之誤傳

最後,王夫人對邢夫人的真心顯露出她的天真。

《紅樓夢》前八十回到了後期,大房、二房之間的內部鬥爭開始顯露,邢夫人頻頻故意給王熙鳳和王夫人難堪,可王夫人卻始終真心對待邢夫人,甚至沒有察覺出邢夫人對她的算計,先是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中,邢夫人故意當著王夫人的面兒給王熙鳳難看,實則是賈府大房對二房發起的“攻擊”,可王夫人並沒有看到這一點,反而當著邢夫人的面批評王熙鳳做的不對:

王夫人道:“你太太說的是,就是珍哥兒媳婦,也不是外人,也不用這些虛禮。老太太的千秋要緊,放了她們為是。”說著,回頭便命人放了那兩個婆子去。——第七十一回

由此可見,王夫人對邢夫人的敵意竟然渾然不覺,甚至跟邢夫人一起“欺負”起王熙鳳來,邢夫人是因為王熙鳳“自己家的事不管,倒為別人家出力”,所以故意找兒媳婦王熙鳳的麻煩;可王熙鳳乃是王夫人的得力管家,卻不護著“自己人”,反與邢夫人“沆瀣一氣”,此處王夫人的天真已經接近糊塗的地步了。

淺談紅樓:王夫人形象新解——駁“佛口蛇心”之誤傳

若是覺得這個例子不足以說明王夫人的“天真”的話,我們來看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這一回中,脂硯齋的批語也可以佐證。

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詳細勘察,忽見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來,方才正是她送香囊來的。王夫人向來看視邢夫人之得力心服人等原無二意。今見她來打聽此事,十分關切。——第七十四回

脂硯齋批語:大書看下人如此,可知待邢夫人矣。

脂硯齋認為,王夫人對待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並無戒心,可窺探出王夫人對待邢夫人也是如此。果不其然,此後,王夫人聽信了王善保家的讒言,發動了轟轟烈烈的“抄檢大觀園”行動,並讓王善保家的陪同王熙鳳一起抄檢,更加驗證這一點,可見王夫人的確單純,她完全沒有意識到榮國府大房、二房的內鬥。

從此三點,可以看出王夫人生性耿直,品性單純,完全不是目前眾多論者所敘述的那般兇殘、冷酷、虛偽,甚至可以這麼說,目前大部分對王夫人的誤解其實都是讀者主觀臆想出來的,細細探究文本,這些謠言便會不攻自破。

淺談紅樓:王夫人形象新解——駁“佛口蛇心”之誤傳

結語:此文並非“洗白”王夫人,而是站在一個相對客觀的角度來進行評判,王夫人完全符合曹公設置的“正邪兩賦”人設,她的“邪”(攆走金釧、晴雯等)目前紅學研究中論者頗多,筆者在此不贅述,只針對目前人物評論中對王夫人的誤會進行詳細闡釋,以反駁目前紅學研究中所謂的“王夫人與賈母的矛盾”、“王夫人厭惡林黛玉”、“王夫人痛恨趙姨娘”等與原著表達之意南轅北轍的論點,僅以此觀點替王夫人正名。

本文引文均來自《紅樓夢》脂硯齋批評本80回本,圖片來源於網絡,如有侵權請及時聯繫刪除,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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