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2 此匈人非彼匈奴:阿提拉帝國的前世今生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橄欖樹》

公元4世紀,南俄草原的大地上突然出現了一支來自東方的遊牧民族,他們擁有大量的戰馬,時而分散,時而聚集,來去如風,往往在敵人沒有防備的時候就已經衝到眼前,殺戮劫掠一番後又迅速離去。歐洲東部的民族,無一能阻擋他們的鐵蹄。

此匈人非彼匈奴:阿提拉帝國的前世今生

匈人帝國極盛期

這就是來自欽察草原的匈人,他們的名稱只是巧合地與匈奴相似而並無聯繫,但總體來說都屬於廣義的斯基泰族群。

此匈人非彼匈奴

按照羅馬人的記載,匈人的個子矮小、鼻樑扁平、眼睛眯成一條縫、頭大而圓、幾乎看不見頸部、肩膀魁梧。他們應當有一定蒙古人種的特徵,但並不能認為就是純血統的黃種人。

由於已經長久地遠離中亞的產鐵地,他們的鐵器擁有率甚至比不上數百年前東方的匈奴。漢朝時期的匈奴人擁有堪稱奢侈的鋌,“鋌形似矛,鐵柄”,全鐵製的鋌表明當時的匈奴人不缺乏鐵器。然而對於匈人來說,近戰兵器幾乎都是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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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人騎射

但這絕不代表匈人的戰鬥力不如匈奴,他們將騎射的戰術發揮到了極致。匈人擁有130-160釐米長的大型複合弓,其弓把位置偏下以便於在馬上使用,威力遠大於當時一般斯基泰民族使用的80釐米長的複合弓。匈人的騎射手在安全距離內放箭,能夠貫穿薩爾馬提亞人的盔甲。

除了複合弓之外,他們還擅長使用套索捆住對手,令其動彈不得被拽落馬下。日耳曼民族的具裝騎兵並沒有馬鐙,面對匈人的套索全無抵抗之力。匈人不但擁有高橋馬鞍,還有簡陋的馬鐙。匈人的馬鐙是軟馬鐙,大多隻是“繃帶、皮帶或者用一種亞麻織成的腿帶”,然而已經足以讓他們對歐洲東部的對手取得碾壓性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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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人的進擊

公元350年,裡海北側的阿蘭王國(由馬薩格泰人建立)被匈人攻滅。隨後匈人裹挾著阿蘭人攻打南俄草原上的格魯森尼哥特王國(東哥特)。

當時被約達內斯《哥特史》稱為一代雄主的埃爾馬納裡克統一了烏克蘭草原一帶的廣闊土地,建立了哥特人與薩爾馬提亞人的聯盟。但這一東歐強國卻在匈人的鐵蹄下化作齏粉。公元374到375年,第一代有史可循的匈人領袖巴蘭伯率領手下橫掃了這個國家,埃爾馬納裡克戰敗自殺。按照《哥特史》的說法,哥特人戰敗是因為內亂,但實際上從實力上說,哥特人也絕非匈人對手。第一、哥特人和薩爾馬提亞人的所謂鐵甲騎兵根本無法抵擋匈人的重型箭矢,第二,光以人數而論,從東方遷徙而來的匈人就有60到70萬之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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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特人的裝備

而埃爾馬納裡克的王國無論是面積還是人口都被過分誇大了,本質上只是一個規模不大且鬆散的聯盟。很難想象處於氣溫寒冷期的公元4世紀後半葉的烏克蘭草原能養活多少人口。由於東歐的人口稀疏,從中亞或蒙古草原而來的遊牧民族往往能夠各個擊破,如同滾雪球一般將自己的勢力越變越大,才對西歐的強大國家發起進攻。之後的阿瓦爾人、馬扎爾人,乃至赫赫有名的蒙古西征,都是如此。這也是遊牧民族西遷總能困擾歐洲的關鍵之一。

在吞併了格魯森尼哥特王國之後,巴蘭伯又擊敗了德涅斯特河以西的瑟文吉哥特人(西哥特)和格皮德人。當時日耳曼聯軍以德涅斯特河為險,布兵防守,試圖擊匈人軍於半渡。匈人軍隊一邊在河對岸作勢佯攻,大部卻從上游乘夜偷渡,這邊聯軍在河岸構築工事備戰正酣,卻不料被攔腰痛擊,不得不放棄家園紛紛逃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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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遷的哥特人在著名的亞得里亞堡戰役中擊殺了東羅馬皇帝瓦倫斯——這並非因為哥特人多麼強大,而是東羅馬漫長的邊境導致無法集中兵力,又因瓦倫斯的輕敵而在兵力略處劣勢情況下遭致如此慘敗。巴蘭伯之後另一位著名的匈人領袖是統一東歐的烏爾丁大王。在先人的基礎上,他將匈人的控制範圍從烏克蘭平原推進到波蘭地區。烏爾丁早年也曾參與匈人對巴爾幹半島的劫掠,但他更願意奉行親近羅馬帝國的政策,數次為東西兩羅馬平叛或提供僱傭兵,西羅馬帝國的權臣斯提里科是他的摯友。

在406年的菲耶索萊戰役中,烏爾丁率軍支援斯提里科,兩人一同對付在意大利北部肆虐的哥特領袖拉達蓋斯和他麾下的40萬蠻族(其中戰兵3萬左右)。蠻族軍隊被全數剿滅,數十萬奴隸充斥了意大利各地的奴隸市場。

既然被匈人逼迫著西遷的日耳曼人就能對衰朽的西羅馬帝國造成如此大的打擊,為何烏爾丁不全力進攻羅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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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日耳曼人的野蠻程度遠不如匈人。他們在3到4世紀已經高度農耕化,只保留很低的漁獵屬性。然而,北海沿岸溫帶海洋氣候區在當時農業產率實在低下,廣袤的土地上人口分散在一個個聚居點,才給匈人以各個擊破並征服的可能。

換句話說,如果匈人遭遇上集結成洪流的龐大日耳曼人遷徙群,他們很可能無法取勝。

而匈人對東歐鬆散的統治,也令他們更緊要的事務是穩定己方對各日耳曼、斯拉夫和印歐民族的統治,而非倉促擴張勢力範圍。何況匈人內部政治也極為鬆散,他們有許多個首領,烏爾丁只是最有威望的那一位,作為盟主而存在。

公元408年夏,烏爾丁終於和東羅馬帝國撕破了臉。他率領已從頓河流域遷徙至匈牙利平原的匈人諸部落及大量僕從軍,向羅馬人統治下的色雷斯發動進攻,並且奪取了喀爾巴阡山以南的馬爾提斯堡。烏爾丁在拿下堡壘後,指著太陽狂妄地宣稱:如果我願意,可以降服陽光照耀下的每一塊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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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靠著君士坦丁堡的富庶,東羅馬帝國輕易的用銀“彈”戰術瓦解了他的軍隊,各蠻族紛紛棄烏爾丁而去,連另外幾位匈人首領都在收取高額的贈禮之後不戰而退。烏爾丁撤退過程中後衛部隊遭到羅馬軍隊全殲,他騎著一匹瘦馬逃過多瑙河,從此消失在歷史舞臺中。烏爾丁之子盧阿去世後,盧阿的兩個侄子布萊達和阿提拉執掌龐大卻鬆散的匈人帝國,這時帝國已經將西方的邊境推進到萊茵河東岸,更多日耳曼部落被他們征服。很多學者因此認為,布萊達的能力強於阿提拉,但或許,布萊達只是更擅長談判,更懂得如何通過劫掠和談判的結合,從東羅馬人手中獲取足夠多的佣金罷了。

阿提拉的崛起

布萊達神秘死亡後,阿提拉以少勝多,打敗了布萊達的擁護者們。而後,他於447年南下,成建制地擊敗並殲滅了數支東羅馬帝國野戰軍,一路打到君士坦丁堡城下,迫使狄奧多西二世求和,並簽訂了苛刻的協議。

公元442年的戰役中,阿提拉和布萊達聯手攻至位於當代塞爾維亞南部的奈蘇斯(尼什),並熟練地運用攻城錐、雲梯等攻城武器攻克了它。匈人學習攻城技術的速度,當然可以解釋為什麼447年的戰爭中阿提拉可以長驅直入,然而這一次也是匈人頭一次成建制地殲滅羅馬野戰軍。此時,東羅馬帝國大部分的野戰軍一直在薩珊帝國的牽制下,這才是帝國選擇和各方蠻族簽訂各種和約的關鍵。除了亞得里亞堡的那次意外,蠻族極少能殲滅數量雖不多(因為財政衰退),戰鬥力卻依然很高昂的東羅馬帝國野戰軍。阿提拉率領不擅長近身搏鬥的匈人殲滅羅馬軍團,體現出匈人的組織度已經有了質的提升,席捲歐洲的風暴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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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拉

匈人和西羅馬帝國保持了很長時間的友好關係,從斯提里科時代一直延續到埃裘斯時代。西羅馬帝國當時已經極為衰弱,但埃裘斯靠著匈人的支持,仍然多次對蠻族取得軍事勝利,雖然這些蠻族本身就是因為匈人的擴張而被擠壓到羅馬帝國境內的。如果散落在東歐平原上的日耳曼人和斯拉夫人能夠凝聚起來,以匈人區區60-70萬的人口絕不可能征服他們。當匈人將他們各個擊破,征服了數百萬蠻族人口並將同樣多達數百萬的蠻族擠壓到羅馬帝國的機體內,這些遷徙而來的日耳曼人便卯足了勁從內部去破壞本就搖搖欲墜的西羅馬帝國。

換言之,匈人只是一個摧毀西羅馬帝國的引子,這些被匈人驅逐而來的蠻族實際上比匈人要強大,但他們來到溫暖肥沃的高盧和西班牙後,其組織度才隨著人口密度的增加,以及受到羅馬人的影響而逐漸得到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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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隆會戰

在隨後發生的沙隆之戰中,面對阿提拉麾下號稱60萬人的大軍,西羅馬主帥埃裘斯選擇和西哥特人以及阿蘭人結盟。雖然匈人也開始逐步重裝化,但面對有足量投射步兵力量的聯軍,匈人的騎射優勢無從發揮時,西哥特重騎兵就得以縱橫馳騁——比起東哥特的親戚,西哥特重騎兵受到羅馬影響,盔甲更加厚重精良,利於防禦匈人的箭矢。

此外,沙隆之戰並非決定性的。阿提拉在沙隆慘敗後又再次集結兵力攻入意大利,當西哥特人事不關己袖手旁觀時,是東羅馬不計代價發兵進攻匈人在潘諾尼亞的老巢,迫使阿提拉撤兵。換而言之,無論沙隆之戰的勝負如何,如果匈人有摧毀西羅馬的跡象,東羅馬就可以和薩珊波斯和解,將亞洲的兵力撤回,也不會任由匈人如此恣意妄為。

阿提拉死後的匈人世界

阿提拉在從意大利撤兵後不久就倉促去世。阿提拉死後,匈人們割斷頭髮,刺破臉頰,用勇士的鮮血悼念他們的國君。阿提拉的棺材分為三層:最外層是鐵,第二層是銀,最內層是金,以象徵他的不朽功業。胡人攔住一條河流的水,把阿提拉的遺體埋葬在乾枯的河床下,然後再開閘放水。所有參預施工的奴隸都被處死,以便使後世的盜墓者無機可乘。他的墳墓至今未能找到。

阿提拉時代過度的征戰消耗了匈人本民族的元氣,但最大的問題在於,匈人這次的內鬥過於激烈,使得被壓迫民族有機可乘。匈人對各民族的統治雖然鬆散,剝削卻沉重,而且連年征戰令他們的子弟兵紛紛拋屍荒野,有機會他們自然會群起反抗。

此匈人非彼匈奴:阿提拉帝國的前世今生

454年(阿提拉去世的次年)發生的聶道河之戰中,以格皮德人為首的聯軍通過起義重創了匈人,擊殺了阿提拉的兒子埃拉克,獲取了民族自由。不過,看起來匈人仍然保有一定的實力,5世紀60年代後半葉,阿提拉的幾個兒子仍有能力橫渡多瑙河,進犯東羅馬帝國。匈人在聶道河之戰後可能被趕出了肥美富饒的潘諾尼亞,但在多瑙河北岸仍擁有可觀的勢力,仍有許多蠻族部落在他們的統治下。

聶道河之戰是各族對匈人反抗的開始,由於沒有新的優秀領袖產生,無人能收拾阿提拉英年早逝留下的亂局,越來越多的部落擺脫匈人的控制。東哥特人在匈人的統治下並沒有共同的領袖,他們是在反抗過程中逐漸凝聚起來形成後來佔據意大利的東哥特王國。各族在和羅馬接觸的過程中提高了組織度,匈人想要奴役他們也越來越難了。

此匈人非彼匈奴:阿提拉帝國的前世今生

失去對眾蠻族控制,加上連年的征戰消耗,匈人只剩下不到50萬的人口,在歐洲大陸實力並不足道。逐步定居化之後,他們的動員率也大大下降。公元469年,阿提拉的兒子丹克茲克敗在東羅馬指揮官阿納加斯特斯手上,並在君士坦丁堡被懸首示眾;阿提拉剩下的另一個兒子赫爾納克則選擇與羅馬人和解,生活在多瑙河出海口北岸的多布羅加北部,發揮他們作為遊牧民族的貿易優勢,為拜占庭帝國輸送來自黑海北岸的物資。

小結

隨著歲月的流轉,多瑙河以北也再聽不到匈人的名號,他們中一些人進入了拜占庭帝國境內,曾經以騎射見長的匈人變得強於格鬥,以驍勇強悍著稱,是帝國最好的衝擊騎兵。阿提拉的孫子蒙多作為查士丁尼的騎兵將領屢建戰功,在尼卡暴動中參與拯救查士丁尼,卻在一場與東哥特人的遭遇戰中意外戰死。更多匈人戰士們則在戰神貝利撒留麾下,於討平汪達爾王國和東哥特王國的戰爭中大放異彩。曾經令西羅馬帝國崩潰的“上帝之鞭”卻又為拜占庭建功立業鞠躬盡瘁,真可以說是造化弄人了。

此匈人非彼匈奴:阿提拉帝國的前世今生

匈人作為盛極一時卻又曇花一現的遊牧民族,他們的成功雖然只是一系列巧合的結果,但卻並非不可複製,差不多同期的中國,匈奴人劉淵也正是趁著中原王朝的內亂,掀起了一陣血雨腥風。往後,無數的遊牧民族都依樣畫葫蘆,不斷在歐亞大陸之間往來馳騁,這些不服教化的野蠻之眾,終於,在蒙古時期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歐洲民族大遷徙史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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