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姐開口了，慢慢跟我說道：“趙一上的職高和實習單位簽約的時候，需要再交一筆費用，不多不少，兩千來塊。對於別人來說，可能是筆小錢，但是對於趙一家來說，雖然拿的出來，但是需要細細琢磨。我反覆問他，你和你老師問清楚，這兩千塊錢到底是以什麼名目來交呢？你們學校老師當初可說了包分配，怎麼包分配還有條件哪？”
“唉喲，誰知道怎麼回事，反正老師說了，這個錢不交就不讓實習，不實習，就畢不了業，拿不到畢業證。”
“那你問問清楚老師，是不是交完這個錢就不需要再交錢啦？”我那時候還特意說了，“不是當媽的小氣，是咱家確實不富裕，媽的每一分錢都是省吃儉用攢下來的。”
趙一低著頭沒說話。
第二天，他回來跟我說，“媽，我問了老師了，不過上一屆的學長又說到時候實習還要交錢，說什麼是伙食費.....”他見我不說話，又說，“媽，我問過同學了，他家裡有個親戚，在東莞的一個廠裡，當個主管，說我可以去那邊。媽，反正我們這行要的是技術，這個雜牌職高的畢業證也沒必要去再交錢了。”
也怪我當時糊塗，只想著怎麼省錢，也想著孩子大了，也二十多了，電視裡這麼大的孩子早該獨立了，我也應該放手了，給了一千塊生活費就讓他去了東莞，哪知道到了東莞，到他那朋友說的廠子裡，又說人滿了，不招了。他沒地方去，旁邊又是深圳，想著大城市裡是不是機會多一點，稀裡糊塗的就跑到深圳那邊了。
還好，這次雖然交了點中介費，好在是終於找到一個廠裡了。他也孝順，每回發工資都會打一部分給我，說是孝順我的。哪知道好景不長，這小子攢了點錢，在廠裡也認識了幾個朋友，非要去搞什麼投資創業，說什麼打工哪有什麼前途，整個深圳好多地方都在創業，我也不懂，反正我天天看手機裡的新聞裡，也經常說誰誰誰年紀輕輕創業，賺了幾百上千萬，我兒子給我說的其他我也不懂，只是後來，我就聽不到他的消息了，只有你們銀行的，還有什麼貸款公司的給我打電話，是天天打，每時每刻都在打，打得我煩死了。
這是趙一母親給我講的版本，按照經驗，趙一的母親不一定撒謊，但是，他兒子有可能對他母親撒了謊。
第一，創業是打工賺來的錢，這個錢虧了，以技術工的身份，再找個廠子，不難。
第二，創業是創的哪門子的業，虧了錢，至少還留有個東西吧？
第三，他說兒子很久沒有跟他打電話了，這有點不太可能。單親孩子，遇到點事，不至於消失。
第四，趙一的卡用了兩年，也就是說，兩年前他登記的是復市康，那可是個電子廠，不過他已經二十八了，職高畢業二十歲，兜兜轉轉幾年，到了二十五六去復市康帶幾個月，掙點加班費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那裡招人無限制。
就著這四個疑問，我先問道，“你兒子多久沒跟你通電話了？”
“大概，”趙母頓了一下，緩稱道：“大概有四五個月了吧。”
撒謊了，我微微一笑，這個案件剛剛違約半年不到七個月，剛違約一個月的時候，趙一肯定還能聯繫上，看來母子二人已經有點鐵板一塊了。我不否認這個故事的真假，但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銀行也不是慈善機構，老闆讓我來也不是讓我當個故事的傳遞員。
我沉了口氣，“趙阿姨，這麼說吧，你兒子做生意也好，創業也罷，話說到根源，還是借錢的問題，他當初既然要借這筆錢，證明他肯定是遇到了困難，對吧？”
第一條，我要糾正他母親的觀念，趙一肯定和他母親說了，這個錢由他自己來還，聽這故事，這個當媽的文化水平低，有點是非不分，我得先幫她確立是非觀念，才能繼續下一步。
“你這麼說，也是......”趙母遲疑的應著。
“那這邊既然是銀行單位，相比你也聽說過這個銀行，銀行是合法合規的，也就是說，這筆錢的來源是乾乾淨淨的，沒有人逼著來借，這是其一。其二，你兒子是車間的技術工，可是根據我們這兩年的資料，顯示他是在復市康電子廠裡上班，雖然說上多久不知道，但是，起碼不是照你說的，是什麼技術工種，在那種工廠裡上班，對吧？”
我故意說趙一沒在復市康上多久，第一，這個故事大概是真的，但是應該是趙一剛出社會二十一二歲的經歷，以前代表不了現在，只能證明曾經的事實，而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事實，無非是想告訴我，她兒子是老實的，聽話的，借錢是不會不還的，以此從情感上把我糊弄過去。而我這麼說的目的，一來確定他們母子二人是否真的沒有通電話，二來我想給個臺階給他母親下。
人非聖賢，平凡的人在這萬變的社會里都活的戰戰兢兢，何況是這被追債追得神經敏感的家庭。
趙母急稱，“我兒子會還錢的，他有錢肯定會還給你們的！”
此話將出，我就知趙母欲掛斷，我是繼續安撫，還是就此作罷，接下里的每一句話都至關重要。
我清了清嗓門，點了根菸，站起身來，聲音要沉穩，徐徐而來：“趙阿姨，我先不跟你談錢的問題，你聽我把我說完，不著急，好吧。”
那邊又頓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答道：“你說吧。”
“我從來沒有說過你兒子不會不還錢，我也相信你兒子還沒有壞到那個程度。”先誇之再安撫，肯定他兒子就是肯定她作為一個母親的責任——肯定她做母親的能力，才能勾起她替兒子還錢的本能責任。你以為我善良，我卻在利用善良。
“是的呀，”趙母插話道，“我兒子小時候可乖啦。”
我站在陽臺，聽著她的急於表功——做母親的不容易，她需要別人的肯定，可是她最大的兒子失敗了，沒有獲得所謂的成功，她幾十的等待，沒有換回相應的回報，哪怕次一點，至少不擔心呢？這個社會的家長，總以為把孩子交給了學校，孩子就學會了技能，送進了社會，就能帶回財富。我們都在急於奔跑，奔向所謂的遠方。
“但是，你兒子現在涉及的問題是犯法。”我吐出了菸圈，看著白色的煙霧在黑夜裡消散，“信用卡是受法律保護的，簽訂了合同，用了就得還，什麼時候還，都寫的清清楚楚，並且根據相關法律規定，逾期90天以上，經銀行三次催收，扔未按要求還款的，是可能面對牢獄之災的。”趙母又欲張嘴，這次我必須堵住她的嘴，繼而大聲說道：“難道，你想周圍的親戚朋友，都知道你兒子欠了一兩萬不還，那不僅人進去了，名聲也毀了，何況，坐牢也是要還錢的！”
此時，氣氛已經緊張，對於父母來講，擔憂是肯定擔憂的。但是家長都有一個毛病，都認為時間到了，孩子就自己成材了，這是8090後這一代的通病，也就是說，孩子成年了，出了任何事情都與父母無關了。這是社會約定，社會一直強調父母的不容易，孝順是中國社會最大的課題，也是中國孩子最大的壓力。中國是發展中的國家，是剛剛起步的國家，是解決溫飽問題也不過才幾年的國家，縮小到每一個家庭裡，很多父母只能教育孩子大是大非的問題，但是社會發展太快了，互聯網的發展，個人意識的覺醒，他們不在關注大是大非，拋棄舊的觀念，開始追逐個人舒適度，每一個年輕人更加容易回到自己本身，到了本身，文化觀念似乎轉變了，孩子分不清自己面對問題的是非了，或者困難到了自己身上，他們沒有勇氣去面對，畢竟鍵盤好敲，巨嬰難變。
“那我兒子借錢的時候，你們怎麼不說？”趙母急的有些哭泣。聽到這句話就是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甩鍋是面對無法解決的問題時永恆不變的手段。
假如新手聽到這樣的問題，大多會遲疑，遲疑的原因是，一個成年人辦理信用卡，到底需不需要和父母提前打招呼？把這個問題延伸下去就是，一個年輕人真的在辦理信用卡的時候就知道，一旦發生違約，會面對什麼樣的後果嗎？
我也辦過信用卡，街上推銷的，銀行郵箱轟炸的，他們都有一個前提，或者說，作為我們消費者，也只關心了一個問題，這個卡的額度是多少，還款日是多少，免息期是多長。然後銀行工作人員提交了你的身份證，簽了一份保證書，信用卡就下發了。後續出了什麼問題，由後續的人再來告訴你。他們當然提前告訴你了，還讓你親自抄寫了保證書，只是那份保證書只需要填寫幾個字，效率為先，顧客為大。我想說的是，我們的規矩總是在發生問題以後，再適時出現。
“你知道的，”我嘆口氣道，“這個問題更應該問你們做家長的，為什麼兒子沒錢了，遇到困難了，不和你們家裡人說，卻來找銀行，銀行借給他了，他卻不還了，這是你們作為父母教育的缺失，更是你們作為家人，在你兒子碰到困難的時候沒有陪伴。”
我承認這話說得很重，因為我實在碰到過太多這樣的案例，孩子欠錢了，巴不得撇清關係，好像所有的對錯都是孩子自己一手造成的。當然我不是說他們沒有履行責任，孩子也確實需要自己成長，畢竟所有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但是，我們是否能把前期的工作做的好一點，教育做的更透徹一點，一個孩子，不是餵飽了飯，他就可以像歷史人物裡那樣，活得頂天立地，他需要基本的技能，完整的認知，判斷是非的能力。很可惜，我們是在奔跑中慢慢長大。而其實世界上大多數平凡的人生，都只能是隨波逐流。
趙母此時，卻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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