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 年輕時做了一回“渣男”,壓了大詩人大半輩子

A

唐朝是個“尚武”的王朝,真正的“天下第一牛”,只要夠的著的地方,看誰不順眼就上去揍誰那種。

大唐朝確實牛逼。既不像宋朝的可憐吧唧,也不像明朝的窩窩囊囊,更不像清朝的慫得掉渣兒,掰著手指頭數:突厥、高句麗、小日本、阿拉伯帝國、吐蕃、南詔、吐谷渾、契丹、回鶻......外敵多得驚人,個個交過手,全是對方骨斷筋折,滅的滅亡的亡退的退跑的跑,只有大唐朝俯視一笑:這幫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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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國力上的強橫和軍事上的無敵,在唐詩的發展過程中就出現了一個獨特的類型:邊塞詩。

顧名思義,所謂“邊塞詩”,自然就是反映邊疆地區軍民生活和自然風光的詩篇。它開始見於漢魏六朝時期,隋代有了雛形,到唐代達到高峰。自唐以前能歸到邊塞詩的多說200餘首,到了唐朝,僅《全唐詩》收進去的就有2000首之多,平時私下瞎寫的不計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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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詩裡,邊塞詩可是正經八百的“主旋律”,說“思想性最深刻,想象力最豐富,藝術性最強”,一點不過分,弘揚正氣保家衛國,格調在那兒擺著呢。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這是王昌齡的《出塞》和《從軍行》,邊塞詩中的“扛鼎之作”。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這是盧綸的《塞下曲》。

唐代的邊塞詩人中,公認的大家兒有王昌齡、岑參、盧綸、李賀等人,但也有一個人不容忽視,他就是李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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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李益的祖先不是中原人,祖籍涼州姑臧(今甘肅省武威市涼州區),後來遷到了河南鄭州。

他生於公元750年,小時候倒黴,不大點就趕上“安史之亂”,好在年輕的時候國家進入了恢復期,還算命不錯,不用到處逃荒了。

李益是個聰明孩子,19歲就考上了進士。按說有了一個非常高的起步了,可他後來的仕途特別不順,跟不是大族顯宦之後有關係,還有就是做了一件事(咱們後面細說),讓他多蹉跎了好多年。

李益是個“考試坯子”,參加了很多次國家的考試。唐朝是歷朝歷代考試科目最“花花”的,為了說的清楚,咱就簡單“科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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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科舉始於隋朝,唐朝的科舉分為兩種,一種叫“常科”,另一種叫“制科”。

常科是大面積挑選人才的正常途徑,想改變命運出人頭地的,都得走這條路。常科裡又有6種,分別是“秀才、明經、進士、明法、明書、明算”等6個分類,參加哪個你自己挑。

雖然6個類別都在一起,其實待遇是很不相同的。

裡面的“進士”是最難的,也是天下學子們最上心、最嚮往的,以至於競爭特別激烈。當時有一句話,叫“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意思是你30歲考上明經科就已經夠廢物的了,而50歲考上進士,還得豎大拇指,說明進士有多難。

剩下的那些類別,其實就等於“專業資格”考試,什麼法律的、數學的、能說能侃的,跟“特長生”差不多。

就以李益考上進士那年論,全國僅僅26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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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什麼是“制科”呢?它是有別於定期考試的“不定期考試”,說不準什麼時候國家就組織一把,而且都有“專題”,屬於對特殊人才的特殊遴選。

國家主要是怕“常科”中漏掉了有能耐的人才,以此作為對常科考試的補充。

制科考試還有一個特殊的地方,它不是自下而上層層篩選,而是由皇帝親自主持,不必經過組織人事部門(吏部)。參加人員既可以是普通學子,也可以是有進士等資格的,還可以是在職幹部,皇帝佬如果看你真有本事,閱完卷子直接就給職務了。

李益在拿到進士文憑之後,就又參加了兩年後的制科考試,成績不錯,考完後就有了正式工作,被任命為鄭縣(今陝西省華縣)主簿,即縣政府辦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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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估計李益上邊也沒啥人,當了規定的3年政府辦主任後,不見別的動靜兒,就跑到鳳翔節度使(陝西軍區司令)李抱玉的幕府(軍區參謀部)任職,跟著李司令打仗去了。

3年後李抱玉去世,李益也離開了陝西,在外邊逛蕩了幾年後,又去了大西北,給朔方節度使(蘭州軍區司令)崔寧當高級參謀,一干又是兩年,沒有離開軍營。

後來他又參加了一次制科考試,也又一次入榜。這次考試對他的仕途卻沒有產生什麼影響,此後的20年,他幾乎就是輾轉流連於幾個節度使的幕府之間,輪班給軍區司令們當參謀,沒斷了跟軍人邊疆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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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這些年金戈鐵馬的軍旅生活,影響了李益的精神世界,在唐代“邊塞詩”的行列中,始終有他的重要位置。

“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

這首《夜上受降城聞笛》,被認為是唐詩“邊塞詩”中的一首名作,也是李益詩作中的一則名篇,和他的另一首《鹽州過胡兒飲馬泉》(一作《過五原胡兒飲馬泉》)一起,在這個充滿陽剛之氣壯士胸懷的詩歌類別中,享有很高的位置。

“綠楊著水草如煙,舊是胡兒飲馬泉。

幾處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劍白雲天。

從來凍合關山路,今日分流漢使前。

莫遣行人照容鬢,恐驚憔悴入新年。”

他的詩和其他的邊塞詩人還有所不同,雖也不乏慷慨豪邁之氣,但更偏於內心的感傷,一股細膩的心緒流淌於粗糲鼓角之間,也算是邊塞詩作中的一股清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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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不但邊塞詩寫得好,還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歌詞作家,在首都的名氣大了去了。

這種可以譜成歌曲的詩叫“歌詩”,當時在長安城和他齊名的只有另一個著名詩人“鬼才”李賀。

首都的音樂工作者們為了求到他的詩,都得包好“大紅包”,託關係排隊。家裡有權有勢有礦的富豪貴人,都把他的詩畫到屏風上,炫富臭顯(“每作一篇,教坊樂人以賂求取,唱為供奉歌辭。其《徵人歌》、《早行篇》,好事者畫為屏障”)。

他有一首後來成為最流行歌曲的《江南曲》,“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本來說的是給商人當老婆的矯情女子不健康的情緒,誰料其中的“弄潮兒”一詞,在1400年後的今天竟然成為“時代名詞”,沒兩下子的老百姓還不給用,非“改革先鋒”不行。

李益如果泉下有知,偷著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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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從李益的一生看,做人做官似乎都還可以,雖然平淡,文學地位也不是最高的,但絕對是有位置的,誰也不敢忽視。

他這輩子只有一件事,幹砸了,乾得很埋汰很齷齪,咋洗也洗不清。

當年他還是小李的時候,剛考上進士,就相當於北大才畢業,在京城裡等著分配工作。

那會兒的小李二十出頭,是年少得志啊,除了找工作,他還想泡一個貌美多才的小姐姐,把好事兒整齊了(“每自矜風調,思得佳偶,博求名妓,久而未諧。”)。

當時長安有個很有名的婚姻中介叫鮑十一娘,平常小李沒少給她好處,這天就來到了小李在京城的住處,告訴他給他物色到了一個仙女下凡一般的人物(“有一仙人,謫在下界,不邀財貨,但慕風流。如此色目,共十郎相當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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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女子姓霍,名小玉,老爸曾經是位王爺,在“安史之亂”中戰死了。她媽的出身不行,只是王爺府上的一個歌姬,趁著王爺一死家裡別的人一捏咕,給了倆錢兒把這娘倆就從府裡開出去了。

孤兒寡母的日子是很難的,為了維持生計,霍小玉不得已,只好接了她媽的班,繼續做歌姬。但為了以後可以找到一個值得託付的好人家,她一直死守著“賣藝不賣身”的底線,堅決抵制“潛規則”,當時稱為“清倌人”。

長話短說,迫不及待的李益第二天就去了霍小玉的家,見到了這位多才多藝、疑為天人的女子。小霍的母親對這個未來的姑爺也非常中意,當時就把他留下了,二人成就了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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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玉不但是一個絕世美女,還是一位深明事理、體諒人心的女子。

在二人如膠似漆的時候,她突然產生了憂慮。憂慮李益現在是沉溺於自己的美貌,一旦歲月颳去了青春,這感情可能也就變了。

女孩子的眼淚是很殺人的。李益急了說你怎麼能懷疑我呢?快拿筆來我給你寫下保證!(“徐謂玉曰:“平生志願,今日獲從,粉骨碎身,誓不相舍。夫人何發此言。請以素縑,著之盟約。”)

保證當即寫好,“引諭山河,指誠日月,句句懇切,聞之動人”。小姑娘覺得心裡有底了,左一層右一層給收了起來。

說話間這小夫妻的日子就是兩年過去了,李益也終於等到了去鄭縣當辦公室主任的任命。

開春以後,李益該去上任了。

在餞別的送行宴上,霍小玉眼含淚水對李益說了這麼一番話——

她說我今年十八,你二十二,離而立之年還有八年。你才華奪人前程遠大,這次回去父母一定會著手娶親的事。我沒有別的奢望,只盼能把這八年給我。你到了30歲還一切都不晚,可以娶一個高門之女,結秦晉之好,而我呢,滿足了一生的願望,會在道門隱居終生。

這番通情達理的話登時把李益說哭了。

他保證,到了八月,一定來接你(“至八月,必當卻到華州,尋使奉迎,相見非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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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新單位報到之後,他請假回家探親。

沒想到的是,到了家就有樁婚事在等著,老媽早給他許下了盧家的女兒,就差辦喜事了。

這盧家是遠近聞名的大族,有錢,據說嫁閨女聘禮都以百萬為起點,少了拿不出手。可他們老李家沒錢,得出去借。

李益的母親素以嚴峻聞名,和老媽對著幹他想都不敢想。於是,以出去借錢為名,跑回單位上班去了。

最苦的,是日日倚門懸望的霍小玉。

從此以後,她就不再有李益的準確消息。託人去打聽,一次一個樣,撲朔迷離。只要有往鄭縣方向去的,就得給人家好處,千叮嚀萬囑咐要討個準信兒。

就這樣,自己的工作也不幹了,光打聽消息就花了老鼻子錢,時間長了,家裡的東西也都變賣得已差不多。整日憂思成疾,人也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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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後來,李益人就在長安。

他的未婚妻在長安,他準備在那兒辦婚禮。可他哪敢去見霍小玉啊,整天藏藏躱躱。

時間長了圈子裡的人都知道了,都在背後戳他的脊樑骨。

一天,他和朋友在外面聚會,遇到了一位豪客,就是那種一看就特牛逼、特有錢的主兒。

這豪客請他們到他的住處去玩兒,這一領,領到了霍小玉的家。

曾經貌比天仙的霍小玉這時已是形銷骨立,與當初判若兩人。

她側臥在床上,看了李益好久,說道——

我是一個薄命的女子,你是一個負心的男人。我這麼年輕竟然到了這樣的地步,有慈母不能供養,喜絃樂從此永休。我就要向黃泉而去,全是拜你所賜啊!李益啊李益,今天我與你告別。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你妻妾,終日不安!......

說完這番話,“長慟號哭數聲而絕”。

一位痴情烈女子就這樣早早結束了自己正似玉如花的短暫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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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悲憤而死的霍小玉的詛咒,李益的婚姻生活後來極其失敗。

他從此不相信和他產生關係的任何女人,無論妻子還是侍妾。他總是疑心女人們給他戴“綠帽子”,想了很多愚蠢的方法來防範。光媳婦就娶了3次,娶了休休了娶,最後也沒有安全感。

現代人一聽就明白了。這是病啊,精神疾病,得治。

後來,和他同時代的一個叫蔣防的人(也是一位很有名氣的詩人兼作家),對李益的做法非常不齒,就寫了一部短篇小說(傳奇),叫《霍小玉傳》,活靈活現的把這件事傳播了出去。

而且這哥們一點面子不留,主人公就叫李益,臭死你。

事後也沒見李益跟他出來打“名譽官司”,要“精神損失費”啥的,可見也是捫心有愧,認了。

這部《霍小玉傳》後來在文學史上的評價也相當高,被稱為“中唐傳奇的‘壓卷之作’”。

這段歷史,也成為李益一生的“夢魘”,瓷瓷實實地壓了他大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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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年輕時霍小玉這件事情的影響,李益從鄭縣卸任後,就一直遠離首都長安,沿著邊疆遊蕩,時間長達30年。

在他55歲的時候,新皇帝唐憲宗李純即位。都送走3個皇帝佬了,新領導自然沒有什麼框框了,一紙調令,召李益回京。

回去後他的第一個職務是“都官郎中”。

自漢代以後,負責首都及周邊地區法治環境的,有一個專門的特別檢察官叫“司隸校尉”,權力很大,手下還有法警武裝。都官郎中就是他的助手,可見新皇帝對李益的信任。

他的第二個職務是“中書舍人”。這個位置就更重要了,皇帝的機要秘書,替皇上寫聖旨,寫講話稿,直接參與大內機密。

秘書幹長了自然是要外放的,皇帝的秘書肯定是重要的位置,李益後來被任命為“河南尹”,就是河南郡的一把手。

當時這個級別最重要的是“京兆尹”(相當於北京市的“一把手”),接下來就是“河南尹”,因為他的任所是洛陽,而洛陽是“東都”,他就相當於現代的上海市的“老大”。


年輕時做了一回“渣男”,壓了大詩人大半輩子


估計是提拔得太快了,有人就開始搜找他的“黑歷史”,向皇帝彙報說他在幽州時寫的詩有問題。

李益這麼多年也沒順當過,情緒肯定有不健康的時候,一找一個準兒,於是被調回來當了國家圖書館的副館長(秘書少監)。後來又去太子府當辦公廳主任(太子右庶子),幾年後又回到國務院(中書省),給了一個名義主管國務院辦公廳、實則沒啥實權的職務(右散騎常侍)。

不管怎麼說吧,回到中央機關後雖然工作有起落,但卻是一直當領導,比過去的30年已經是天地之別,知足了。


年輕時做了一回“渣男”,壓了大詩人大半輩子


他仕途的最後,在主管文化、外交最高領導(禮部尚書)的職位上退休,也算給自己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年輕時的一樁荒唐事,用30年的光陰來懲罰,夠了。

在“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古代,李益活了80歲,少有的高壽,擱現在那就是“百歲老人”了,也算是“一失必有一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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