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觀棋爛柯:作為“時空轉換器”的六博圖,如何將墓葬轉化為仙窟?

引言:現實生活中用於博彩和遊戲性質的六博棋局,為何經常出現在墓葬之中?博局鏡、六博俑、仙人六博,諸如此類以六博圖為核心的藝術形式,究竟在傳遞著古人什麼樣的精神內核?

觀棋爛柯:作為“時空轉換器”的六博圖,如何將墓葬轉化為仙窟?

(一)俗世六博

賭博,從古至今都引人入勝,正因為它是一項集遊戲娛樂和財物轉移於一身的特殊活動。而利益得失與運氣好壞這兩種不可控因素,再加上酒精放大了感官刺激的作用,使得俗世中的六博棋更加惹人驚心動魄與血脈賁張!

觀棋爛柯:作為“時空轉換器”的六博圖,如何將墓葬轉化為仙窟?

河南靈寶出土東漢綠釉六博俑

在河南靈寶張灣漢墓中出土的這件六博俑,其底座與俑分別模製而成,在底座兩側有兩俑跽坐對博。在其中間是一長方形盤局,一邊放置六根長著、一邊放置方形博局,在博局兩邊則各有六枚方形旗子,中間有兩枚圓“魚”。這件雕塑作品最為出彩的地方在於,它凝固了博者雙方瞬間的動作神態,顯得極為傳神:贏者雙手高舉、拍手稱快;輸者攤開雙手、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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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肅武威磨咀子漢墓木六博俑

六博為何如此牽動人的神經?東漢班固為此做了極為準確的心理學分析,他認為:

“夫博懸於投,不專在行,優者有不遇,劣者有僥倖。拿相凌,氣勢力爭,雖有雌雄,未足以為平也。”

什麼意思?他說六博的缺陷在於:勝負關鍵很大程度上集中在擲箸這一完全看運氣的環節上,這本身就帶有強烈的賭一把的性質;不靠智力卻靠運氣贏棋,縱然分出雌雄,心中也難免會失衡——這,不恰恰是賭徒血氣上湧、想再次翻本的心理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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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畫像石中晚期袖子情緒激動的博者

正因如此,縱觀六博在歷史上的發展,總在娛樂之餘不免沾染有濃郁的血腥之氣。

  • 荊軻認慫

荊軻在刺秦之前,曾經在戰國邯鄲遊玩,期間與魯句踐玩起了六博,為棋中之“道”發生了爭執,在魯句踐怒罵之下,荊軻落荒而逃,再也沒回來完成這一盤六博棋局。所幸兩人,荊軻沒有衝冠一怒、魯句踐也沒有千里追殺,兩人最終和平分手。

荊軻遊於邯鄲,魯句踐與荊軻博,爭道,魯句踐怒而叱之,荊軻嘿而逃去,遂不復會。

  • 南宮砸人

荊軻與魯句踐在玩六博時,雙方還很剋制沒有釀成事故。但宋閔公,可以算的上是六博史上第一個因為玩遊戲而把自己玩死的人。屢次狠戳大將軍南宮長萬的痛點(“敗軍之將”和“魯國囚俘”)不說,還在南宮長萬連輸五局的情況下作死刺激他,南宮長萬終究忍無可忍、掄起六博棋局便將宋閔公打倒在地。

閔公矜,婦人妒,其言曰:“爾魯之囚虜爾,何知?”萬怒,遂搏閔公頰,齒落於口,絕吭而死。

  • 七國之亂

吳王劉濞的兒子劉賢有一次與太子劉啟一起“飲博”,就是一邊喝酒一邊六博,劉賢棋風“輕悍又素驕”於太子劉啟面前也是鋒芒畢露,因為棋道爭執,太子劉啟抓起棋盤便招呼在劉賢太陽穴上,當場氣絕身亡,此事也為後來劉濞聯合楚、趙諸王以“清君側”為名起兵造反,是為“七國之亂”埋下了禍根。

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吳太子師傅皆楚人,輕悍,又素驕,博,爭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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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師辛村壁畫墓宴飲六博

(二)仙人六博

俗世的六博總是沾染更多人世間美酒、血腥以及荷爾蒙混合的氣息,但是如果主體換為了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仙人們,又會呈現出一種什麼樣的場景?

曹植·《仙人篇》:“仙人攬六博,對博太山隅”

四川新津石函上的“六博仙人”圖極為典型,其仙人的身體特徵很突出,六博的雙方均大耳出顛、肩生羽翼,這是漢代常見的羽人形象。而在其周邊有鸞鳥飛翔、仙草纏繞。而從其神態動作來看,仙人無疑顯示出極度誇張的動作和表情,顯示了他們處於極為興奮張狂、極度痴迷的狀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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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六博·四川新津崖墓石函

為何莊嚴肅穆的墓葬中會出現這種俗世之中極度歡娛刺激的遊戲?我們再結合一方畫像石圖案或許就能明白其中深意。四川彭山縣梅花村496號崖墓石棺畫像中,便描述了一場關於逝者靈魂的旅行:

其棺蓋前端為一倒三角形圖案,頭擋為天門圖,足擋為天祿仙山圖。在棺身一側為仙境圖,三座仙山上的仙人六博、撫琴與傾聽;而在棺身另一側則為車馬出行圖,表現了墓主人向仙境進發的宏大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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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彭山縣梅花村496號崖墓石棺畫像

張正見《神仙篇》:“已見玉女笑投壺,復睹仙童欣六博”

顯然,仙人的描述與仙境的存在關係密切,即仙人六博是作為仙界中的娛樂活動而出現的。也就是說通過仙人六博時處於一種近乎癲狂的愉悅狀態,來標識仙人所居正為神秘而具有特殊力量的仙境之所在

漢代仙人娛樂的仙境,無疑是以西王母為代表的崑崙仙境。漢人的西王母信仰,在文獻中記載了發生在漢哀帝時的一項宗教活動中可見一斑:

《漢書·五行志下之上》:“其夏,京師郡國民聚會里巷阡陌,設張博具,歌舞祠西王母 ”

從上下文來看,“設張博具”與“歌舞祠西王母”應該具有相似的宗教意義,具體說就是,“設張博具”就是指將博具擺設整齊以供神仙享用玩樂,用作降神通靈之物,一如用歌舞來娛神

,可見漢人相信,不僅俗世之人喜歡玩六博,天上的仙人應該也喜歡玩,而群仙之長的西王母自然就更加不能免俗。

觀棋爛柯:作為“時空轉換器”的六博圖,如何將墓葬轉化為仙窟?

銅山出土東漢六博畫像石

“上有所好,下必從之”,反過來,料想也是一樣的道理,“下有所好,惟上從之”,凡人將自己做喜歡的東西毫無保留地奉獻神靈,這難道不是最為虔誠的一種表現嗎?通過娛神而有所求,神靈才會應允。

那麼,漢人所求者為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

(三)時空轉換

死而成仙,是漢人永恆的訴求,那麼一方小小的棋局,是如何作為一個“時空轉化器”而存在、從而將無盡幽暗的墓穴轉化為欣欣向榮的仙境?

而這便要從幾則與“棋局”相關的小故事說起,第一則記載於六朝時劉叔敬《異苑》中:

“昔有人乘馬山行,遙望岫裡有二老翁相對樗蒲,遂下馬造焉,以策柱地而觀之,自謂俄頃,視其馬鞭,摧然已爛,顧瞻其馬,鞍骸枯朽。既還至家,無復親屬,一慟而絕”

這裡所說的“樗蒲”是東漢時期傳入中國的一種印度博戲,有傳說認為其為老子化胡所創,而故事的主旨則意在表達:乘馬山行之人,在觀棋之後,除了自身之外與之相關的一切事物,彷彿都進行了時間加速,腐朽而消逝

一個更為著名的例子,是在《述異記》中所錄王質在石室山觀棋“

俄頃爛柯”的傳說:

信安郡石室山,晉時王質伐木,至,見童子數人,棋而歌,質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如棗核,質含之,不覺飢。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質起,視斧柯爛盡,既歸,無復時人。

觀棋爛柯:作為“時空轉換器”的六博圖,如何將墓葬轉化為仙窟?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需要注意的是,觀棋爛柯中的主角是圍棋,那關六博什麼事?但不可否認,弈棋這種娛樂活動開始與

時間流逝、生死命運聯繫在了一起,以上兩人皆因觀棋而進入了與世間迥異的仙界時空之中。

從來自這點的啟發來看,我們或許可以從漢墓中經常出現的“博局鏡”之中找到關乎“六博”的答案。博局紋銅鏡,所謂“博局紋”其實指的鏡子上由短線條組成的直線紋飾,這些短線條橫平豎直,起到分隔畫面的作用,因與馬王堆出土博局上的紋飾類似,故有此命名。

觀棋爛柯:作為“時空轉換器”的六博圖,如何將墓葬轉化為仙窟?

博局紋銅鏡與馬王堆博局紋飾

銅鏡上的四神圖案以及銘文,為我們瞭解這種紋飾的含義提供了視角:這是一個方與圓構成的空間,方格與同心圓之間勾勒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在內圈紋飾帶則經常裝飾以一週銘文。

觀棋爛柯:作為“時空轉換器”的六博圖,如何將墓葬轉化為仙窟?

尹灣漢墓出土的博局鏡上出土的銘文來看,六博之所以能夠葆父母、利兄弟、隨四時、合五行,是因為“刻制六博中兼方”,左龍右虎與朱雀玄武,則起著順陰陽、闢不祥的寓意。實際上,“天道曰圓、地道曰方”,四神分列於四方時空之中,這表明小小一方銅鏡已經成為了一個高度濃縮的

小型宇宙空間

觀棋爛柯:作為“時空轉換器”的六博圖,如何將墓葬轉化為仙窟?

尹灣漢墓出土博局鏡上之銘文

不得不說,漢代人對生命短暫、倏忽而逝的感嘆如此之強烈,“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驅車上東門》),於是如何尋求生命之外的超脫與不朽,正是漢人所極力思考與不懈的追求。從仙人弈棋所帶來的

時空流轉、到銅鏡博局所代表的濃縮宇宙、以及直接將六博圖式裝飾棺底,都意在強調這樣一種認知:

即通過博局這種特殊的器具所蘊含的“時空轉換器”功能,將幽暗墓穴成功轉化為神仙洞府,而逝者在進入這個空間之後,經過一定的程序便可使生命形態發生轉換,即成為西王母仙境中的一員,與眾位仙人長生無極、長樂未央。

觀棋爛柯:作為“時空轉換器”的六博圖,如何將墓葬轉化為仙窟?

章丘漢磚及臨沂石棺上的六博圖

結語:人是現實與幻想的結合物,在現實長生的願望破滅之後,死後藉由尸解成仙的途徑便被打開,但畢竟真人與世人處於不同空間唯獨之中,於是在墓葬中便通過一系列的特殊符號來轉化時空,六博圖便是其中最為典型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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