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閉上眼睛,又一次白天與黑夜的交替。 亦如季節的交替。悄無聲息中,極為自然而又儀式般地進行。


然而他們永遠不可能體會。

你看我,我看你,我們身處在一個龐大的“看的世界”之中,視覺在人的感官中佔據優先地位,也很大程度的影響著一個人的生活。

但盲人,他們沒有見過世界的樣子,就不會被世界的繁雜擾亂了心智;

他們的世界沒有亮過,也就不會害怕黑暗。


《推拿》|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這個作者和這本書都很特別

他的文字衝出人擠人、人軋人、即寬廣又逼仄,既宏闊又渺小、既鮮活又肅殺的那個鄉村,而抵達平靜又暗流湧動的城市。

穿越過既高漲又衰落的20世紀六七十年代,後直面多元異質繁衍滋生的“當下”。

他將獨特的視野圈定在熟悉又陌生的日常生活中,於其中捕捉蔓延開來的悠長的、切身的靈光點點。

《推拿》|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這是在小說《平原》之後畢飛宇的創作中一種值得注意的微妙變動。

《推拿》便是一次向黑暗世界拓荒,往陌生領域開疆的探索與嘗試。

  • 這部書從題材上來說寫盲人的生活,困難顯而易見。盲人行動受限,生活規律,外在生活的豐富度與常人不在一個層級。
  • 如果故事寫得單薄,自然就會寡味,寫得厚實又有失真的風險,薄與厚的分寸十分考驗作者的力道拿捏。
  • 同樣寫盲人,不可避免的要寫盲人的自尊與敏感,寫一個盲人群體,是從共性中挖掘個性,考驗作者的精確度。

而畢飛宇用特有的語言特點,整篇文字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場談話,不緊不慢的述說,用語言來拼接影像,自自然然又滴水不漏,平平靜靜卻幽默睿智。

也正是因為這樣《推拿》裡大段的心理描寫就顯得十分出色,讓所有的人物心思意象化甚至是象徵化,用觸覺、聲音以及味道構建起一個狹小的世界。

這正是一個盲人最真實的樣子。

《推拿》|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同樣是特有的一種“了”字句式:

“嫂子的脖子奇特了”“這攻勢別緻了”

作者有時也會用大量的相似的短詞來進行鋪排,每次都是長長的一大段,毫無顧忌。

“什麼是高貴的單純?什麼是靜穆的偉大?什麼是雄偉?什麼是壯麗?”

就像這樣用大量的雙聲、疊韻、連綿詞,讓那些處於邊緣的,在黑暗裡蟄伏太久的心思也就一下子噴湧出來,痛痛快快,無所顧忌。

很多人覺得在大段的文字後面會有一些看上去並不是太準確的詞語,顯得十分突兀。

但是就是它們的語調、停頓,甚至是形狀,讓整個段落讀起來底氣十足,在這樣的文字裡意蘊就像撐開的傘,砰的一下撐得圓滾滾的。

《推拿》是用不同的人物來推動故事發展的。

  • 幾個性格側面的人物,幾段各不相同的愛情故事,相互交叉、相互銜接,在第三人稱的視角下慢慢靠攏在一起。
  • 以盲人的視角作為切入點,以一種更敏感、更獨特的感官來對這個世界進行重新架構。
  • 比如關於感動,全社會對於感動如痴如醉其實只是為了得到一種滿足,一種可以被感動的滿足,一種作為施捨者的滿足。
  • 比如關於尊嚴,關於體制裡自尊慢慢變淡的事實,以一種非常規視角的講述顯得格外真實。

此外就是對於老歌歌詞的引用的細節讓整部作品有了不同尋常的韻味。

就像電影《唐人街探案》裡的那些被運用的老歌。這些歌曲對於人們來說顯得有些老土,但是對於他們來說或者會有更大的分量。

《推拿》中每一個人物就在這樣幾段故事裡被刻畫得很飽滿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今天的好與壞,沉默與喧囂,堅持與放棄,前進與躲避。

《推拿》|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每個人自己其實就是一部小傳,但每個人物小傳都那麼令人心疼。

每個人都是個洞。

畢飛宇他深深地潛入這個洞,把裡面的東西挖出來,我們看到每個人不為人知的最深的秘密,最深的感情。

這部書和這個作者都太特別了,而這裡的感情都太真摯和善良了。

盲人和我們都是一樣的

一提到盲人,本能的會因身體的差異而做出關係的區分,最常見的就是不自覺產生諸如“我們健全人”、“他們盲人”這樣的群體劃分(這樣的群體劃分背後隱秘生長出兩套準則,“弱勢群體”這一概念即兩套準則的產物)

當我們在這部作品裡,慢慢去了解人物內心的世界,感受對方作為一個人的喜怒哀樂與七情六慾的過程中,有種漸漸“忘記”彼此的身體差異,漸漸“忘記”他們的盲人身份的感覺。

《推拿》|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 徐泰來因為自己的蘇北口音自卑無比,他沉默,一直到那個陝西的姑娘有一天對他說“你的家鄉話真好聽啊”,他的心扉透進了幾線光亮。
  • 都紅幼時對“報答”的深刻記憶。
  • 沙復明又是如何在一舉一動中無聲地向所有人透露了他對都紅的暗戀。

“他在愛,他的樣子不可救藥。”

從而在觀照彼此時達到“情感相同”的層面,盲人與健全人在情感上是沒有差異的,我們都是活生生、有情感的人。

而他們那種細膩的情感是正常人無法比擬的。

正常人眼前的誘惑太多了,容易讓他們忽視身邊人的感受,正常人大多以自我為中心,而盲人卻老是在揣摩別人的想法。

並不是說老以別人的想法為中心是多麼正確,但在人與人的交往中,尤其是愛人之間的交往中,多想想對方得感受,更能促進感情。

他們的世界沒有黑過,他們的感情也真摯的讓人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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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有自己的思想、情慾和血性,不輸給健全人。

只因為社會是健全人的社會,社會的運轉依照健全人的邏輯,最直截的莫過於優勝劣汰、弱肉強食。

健全人將自己灼熱的眼光燒向盲人,將盲人人為地區隔為“他者”:弱勢的、看不見的、需要幫助的、值得同情的。

這對盲人來說是很不尊重的。

  • 盲人有自己的尊嚴,他們靠一雙手“吃飯”。

在推拿館,盲人自己掌控自己。王大夫、沙復明、沙宗琪不僅靠著自己的按摩手藝賺錢,還想攢夠錢自己當老闆,擁有自己的推拿館。

天生的盲人世界沒有亮,沒有體會過可以看見的世界。

他們不需要過多的“接受現實”,就開始為自己賺起了尊嚴。

  • 盲人不需要世人所謂的施捨。在文章中都紅是個有著異於常人的小提琴天賦的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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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歡拉提琴,卻被叫到慈善演出上表演,賺得人們的眼淚和同情。

這樣的行為讓都紅覺得可恥,而她作為盲人根本從來沒有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 盲人的尊嚴更容不得絲毫踐踏。他們易碎,所以容易去過度保護自己的尊嚴。

像沙復明,胃疼的毛病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最後吐血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在吐酒。

可能也是那份過於驕傲的自尊,他即使身體這樣也不願他人知道。

有機會可以去多走近盲人

很久之前參加過一個志願服務,就是給盲人朋友們講電影,把電影中無臺詞的部分用志願者的聲音講述出來,簡單來說就是聲音描述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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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裡的所有人基本都是盲人,他們可能十分珍惜這些機會,聽的都十分認真,在劇情跌宕起伏的時候他們也會有情感起伏變化,讓志願者備受鼓舞。

他們對未知事物的好奇和渴望,就像孩童一般。

講完以後,問他們感覺怎麼樣,有什麼意見,他們不像想象中的晦澀。

反而熱情大方,“謝謝你們啊”,”你們講的不錯啊“,有時候我們在將他們送到公交車站的路上他們有些會跟你說說家常。

他們講起來每次最怕一個人過馬路,出了事故連可以找的人都沒有。

這聯想到到書裡有些盲人的經歷比如被父母逼婚賣女兒、被爸媽虐待、被當做社會感動的新聞人物。

《推拿》讓大家看到盲人的心理。而不是我們健全人自以為是的那一面。 還有盲人的社會保障問題。

書裡提到盲人工作從來沒有合同,都紅最後的意外事故也沒有任何保險賠償,算是作者為盲人群體的聲援吧。

這樣的公民的基本權力都保證不了,談那些“施捨”又有什麼作用呢。

很大程度上,盲人在正常人的世界裡是失語、失聲的,他們沒有發出聲音的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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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小時候有會懷著同情甚至憐憫這樣的心情給殘疾小朋友慰問表演——誰都知道,慰問只是個藉口。

而更多的只是好奇的觀摩一定讓殘疾人如坐針氈,但這是那時的我所不知道的。

他們想要的我們給錯了,雙方之間並沒有想象的公平。

年幼的我們還不知道殘疾人嚮往正常:

正常的公共空間和正常的對話,正常的凝視和彼此正常的給予。

健康人的自我感覺良好把他們隔離了,盲人朋友的自尊和自賤又把自己隔離了。

因此他們常常在無數的慰問答謝會上茫然了。

他們變成了社會的累贅,需要扶助和感恩,哪怕他們內心是多麼強大。

同情心是極可怕的東西。它讓人不由自主的抬高自己,不由自主的低下頭顱

它將多餘的情感傾注到多餘的人身上,將一部分人劃分到“愛”築建的高牆之外。

《推拿》|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自尊心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也是人之為人的最後一道防線。

這些需要我們跟他們接觸才能知道。

如果我們真的可以理解盲人

"盲人的眼裡沒有目光,淚水可是不少“

盲人很痛苦,很難生活。

我曾經試著自己閉著眼去走盲道,看自己能走多久,但其實走兩步就不敢了,站在那裡立定。

那種惶惶不安的感覺,那種失去了重心的感覺,無法用語言描述。

本能的恐懼噴薄而出,漆黑一片的面前,不是路,是深淵。去聽,嘈雜的腳步聲,轟隆的車流聲,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在大腦,是那樣的真實。

可是,當我閉著眼睛站在那裡,我感覺,我不屬於這個世界。

不敢邁步,那一刻,無比渴望得到光明。

“盲人的怕太遼闊了,和看不見的世界一樣廣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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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盲人的世界是咔嚓,可以不是一個圓,一個三角,分成更多的小三角,一條線,可以長到上雲霄,不敢下來,因為他只有時間,只能和時間玩耍。
  • 盲人的世界是婚禮,西式的,中式的,婚紗,教堂,一對像鎖的戒指,嘰嘰喳喳的拼酒,歡天喜事的人群,因為她只有婚禮了,沒了,一輩子只能期待一個像樣的婚禮了。
  • 盲人的世界是毒藥,怕別人投毒,怕吃飯,怕廚師,不敢得罪他們,僅僅是因為小時候的一個嚇唬,一輩子的陰影。

盲人沒有必要為了迎合健全人的眼光而強行“勵志”,而是可以根據自己的所長去發掘更多的可能性。

就像小說中的小馬,就喜歡拆解時間而對時間有了異常的敏銳度,乃至成為時間本身。

說到底,盲人除了視力這一點外,其他與健全人沒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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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是一種侷限,看得見同樣是一種侷限。

“他們活得挺好,活得比大部分人都要好”。

盲人世界只是有自己的運行規則,我們所要做的就是不歧視也不憐憫,以尊重的態度平等、平常地對待他們。

其實,真正理解他人是不可能的,這是人類所存在的一種普遍的困境。

我們也只是在各種的生活圈子裡完成自己的生活儀式,就像小說的每一個章節講述不同人的故事一樣,儘管有所交叉,但實際上,那只是表面上膚淺的遊離,妄圖走進他人世界中的嘗試,都是荒唐而可笑的。

就好比盲人一樣,只是黑暗中的摸索,伴隨著無數的茫然與未知,你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看清,對方究竟是什麼樣子,而我們也只能在心裡,完成對他人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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