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3 北美華人情感:鏈式移民

CAO女士對美國的移民法非常不滿,她對我羅羅嗦嗦說了許多,我也沒有聽懂。這一方面看出我對美國移民法的無知,另一方面我感覺CAO女士的憤懣之語有些漫天過海。她沒有抓住重點,令我不明白其真意。

美國鏈式移民法太荒唐

聽了半天,她問,你有什麼看法?我說,我沒有看法。我從不關注移民法,對此不甚瞭然。她說,你既然來了美國,你應該對這方面多懂一些,在美國,不懂法不行。可別犯我剛來美國時的大錯。我說,雖然我不懂移民法,但是,我不會犯法。她說,那不一定。我說,怎麼不一定?她說,就像我剛來, 我也想我不會犯法。可由於自己不瞭解,還是搞得自己後悔莫及。

我問,你犯法了嗎?她說,那倒也不是。我說,這不就行了。她說,不行,雖然我沒有犯法,但因為是法盲,我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誤。我看了她一眼,感到有些誇大其詞。她說,不是給你開玩笑,我現在為此常常夜不成寐。我說,有那麼嚴重?她說,就這麼嚴重。我現在經常吃安眠藥入睡。我當然知道安眠藥對身體不好,尤其經常吃,副作用很大。但睡不著怎麼辦?

CAO女士直愣愣地看著我,問,你體會過失眠的滋味嗎?我說,沒有。我睡眠很好。她說,我就知道,你沒體會,你不會知道厲害。最近我找到了一位與我一樣有失眠症的人,她非常理解我。同是天涯淪落人吶,就像白居易感嘆的,我們倆常常一起聊失眠,總算有個知音。在這裡,找個知音不容易。我說,我是第一次聽說還有失眠知音。她說,那是由於你沒有身在其中。失眠的滋味不是人受的。當你想睡的時候,腦子裡五花八門;當你索性不睡了,讓自己任著思維去馳騁,你猜怎麼著,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我說,我懂了,只要你閉上眼睛,就浮想聯翩。硬是不讓你睡。她說,可不是,這個感受太獨特了。

她長吁短嘆了一番,又說,我這個命真是太苦了。我看著她白白胖胖的臉,說,命苦還吃那麼胖。她說,你開玩笑,就是因為命苦才吃得胖。美國的胖子哪個不是底層人,苦命人。我說,好了,別說這些扯淡的話了。你到底想說什麼。她說,我就想說移民,我想說,美國這個移民法太荒唐了。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老揪著移民法不放。我說,咱們別談法律了,談那些東西頭疼。她說,我就想說這個。我說,我又不懂法,你找我談這個幹什麼呢,找個律師談談。她說,我就想找你談。我說,你找個法盲談法,不覺著對牛彈琴?她說,一點也不。我是想談這個法的荒唐可笑。只有你能理解這裡面的深層可笑性。太可笑了。

說著,她自己先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有些神經質。我有些怪異地看著她,她說,別那樣看著我,我沒有精神病。我說,好吧,那你說說有什麼可笑的,讓咱們倆一起笑,那才算可笑。

她說,你知道鏈式移民嗎?我說,聽說了。不就是一人移民全家跟著移。她說,太簡單了,你說得太簡單。我問,這裡還有什麼複雜的東西嗎?她說,也不是複雜,我只能說荒謬。我問,哪裡荒謬,這不是很人道嘛。她說,什麼人道,這是慘害人道。

我更聽不明白了。鏈式移民,故名思議,一個人移了民,像一條鏈子,牽出一大串人出來——只要這個鏈子上的人想出來。不就是這樣嗎?CAO女士苦悶地皺著眉,說,我不給你說那麼多了,我只是想說一個掀翻了我人生航船的故事。

我看了看她,真是有點想笑。她問,你怎麼啦?我說,沒什麼,你這話讓我感覺你還挺文學的——還人生航船呢,像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很少有人這樣說話了。她說,可不,80年代還追過文學呢。

因離婚而移民美國

然後,她嚴肅地對我說,你知道嗎?我為什麼移民?我說,我怎麼知道?她說,哦,對啦,我也從來沒有給你講過。簡單地說吧,我四十二歲,與老公離了婚,感覺自己的人生完了,整日想的全是自毀和毀人。後來——她奧妙地看了看我,說,此處省略一千字。然後自己笑笑,繼續說,通過跨國公司,我出來了。出來後,就結了婚。你見過的。

聽她說到這裡,我腦子裡就閃出她那印巴老公。是印度的還是巴基斯坦的,我不知道。但是,是那一地區的人的膚色。CAO女士愛稱呼老公“親愛的”——為此有人還對她撇過嘴。

她問,我老公怎麼樣?我說,你最有評價權,怎麼問我?她說,想聽聽你的說法嘛。我說,臉黑心紅。她說,是有些傻。當然啦,除了咱中國人,那些老外都有些傻,是不是?我沒有說話。她又說,老公給我辦了綠卡,入了國籍。我說,這不挺好嗎?這不是沾了鏈式移民的光?她高聲說,這算什麼鏈式移民,妻子嘛,什麼時候都得這樣。然後,很不滿地瞪著我。

我說,懂了。你是想只要你上了車,馬上關車門。她說,我才不會那麼狹隘呢。你想錯了。我問,老公的親戚們來了?她說,他那邊沒有人來,問題出在我這邊。她看著我,說,真正是個悲劇。我和稀泥道,自己這邊的人,你都容不下?她說,不是這樣,你聽完我的故事,你的心都會驚呆。我說,不至於吧。她說,你聽後就知道了。我把洗好的水果遞給她,說, 那就說說你的悲劇吧。她生氣地說,這不是一個笑話。然後把水果放下了。

我坐在她對面,說,吃水果吧,別生氣了。我洗耳恭聽。她說,不是跟你扯皮。我為這事都一蹶不振了。我說,真的嗎?她說,你知道我出國是因為離婚,當時有一個兒子跟他爸爸。不是我對兒子不好,實在是因為兒子與他爸爸有感情,從小是奶奶帶大的,他爸爸又特別親他,我們倆離婚,兒子必然是跟他爸爸。我離婚那一年,他小學快畢業。我到美國的時候,他念初中。

首先我得向你承認,我出國後,從來沒有給兒子付生活費,這是我的錯。為這錯我付出了代價。我給兒子打電話,他從來不接。都是他爸爸先接,喊他,他不來接,他爸爸就說,你聽到了。的確我從電話裡聽到了他的拒絕。

為兒子辦綠卡來美就讀

說到這裡,她吃了一口水果。潤了潤嗓子,又說,沒有辦法,我只有向前夫打聽兒子的情況。時間久了,我電話也不打了。但你是母親,你能理解,我能不想他嗎,很想很想。而且,我年齡大了,也不可能再生小孩。時間流逝,我的思念越來越濃厚。後來,我就給前夫打電話,希望兒子到美國來讀書,我給他辦綠卡——那時我已經是美國公民了。前夫說,你先辦綠卡,看情況吧。過了些日子,我再問,前夫又說,看看他高考的分數吧。

聽到此,我插話問,前夫再婚了嗎?沒想到我這一問,她萬丈怒火頓時發作。她聲音有些破裂之音,說,我們為什麼離婚?就是因為他找了小三,我想等著最後給你說這一節,可你問了。我曾經想一把火燒了這個家。如果我不出國,我會這麼幹的——我那時控制不住自己了。我與那個小三不共戴天,朋友們看出了我的瘋狂,幫助我辦出國。騙你是小狗,我炸藥都買好了……我說,平靜一下,還是按著你的順序來,別發火。

CAO女士只好又吃了一口水果,壓了壓自己的情緒,接著說,高考分數下來了,兒子只能上二本。前夫就同意了孩子來美國讀大學。就這樣,兒子來到了我身邊。那個時候,我那個忙啊,別提了,我與老公一起幫他申學校,反覆醞釀斟酌,最終選擇了本州一所最好的美國大學。

她長舒一口氣。我說,這不是挺好的嗎?她說,不好,是悲劇的開始。兒子上了大學,就不回家了。我說,他不是住校嘛。她說,是住校,可是過節總得回來吧,他不回來,只有聖誕節才回來一趟,而且很快就會走的。留也留不住。我說,兒子與你沒感情?她說,就算沒有感情,他在美國沒有親人,我總是他媽,你說是不是?

兒子把父親、繼母辦來美國

我說,年輕人,可以理解。她說,不說兒子了,兒子怎麼做,我都能諒解。可後來的事兒,就越來越荒唐了。我說,哦,對啦,鏈式移民,是吧?她說,你猜到了什麼吧?我說,猜到了。兒子的爸爸來了?她說,兒子大學畢業,他爸爸也快退休了,他就給他爸爸辦。而且不告訴我。你知道,我與他爸爸是有仇恨的,是他拋棄了我,不是我拋充了他。可是,兒子一點都不同情我。既不回來看我,也不告訴我給他爸爸辦移民的事兒。我說,你兒子可能接受不了你的現任丈夫。孩子原本就對爸爸感覺深重,猛地接受一個外國繼父,會有障礙。她說,不是這個。我說的不是這個,這些我都能吞下。繼父對他再好,他也不感恩。可是,他為什麼對他繼母好呢?就是那個小三,你說這不是一件怪事嗎?

這時候,她的淚水就嘩嘩地流了下來,她是哭著說的,他不僅給他爸爸辦,還把他那個小三也辦來了。你知道我有多恨這個小三——我當年的情敵,因為她,我曾自殺了三次,那真是痛不欲生的日子。

我又給她遞上水果,她拿著,嚼著,只是為了壓住自己的怒氣。然後說,情敵一來,我就開始了夜不能眠的日子。兒子整日往那個小三家裡跑。你不知道,那個小三是個典型的狐狸精,妖媚得很。對我是既狠又毒。我問,她知道你曾為了她的插足而自殺嗎?她說,當然知道。她很不要臉,還到醫院看過我,見我掄起枕頭砸她,她才跑了出去。我問,她很年輕?她點點頭,說,沒辦法,男人都愛年輕的。她比我兒子只大十五歲,你想想。就像一個大姐姐,長得又很狐媚。

這時,我發現她陷入了深重的憂愁中。我問,情人與你前夫結婚時可曾有過婚史?她說,沒有。按前夫的說法,那個小三還是處女。我驚訝地說,他怎麼知道?CAO瞪我一眼說,他給她破的處,怎麼能不知道。我說,這就好理解了。她問,什麼意思?

我說,既然如此,你丈夫就會感覺非得娶她不行,這也是男人的責任吧。她說,他當年就是這樣說的,可我就問他,我呢,我怎麼辦?他嗯啊著說不出話。小三與前夫結婚後,又生了一個女兒。我兒子總是一口一個妹妹地叫著,這叫我恨不恨啊?你說。

兒子不認我這個家

我看著她憤怒的臉相,心想,我能說什麼呢?我就只好再給她遞水果吃。她說,前夫一家人經常出去玩,完全把我忘到九霄雲外。兒子今年聖誕節都沒有回我這裡來。我問,去他爸爸那裡了?她說,還用說嘛,在兒子的心裡,那是他的家。我跟兒子爭吵的時候,兒子就這樣跟我說的——那是我的家。我問,我這裡不是你的家嗎?他簡單地回答,不是。

我說,其實,你離婚後,他們在沒有你的日子裡,已經形成了一家人的心理習慣。她說,這些我都想過,最關鍵的問題不在這裡。我問,在哪兒?她說,就是我說的鏈式移民。你知道,我那時候並不瞭解美國移民的奧妙,一心想著把兒子辦來,我們既可以團聚,又可以彌補我多年來沒有給他寄生活費的缺憾。誰能想到,我這個小小的心願,引來的是這樣一群狼。他們來了,就意味著我是給仇人辦綠卡。我憑的什麼,我的仇還沒有報,又平添了新恨。我睡不著,就是為了這個事。當年,我一門心思報仇,買炸藥,上吊,還弄到了硫酸——我那時想給那個小三毀容。朋友們都知道我已經狂了,竭力把我們分開。我問,我們是誰?她說,就是小三和前夫。我說,你連老公都想害嗎?她說,當然想,他不敢與我一起睡——我們還沒有離婚,他就走了。而且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兩夜,因為我都能查出來。的確,我已經瘋了。

我說,你現在不瘋了吧?她說,感謝我現任老公,他對我很好,緩解了我的內心,我的瘋狂也在這些年平復了。但小三一來,我的病又犯了。我問,你見過前夫了嗎?她說,沒有主動見,但冤家路窄,有一次,我在一家飯店與朋友吃飯,前夫與小三出現了。我一見,怎麼也坐不住了。我就走上前,小三眼尖,她捅了捅前夫。前夫立即帶著她走開。我衝上前,說,好久不見,為什麼要離開?前夫故作沉著地說,我們改主意了。你好好吃,慢慢吃。朋友已經來到了我身邊,扯著我說,話還沒說完呢,你怎麼跑了。其實,朋友知道我的事,故意上來攔阻我。我久久地站著,眼見著他們恩愛地離開,我的心真是掉進了無底洞。我承認,我再一次失去了平衡。

成前夫一家來美團聚的推手

我說,我懂了你對鏈式移民為什麼那麼恨了。她說,恨?不止是恨,內容更多。我當年不知道會出現這樣的效果。誰能想到呢,我彼時甚至感覺將兒子弄出來,還報了仇。因為前夫非常愛這個兒子,我讓兒子離開中國,離開他,就是對他的報復。他再也難以見到兒子了。這不是報應嗎?我就是這麼想的。然而,如今看來,這報應在我的身上出現了。我成了促成他們一家在美團聚的推手,這個仇,一天不報,我一天不得安寧。你說,我現在還能再去買炸藥嗎?

我說,你這是開玩笑吧?你和現任老公感情和諧,就是一種圓滿。再走極端,你自己能理解嗎?她說,我睡不著的時候,思想就走進了死衚衕,就不想活了。經常這樣想,把他們一家毀了,我也死。我問,包括你兒子?她點點頭。她說,我對這個兒子也充滿了恨。因為這一切都是他帶來的。他不愛我,他愛他們。這就是我的恨源。我說,你不妨換個角度看問題。她說,這事沒有別的角度,我首先恨美國的鏈式移民法,其次,就是恨這一家。我即便再恨這個移民法,我也無能為力,但我恨這一家子,我是能想出辦法的。不過,沒有你說的別的角度。

人生如戲 不若換個角色

我說,依我看,有角度。她問,什麼角度?我說,俗言說,恨與愛是一紙兩面。她立即否定,說,不是。我說,我知道你不是。你是隻有恨,正面與反面都是恨。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說,人生如戲,我們不過都是演員,你一直在演一個恨的角色,你換個角色演一演,比如說,演個愛的角色,會不會把他們一家嚇一大跳呢?她問,這是什麼話呢?我說,很簡單,你輕鬆一下,換角色,就演愛的角色,你演了那麼久的仇恨天使,現在不該是換一換的時候了嗎?她說,開什麼玩笑?

我說,不是開玩笑,換個角色,你就能睡著覺了。她說,世上沒有這種事。我說,快過感恩節了,你就扮演愛的使者到他家去,他家的所有人都會目瞪口呆。她問,以這種方法嚇死他們嗎?如果他們能嚇死,我可以扮演。我說,誰知道呢,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總之,會比你再次扮演仇恨天使要好些。她說,噯?這還真是一個角度,我扮演一個愛者,懷裡卻揣著雷管。在他們不知所措的時候,砰——聽她這樣解讀我的意思,我驚得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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