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7 鄧恩熙:水果硬糖

鄧恩熙跟在經紀人後面走進了攝影棚。她最小,穿著件大大的白色外套,和人握手時,上半身都彎下去,堪比一個快鞠躬。銀幕上的她有張耐看又青澀的臉龐,每個轉角都生得妥帖;從影院走近你面前的她,又讓人覺得“還是小朋友”。但妝發到位,華服換上,攝影機前的她又不太一樣了:利落、沉著、收放自如。攝影師和編輯要的感覺,她能很快抓住,也能很快進入狀態。這種掌控的力道,讓她的眉梢眼角帶了一絲成人的意味,偶爾淹沒了少女的稚氣。

這絲“成人感”給她帶來不少非議。“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小孩”的問題聽多了,她已經掌握了調侃套路:“嗯,我長得比較成熟,95年可能?”

差了十年。2005年出生的鄧恩熙現在還不滿14週歲。拍攝的標準碼樣衣,每一件對還沒長開的她來說都大了——長裙要在背後夾起十釐米有餘,長褲拖到地面。她體態纖瘦,走路有點男孩子氣,背後看有點像偷開父母衣櫥的小大人。

小時候,媽媽覺得她不愛講話,便送她去學了播音主持。她喜歡跳舞和畫畫,還想變成很酷的時裝設計師。9歲時,她在少兒模特大賽中獲獎。後來簽了公司,開始也沒有明確的演戲規劃。剛好遇到合適的選角,公司前一天給她錄了兩條,第二天導演便通知她飛去哈爾濱試鏡,當場便敲定了她。這是鄧恩熙的第一部電影——《嫌疑人X的獻身》。


鄧恩熙:水果硬糖


不良少女

作為電影演員的第一份角色既不輕鬆、也不有趣。進組之後,鄧恩熙的第一場戲是倒垃圾——就在她扮演的女兒協助母親殺了人之後。“當時我的臺詞說得不好,播音腔,很多呼吸也不會。”張魯一指點她用悄悄話的方式演,壓低聲音,用氣聲問她:“悄悄話怎麼說,你學會了嗎?”之後拍戲的兩年裡,她從不同的前輩那用心學了不少。

蘇有朋導演吃飯的時候給她講戲,讓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他會先給我看一些電影片段,他想要的效果。”之後導演讓她繞著片場跑三圈,再回來拍,就是理想的喘息效果。

殺人的那場重頭戲,導演先把她關進房間,讓她聽見外面,卻看不見。“外面都是皮肉撕打的聲音”,戲中的母親和虎視眈眈的男人就在房門外,鄧恩熙真實地感到恐懼漫過身體。後面的戲,咬人咬得結實,顫抖也是因為真的怕。

戲齡兩年,鄧恩熙創作了四個角色,各有各的不良背景。《你好,之華》裡的睦睦是最早熟的一個,外表安靜懂事,內心卻壓抑。電影開篇便是葬禮群戲,拍攝那天特別冷,鄧恩熙得了感冒,鞠躬的時候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掉。

在觀眾並不瞭解因果背景的時候,怎樣詮釋一位喪母的女孩才合適?這場戲在中段拍攝,給了鄧恩熙足夠的時間代入角色。“其實睦睦的表達情感不太一樣,正常人可能會哭得稀里嘩啦。我會覺得人哭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沒有眼淚了,很平靜了。”

在見到自己長久期盼著的“理想父親”時,她才把收緊的情緒一股腦放了出來。“見到尹川的時候是一個爆發點,在那之前她一直都是壓著的。就像抓住了一個希望一樣,她一直相信給媽媽寫書的那個人會出現,這是她生活的一個支撐點,沒有了那個支撐點,她的人生會是另一種樣子。”

她一人分飾兩角:女兒睦睦起伏不大,情緒壓抑;媽媽之南則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之南是天之驕女,她的氣場和眼神可能就是和睦睦最大的不同:睦睦一眼看過去很懂事、沉靜;之南一眼過去是生人勿進。”一個是現代,一個是上世紀80年代,配合戲服和場景佈置,鄧恩熙很快進入了情緒和環境。

“我也有問爸媽他們那個時代是什麼樣的,他們倆年輕的故事。青春的、小懵懂的感覺會不會跟之南有些像。比如在樓道里那場戲,跟我爸媽以前還有點相似,通過一些點加到劇情裡面。還有她的眼神,看自己喜歡的男生的眼神會很不一樣。”

第一次劇本圍讀,鄧恩熙自己畫了張人物關係圖,來理清人物的故事關係。她在每個人物上面標註自己的角色對他們的情感。最開始,是她的工作人員教會她這樣順脈絡。不過很快,她在其他前輩那裡又學來了新竅門:人物小傳上沒有寫的,也去摸索藏起來的信息。這個人愛吃什麼,愛做什麼,都很重要。“在表演班看《後來的我們》,我要找女主角方小曉的星座、血型。當你知道所有這些相關的信息之後,你的表達方式會更正確一點,更容易找到她的感覺。”

《無名之輩》裡的馬依依,則是一個“暴”起來連父親的耳光也抽的叛逆少女,這個角色對父親的情感分了許多層次。“她不是恨,她是怪爸爸過失導致媽媽去世。同時,爸爸在那之後沒有上進心,對她那個年齡的女生來講,會有點丟人。爸爸還在學校當眾打她,她心裡很不舒服。”

“拍的時候比較帶入我的現實生活。我能夠理解她的某些點,現實生活中我可能對我爸說話也會不耐煩。但真的就是在你親人有危險,生命的最後一刻,你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我會去想象自己在這種狀態下的心情。”

最後救護車的戲,讓鄧恩熙感覺自己又突破了一層——表演不能怯,不能假。“我要去抱陳建斌老師,當時不知道怎麼想的,沒有抱緊。他告訴我這樣是不行的,大銀幕嘛,觀眾能夠把你的表情捕捉得一清二楚,你要有真心震撼的那種感受。”

這些少女角色粗看之下沒什麼共同點,和鄧恩熙本人更有點南轅北轍。“我跟馬依依的勁兒還有點像,跟睦睦、之南都不像。可能我會有馬依依那樣的表達方式,只不過不會那麼暴。家庭幸福,沒有機會暴。”


鄧恩熙:水果硬糖


三色生活

採訪當天,鄧恩熙的父母已經到了義烏,第二天便能去橫店探望她。她的原生家庭感情和睦,父母是被《藍色生死戀》這樣的純愛故事感動的一代。“我叫鄧恩熙,一方面我是家裡面的恩字輩,另一方面確實是因為我爸媽特別喜歡那部劇。”戲裡那些身世複雜、處境艱辛的角色,離她其實很遠。

“我的成長環境很幸福,角色的一些東西我不太能完全理解。但我比較敏感,這對演員來講是一件還挺好的事情。”沒怎麼體驗過人情冷暖,也不瞭解問題家庭的相處模式,她憑藉天生的悟性去摸索表達。她想象力豐富,很容易共情,看劇本的時候,常常看到感人的片段,自己先哭一場。“我很容易哭,電影看著看著就哭了。”最近覆盤自己的《無名之輩》,她再次代入角色,哭得停不下來。

周圍人說她慢熱,熟了話才多,但聊到表演上的收穫,她雙眼一亮,講得頭頭是道。聊得高興的時候,少女面孔下藏著的小孩子就蹦出來了,公司也不會過多幹預她,採訪全隨她自己聊;夏天拍戲的時候她愛喝冰飲,就讓她喝,桃桃烏龍茶是她的外賣熱門;正在長身體,工作人員對她的飲食也沒什麼限制,鄧恩熙自己倒是已經有了演藝人的覺悟,飲料知道要少糖。最近兩三個月,助理覺得她抽條得特別明顯,盼望她可以再拔一截兒。

青春期的同齡人們正一邊享受著校園生活,一邊開始和世界較勁兒,鄧恩熙卻沒那麼多自由。她一直拍戲,只能收工了在酒店裡看看課本,考試前趕回學校惡補。偶爾壓力大,要麼打電話給爸媽傾訴,要麼跳舞解壓。最多是在酒店打局遊戲,總之不存心事。

片場成了她最大的學校。她的青春裡,學習、演藝工作和成長,像是三色冰淇淋,落在一隻甜筒上,沒法分開。這幾年難忘的經歷,都牢牢地和拍戲掛靠在一起:學習在拍戲,長個兒在拍戲,解鎖新技能也在拍戲。

《無名之輩》裡的大橋戲連著拍了半個多月,從每天晚上七點拍到第二天的早飯時間。大家一起玩遊戲,跳廣場舞,騎一下自行車。這些她覺得格外有趣。為了《無名之輩》她學了自行車,結果刪了。不過拍《你好,之華》的時候就用上了。“現場騎自行車的時候,他們老說我傻,你要挺直啦,腳不要張那麼大啦,結果就要一條接一條地騎。”

為戲學自行車簡單,吊威亞就不容易了。“我第一次吊,想象中應該是很好玩。真正上去了之後,三四層樓那種高度真的挺可怕的。心是懸著的,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拍《天醒之路》,她第一次騎馬,第一次在沙漠中赤腳走了很久的路,第一次暴曬兩天,“然後肉眼可見地黑了”。

《天醒之路》是她正在橫店拍的劇,古裝、玄幻、成長型女主,以上元素可以滿足任何中二少年的幻想。她一直以來想拍古裝,做俠女的願望終於實現。“這是我目前最喜歡的角色,因為是第一次演比較活潑開朗、男孩子氣的角色。她的性格、態度我都喜歡。”不過,劇裡的蘇唐仍然出自問題家庭——無父無母,和哥哥互相扶持逃出煉獄。

鄧恩熙特別希望“有天能演一個雙親家庭的”。前年拍完的《佳禾》,她演一位失去母親的沉悶女孩:“可能總共臺詞不會超過十分鐘。整部戲下來,我感覺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之前一直想演反派,現在就想演家庭幸福,比較嬌蠻的角色。”想到這,她興奮得尾音都揚起來。“所有人都寵著她,雖然是小公主,心眼兒也不壞,甜甜的不壓抑,就那種角色。”

拍到一半,棚內一聲巨響,她正坐著的半人高的紅氣球道具突然爆掉,鄧恩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大家嚇壞了。她被助理攙回化妝間,茫然的神情還沒褪去,自己先笑了起來。“就是屁股有點疼,沒事。”


鄧恩熙:水果硬糖


她一笑,顴肉飽滿,生機勃勃;不笑時,乾淨的輪廓配上秀氣英挺的眉毛,眼睛裡寫著專注——這張臉透著一種心勁兒和韌性,天然便有故事要講——它讓人想起韓國導演樸贊鬱的鏡頭下,那些早早被捲入盤根錯雜的成人世界的少女:她們還未完全褪去孩童時期的嬰兒肥,成年骨骼的走勢初現端倪;表面安靜沉默,內裡存著一股生髮之力,等待合適的刀鋒邊緣釋放。

大概正因為此,導演們也愛讓她駕馭那些水果硬糖般的少女角色——看上去冰晶磨礪,甜起來剛剛好。


鄧恩熙:水果硬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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